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级别不高的一个小仙,犯下什么样的大错,才会让长留钉了销魂钉,废了仙身仍不够,还要驱逐到蛮荒呢?

而小小一个宫铃级别的丫头,如何竟将几大法系融会贯通到这种程度,没有丝毫偏颇,将宫铃炼化至纯净透明,发着五色彩光,没有一丝杂色?如果这是有意为之,背后那教导她之人该是如何厉害,这样宏大而有计划,都有点像一个阴谋了。

五行本就相生相克,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弱点,修仙之人讲究相辅相成,一方面越强一方面就越弱。就像一掌击出,身后定会留下空当,就算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四面同时击出。受力点越小力越大,四散开来威力就小了。可是教导她之人却分明是颠覆了所有的修仙练武之道,也半点没遵循常理,想要让她成为一个完全没有破绽没有弱点甚至没有短处的人。

长留山,是谁,会有这种气魄和本事?

更值得深究的是,明明只要十余剑就足够让她彻底成为一个废人,她却挨了整整上百剑,大□□道和筋脉几乎没有一处放过。

是大仇不共戴天,还是怎样的心腹大患,才会决绝狠毒到如此不留余地?

是他离开得太久,还是外面世界变化太快?一贯守旧的长留山,何时出了这种修行的小弟子?而她又是犯了怎样的错,竟然比自己受的刑还要重了那么多倍?

有趣,实在是有趣极了……

男人眯起眼睛,越来越有精神。他这些天其实有留意过她,一开始他以为,那就是长留山流放来的一个小弟子,反正都已经是将死的废人一个,留着也没多大用,死了就算了,他才没那个闲心去救人。别说他已经被逐出师门,就算还是长留弟子又怎么样,干他何事?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她以如今区区凡人之躯,都伤成这样了还没死掉,虽然缓慢,但是伤口和筋脉都有自动复原的迹象,生命力之顽强简直叫人不可想象。

这丫头,看来有点名堂。

哼唧兽陡然惊醒,见男人将花千骨从自己尾巴上抱走放到了床上。它立刻紧张地注视着他的动作,若有任何不轨图谋,立刻扑上去咬死他。

男人将她一身又脏又潮的衣物换下,简单地替她擦了下身子,然后把发炎和溃烂的地方敷上草药,又煮了点东西喂她喝下。

哼唧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又愿意救人了,不放心地在门口来回踱着步子,寸步不离地守着。

花千骨依旧半昏半睡,但是伤势复原得明显比以前快了。知道有一个人救了自己,但是因为看不见,对方也不说话,她对自己的处境和周遭的状况并不十分了解。只是直觉感知那个人是男人,说不上有多温柔,但是照顾得很细心。

又是一个月后,她的外伤差不多都痊愈了,筋脉各处也在逐渐复原,手甚至已经可以拿勺子吃饭,只是显得十分笨拙。

她对自己的状况显得十分困惑,没听说过谁断了的筋脉又可以自行连上的。她不知道是神体和妖力的作用,只是心存感激地认为是那个男人用什么稀世珍药为自己接骨连筋,疗伤续命。

“你会写字么?”有一日,那人问她。他的声音好听,就是太过冰冷。仿佛一个人太久,忘记了语言般一个字一个字地生硬地吐出。

花千骨点点头。

“名字?”

花千骨在被子上用手指一笔一画地写:花千骨。

男人沉默了片刻,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的确没听过这名字。

“长留山的?”

花千骨点点头,眼前这人,过去应该也是仙吧。

“谁是你师父?”

花千骨久久不语,虽然还没将自己逐出师门,可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说出来岂不是丢了他的脸面?他心底,或许已经不当自己是他徒弟了吧。

——白子画。她还是老老实实写了出来,他救她的命,她不想也没必要骗他。

男人点点头,他果然猜得没错,是尊上的入室弟子。摩严和笙箫默的授徒方式他不是不知道。也只有尊上,行事总是出乎预料。那一百零一剑,不偏不倚,入剑深浅把握得分毫不差,出招又快又狠,定也是尊上亲自下的手了。却不知道这徒弟犯下什么大错,会惹一贯冷淡的他如此震怒。

“我叫竹染,你记着。”

那人起身出去,又忙自己的事去了。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东西突然钻进被窝里来,拱啊拱啊。

——哼唧。

花千骨笑了起来,伸手一把把它抓进怀里抱住。

哼唧兽从被窝里探出头,肉肉的小爪子伸出来在她脸上挠啊挠啊,一面开心地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

和化成妖兽真身的模样不同,变小的它跟小猪一样肥肥的,腿短短的,鼻子爱到处拱,看到什么都吃。温暖的白色毛毛,夹杂着火色的美丽花纹,眼睛又黑又大充满灵气。

哼唧兽对竹染消除戒心,知道他是在用心给花千骨医治之后,周围也没什么危险,就变回小猪模样,每天在床边守着她,和她挤一个被窝睡,竹染则在旁边另外搭了一张床。

有时候竹染会问她一些关于六界的事情,他似乎被驱逐来蛮荒已经很久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她随意地用手指在被子和桌上比画,不管多快,他总能看得清楚。

“你想看见么?”有一天竹染问她。

她愣了愣,点点头。

“你并不是真的瞎了,只是在绝情池水腐蚀下,血肉模糊连在了一起。你当时眼睛应该是闭着的,眼膜受创不大。你如果想看见,我就用刀把你上下眼皮割开,但是会非常疼,你想清楚。”

花千骨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竹染拿出他的匕首,在火上煨了煨,活生生地割了下去。他对于花千骨的不喊不叫,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的出奇冷静微微有些惊讶。其实她只是疼得太多,比这更加锥心的都经历过了,痛觉神经差不多都已麻木。

花千骨见他下手快而准,既要双眼全部割开,又丝毫不伤她眼球,知道他以前定是高手,而他手中的匕首居然沾上自己的血丝却毫发无损,不愧是神器。

拆纱布的那天,花千骨总算能看见了,只是硬割开形成的双眼,就像一张纸上突然戳破的两个漆黑的洞,看起来十分吓人。

她的眼前仿佛隔了层白色薄膜,雾蒙蒙的,看不清楚,但当她看到竹染同样一脸青色的疤时,忍不住苦笑了。

“谢谢师兄。”她在桌上写。

竹染冷冷一笑:“你倒是聪明。不过我早已被逐,算不上你师兄了。”顿了顿又道:“摩严他,之后又收了不少徒弟吧?”

花千骨点点头,写道:“三个。”

竹染轻蔑地挑眉,花千骨微微打了个寒战。

她为绝情池水所伤,他却是为贪婪池水所伤。此人,不可不防。

终于又可以看见了,失而复得的喜悦无法言说,哪怕这混沌晦暗的蛮荒,破旧不堪的木屋,在她眼里都变得色彩鲜明,生动可爱了起来。

花千骨紧紧抱住怀中的哼唧兽,细细打量,抚摸着它身上暖暖的毛,戳戳它软软的猪鼻子,早就想知道一直不离不弃守在她身边的它长什么样,原来比她想象中更可爱。

哼唧兽爬啊爬,爬到她肩头,舔舔她的脸,又舔舔她的眼睑。花千骨感觉眼上冰凉一片,回忆起糖宝来,心头不由得一痛。虽然有东方在,她一点也不担心,可是她好想它,想它在自己耳朵里睡觉,在自己手心里打滚,抱着自己的鼻子撒娇……它从来没离开自己身边这么长时间,它总是陪着她……

“你多大了?”竹染问,以她之前的修为不可能才十二三岁,应该是修成仙身后停止了生长。

“十九。”她不确定地写道,神情变得恍惚起来,自己在师父身边竟待了这些个年头么?

竹染突然抓住她的手仔细端详起来,他仙身未失,只是被困蛮荒所以失去了法力,不老不死是理所当然。可是她现在已是凡人之躯,为何身体仍没有恢复自然生长,来这儿也一两个月了,连头发、指甲都不曾长过一分一厘?

花千骨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

“都说你罪恶滔天已被处死,却原来是身在蛮荒。”

竹染笑得阴森又鬼气:“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活着,真得谢谢我师父手下留情了。”

花千骨对他们师徒之间的恩怨已经没什么兴趣知道。反正他们都再也出不去了,外面不管发生什么,以后都和他们再无瓜葛。只是,她挂念轻水、东方和杀阡陌他们,更放心不下糖宝和小月……

“多谢师兄,不然我早就死了。”

竹染冷笑一声:“第一,我说了别叫我师兄,叫我竹染就行了。第二,不是我救的你,是你自己生命力顽强,怎么都死不了,还有这哼唧兽一直在保护你。”

“可是还是要多谢你收留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收留你?”

花千骨愣了一下,不确定道:“因为我是长留弟子?”

竹染打断她:“你是不是长留山弟子干我何事?我救你只是因为觉得你有些不同寻常,可能日后会对我有用。你记住,我只是想要利用你,你不要对我感恩戴德,如果你觉得欠我什么,日后还我就是了。”

花千骨隐约明白,可是没想到他把话说得那么直接,不由得微微有些愣住了。从见第一眼开始就知道他不是一个正派的人,现在看来却也不失坦荡。如此把话挑明了,她反而松下一口气来。

“你想出去?”

“哼,壮志未酬,我可不想永生永世困在这个地方。你来这儿也那么久了,吃了那么多苦,难道就不想离开?”

“我师父既然把我逐来,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已经够对不起他了,不想再违抗师命。”

如果师父真的这么不想见她,那她就永远留在这里吧。她低着头,忽视心头的疼痛和微微窒息。

竹染仿佛看穿了她一般,不屑地冷笑道:“真是有趣,你竟然会爱上白子画。”

花千骨身子一震,握紧拳头,头低得更低了。自己这一脸疤痕,怕是谁看见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一向把自己视同己出的师父,看着自己受了绝情池水的刑,一定被自己对他的情还有自己的这张脸恶心坏了吧,这才一怒之下把自己逐到蛮荒,不想再见。自己又何必再回去碍他的眼呢?

“难怪白子画会气成这样。说实话,你还真厉害,在长留的那些年,别说发怒,我基本上就没见过有表情在他脸上出现过。啧啧,可惜啊可惜,大好的一场戏就这么被我错过了。可就算是他的命令,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人让你想回去看看么?”

有,怎么会没有?糖宝和东方他们,落十一和轩辕朗他们,他们全都还在外面。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逐到蛮荒了?会不会着急死了,到处打听自己的下落?师父又会不会把自己被逐蛮荒的事告诉他们,还是说自己的存在,就像竹染一样从今往后被一笔抹杀?

想到小月和糖宝,花千骨心头更加难过了。她并不是光有爱的,她的肩头还有责任。就算没有师父,还有那么多爱她的人。她不可以这么自私地轻易说离开,她答应过要保护小月的,怎么可以不管不顾任凭他被处刑?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错——

她的心思一时间百转千折,她知道自己并不想永远留在这里,她想回去,想见小月见糖宝见东方他们,更想再多看一眼师父,哪怕他现在再嫌恶自己。

既然没死,总有一天要活着出去见他们……

竹染见她的眸子逐渐有了神采,微微点头一笑。

“先别想那么多,你现在最需要做的,是赶快把身体养好。”

花千骨点点头,眼睛望向远方,手紧紧地握住宫铃。

竹染在木屋周围开了一小片地种一些蔬菜,他最经常做的事就是在地里面忙活。有时候出去一两天才回来,面上带着一丝倦色,却也不说自己去了哪里。

时常可以听见林间妖兽嘶吼的声音,花千骨逐渐可以下地行走了,但也不敢走得太远。

她康复的速度越来越快,只是那些剑痕久久褪不去。

花千骨和竹染住在一起越久,就越发觉得他这个人不简单,他虽和落十一是一师所出,但是明显修为和资质都高出许多。他不但精通奇门遁甲、易经八卦,各仙派的剑法和长短处他也了若指掌。竹染流放蛮荒数十年,也未曾一日懈怠,剑法等都已臻化境。

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独自一人在这深山老林里困了这么些年,没有任何可以离开的希望,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会不孤独恐慌、绝望麻木到发疯或是自杀。

只是竹染,他就这样安静地潜伏着、准备着,无声无息如暗夜的鬼魅,耐心得叫人觉得可怕。

花千骨在蛮荒转眼已是大半年过去,身体已恢复如常人一样,竹染不在,她便自己偶尔练剑,偶尔在地里除草。小木屋一到下雨天就漏水,她爬上屋顶重新修葺了一遍,把墙上的破洞也补上,还把小屋周围都种上了花。

哼唧兽总是到处捣蛋,窜来窜去,不是撞翻小木桶就是践踏小幼苗,还把她刚种下的花和小木铲都吃到肚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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