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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早就预感到这一天了吧,可还是相信她就算有了再大的能力,心却是不会变的。可是她终究还是变了,让他失望了。

发觉有人来,抬头看却是墨冰仙,她有气无力地趴在案上,笑着咕哝:“你怎么还没走,还嫌不够么?拿去。”她握住墨冰仙的手,妖力汹涌澎湃地往他身体里送去。

墨冰仙一把把她拖拽起来,带着一丝心疼又有一丝恨意,难以置信道:“你当真在依照我说的方法想要救活朔风?”短短几天她的妖力竟散漫絮乱成这样?她到底干什么了?

花千骨笑着点头,一脸醉意,一向苍白的双颊泛着淡淡的粉红。

“我好开心啊,这次的他,一定是有脸的,生得和你一般俊朗。”只可惜还要等好些年他才能再次化为人形,她看不到了……

墨冰仙摇头:“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轻信于人?明知道我的目的是为了消耗你的力量,让你变弱了好杀你,如果这方法,只是和之前那个女人一样骗你的呢?”

花千骨凄凉一笑:“你以为我还有什么好失去的么?你虽怀着目的而来,我又怎么看不出你是真的关心我。你走吧,我刚刚用妖力在你体内设了屏护,以后你不会再没有选择了。走吧,去找当初那个你爱的人,就像你说的,哪怕她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她,好好守着。我能报答你的,就这些了。”

墨冰仙心如刀绞,他错了,他就不应该来,不应该不听劝告,更不应该看了她的回忆、读懂了她,现在却除了为她心疼,什么也做不了。

他紧紧握住她双臂,简直是在咆哮:“报答?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报答?都受过那么多欺骗和伤害了,你怎么还敢……还敢拿真心对我?”

花千骨转身,却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别傻了,没有人心疼的伤心不值钱。忘了他,我带你走,不要再管这狗屁不通的世界,不要再做什么妖神了,我带你走……”

花千骨鼻子一酸,却只能拼命摇头:“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他们对不起你!”说着,他捧着她的脸就狠狠地吻了下去。

花千骨怔怔地睁大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四肢也完全麻痹,只看见眼前那张脸上写满痛苦挣扎,想要推开,却全身酥麻无力,那吻如此凶狠如此用力,一向冰冷的身体温度开始升高。酒精麻醉着她的大脑,眼前那人的脸突然幻化成了白子画。心如刀绞的感觉再次袭来,她被动地回应着,嘴里喃喃道:“师父……”

墨冰仙如被雷击,浑身颤抖着将她压入小榭中绵软的榻上:“该死的!我不是你师父!听见没有!我不是!你给我看清楚!”他硬生生掰过她满是迷蒙茫然的脸,再次吻了下去。花香混合着酒香,滋味如此诱人。

花千骨紧绷已久的弦完全崩断,为何?为何她要如此执着?为何她要紧抓住他不放?若自己可以不用爱他,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一步,不会有这么多人因她而死。为何事到如今了,他宁可牺牲天下也不肯和自己在一起,他就当真对自己如此厌恶?为何自己还是不肯死心?为何自己不能洒脱一点?自己明明是妖神了,有什么事不能做,为什么要为他守身?凭什么受他逼迫?

眼前模糊不清了,她已不知道那人究竟是白子画还是墨冰仙。她只知道她好苦,好累,好孤独。所有人都抛下她了,死去的心像被剐了个大洞,淅淅沥沥地淌着血,她需要填补。她伸手紧紧抱住跟前的那一点点温暖,像拼命抓住救命的稻草。

衣裳从肩头剥落,那人恨恨地在她脖子上吻着咬着,犹如当初白子画吸着她的血。她呼吸急促起来,任凭陌生的手在身上抚摸着,一处处点燃欲望,她无力地弓起腰,轻呻细叹。

却突然之间,周围温度冷到极点,杀气排山倒海而来。花千骨醉梦中睁眼,看着远处那人,心头犹如帛裂。

时间刹那停止了,仿佛回到了当初,他是她师父,而她仍是他弟子。

花千骨猛地翻身推开墨冰仙,不顾一切地朝他追了过去。

墨冰仙从后面紧紧环住她,几乎哽咽:“不要去……”花千骨满面惊慌失措,用力挣开他,仍只是摇头说对不起。

墨冰仙望着她的背影,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他已不知自己这样,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的妖神之力,苦笑一声:“是我对不起你……”

就像当初她想杀霓漫天被发现时那样,她在院中一直磕头一直磕头,只想求得他的原谅。她从未这样恐慌过,因为她知道是她做错了。

她奋力追上白子画的脚步,他几乎都站不稳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心里念叨了一万遍,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也没必要同他说,可是她就是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花千骨伸手去拉白子画的袍子,她像孩子一样害怕又茫然无措。

白子画面色苍白,几乎不能言语,颤抖着身体,回手就是狠狠一耳光打在她脸上。

花千骨没有闪躲硬生生受了,满面颓然地跪倒在地。

白子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着她衣衫凌乱,香肩半露,一手僵硬地停在空中,一手指着她,想要说什么,却是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花千骨从未见他如此动怒过,双目赤红,怒气排山倒海,像一场让人窒息的风暴。这么久以来的冷战、对峙,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只因为,她不知自爱地正要和另外一名男子行苟且之事。

白子画只觉得心都快被绞碎了,满脑子都是那二人亲热的龌龊画面。他将她带大,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就算成了妖神,就算旁人再多闲话,他也不信深爱自己的她,会自甘堕落到那般荒唐□□的地步。明日就是大战,他若不是担心着她前来撞见,她真给了墨冰仙,不用等到明天,便能见着她的尸首了。她明知道后果,竟然也如此糊涂,一晌贪欢,是真爱上那个男人了么?

看见那一切之时,那瞬间涌来的莫大哀痛与愤怒,顷刻间将他的心完全吞噬,仿佛被人一刀刀剐着,那种绝望与无力几乎将他的魂魄也啃食殆尽。

他突然间好恨,恨她不争气,恨她从来都不明白自己对她的苦心,恨她总是让他为她心痛为她操心,恨她身边男子一个又一个,她却不知道世上没有人能比他对她更好。更恨自己,恨自己没有能力挽回,没办法让她回头,恨自己阴差阳错一步又一步把她逼成这个模样,恨自己怎能一次又一次让她绝望让她伤心。而此刻最恨最恨的,是自己法力尽失,不能把墨冰仙给掐死。

花千骨跪在他身前,满脸乞求的神色,几乎快要掉下泪来。她知道她错了,她错了,她又做错了。

“师父……”两个字已情不自禁低哑着声音唤出了口。

白子画震住了,只那么一刹那,他的所有防卫与伪装、原则与坚持,尽数崩塌。

那一直在心里潜滋暗长的爱,那他其实早已洞悉却从来不肯面对和揭开的爱,以无可挽回的姿态排山倒海而来。

花千骨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眼前那人已突然俯下身子吻住了自己。

天昏地暗。

那唇是她所熟悉的也是她所留恋的,却与过去不同,滚烫而热烈,带着无边的恼怒和愤恨。花千骨丧失了所有思考的能力,跪在地上无力地攀附着他,仰着头急促地喘息,任凭他毫不温柔地侵入占领。

这一刻,她已等了千年万年。

白子画紧紧将她禁锢在怀中,攫取着她口中的花香酒香,一想到她刚刚竟然与别的男子吻过,亲吻就变成了狠狠的啃咬,嘴里一阵咸腥,才知道咬破了她的唇,心头一疼,不由得又温柔下来。

柔软的舌尖抵死缠绵,白子画所有的思维早已一片模糊,如果这只是一场梦,他宁愿永生不醒。如果这依旧是一个错,他只愿此刻一直错下去。

这一吻,像是惩罚又像是赐予。当他好不容易找回理智慢慢放开她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无可挽回。

他踉跄着退后几步,满脸震惊,闭上双眼,绝望地仰起头,不再看她。花千骨也难以置信地瘫倒于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从未在白子画脸上看见过如此痛苦、忏悔和害怕的神色,仿佛做了这世上最不可饶恕的事情。她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白子画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她知道,这件事是最为他所不齿的,会从内心深处彻底地摧毁他。

“别……别怕……”

花千骨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像坏掉的木偶。

白子画慢慢退了一步,整个人面无血色,处于随时崩溃的边缘。

他刚刚做了什么?

“别怕……”花千骨又摇摇晃晃上前了一步,咬了咬牙,对着他举起手来,指尖闪烁一阵强烈紫光。

白子画立刻明白了她想做什么,飞快退了一步,愤怒地咆哮道:“不要再消除我的记忆!”

她怎么敢!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忘记!

他是做了!是做错了!那又怎样!他绝不会靠遗忘这种方法来逃避!

白子画大口地喘息着,只觉得全身都开始剧烈疼痛,特别是左手的手臂。锥心刺骨的感觉,几乎让他晕眩。他用力地抓住手腕,冷汗大颗大颗往下掉。

花千骨察觉到他因疼痛而痉挛,慌忙上前,却被他一把推开。

“走开……”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这两个字,从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疼痛,连心也在抽搐。花千骨被他脸上的神色再次吓到了,又顾不得一切地使劲拉住他的手。

“我叫你走!”

一声帛裂,伴随着白子画怒极的呵斥,花千骨惊呆了,倒抽一口凉气,看着他的手臂,完全不敢相信。

那是什么?

四下都安静了,只听得见二人急促喘息的声音。花千骨又怔怔上前一步。

白子画用另一支袖子捂住露出来的手臂,却带着几分茫然和绝望:“不要看……”

不要看……

花千骨倒退两步,深吸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怎么会?怎么会?

仿佛晴天霹雳,花千骨脑中一直嗡嗡作响。她没有看错,那的确是绝情池水留下的痕迹。可是那么大一块殷红色的可怕伤疤,他怎么会有?怎么可能有?又是什么时候?

“为什么……”她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叫她怎么相信?可是看到那个疤,她终于一切都明白了。回忆起那一夜,他神志不清,他吻她,口口声声叫着她的名字。

原来……

他一直都是爱她的。

白子画在她的注视下好像□□着无所遁形,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和耻辱。

手臂上的,的确是绝情池水留下的疤痕。他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师兄泼在他身上的时候半点感觉都没有,后来才发现留下道淡淡的红印,直到一日一日这疤痕越来越深,他才明白过来……

他也有过瞬间的震惊,但是他对自己太过于自信。直到方才情动,那疤痕终于带着迟来多年的数倍疼痛让他在她面前败了个体无完肤。

白子画长发低垂,浑身颤抖,忍受着这一生从未有过的挫败。

是啊,他爱她,从很久以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是,他的心不知道,理智不知道,感觉不知道,只有身体没有说谎,留下了那么一丁点证明。可是,他是个迟钝的人,也是个绝情的人。爱了又怎样?更何况是爱上不该爱上的人。

花千骨像是要哭出来,眼睛里有激动有欣喜,更多的却是痛苦和愤怒,为什么会这样?他居然是爱着她的,而他居然连爱上她了都可以一直这样残忍无情?

她紫色的双眼凝望着他,伸出手想要抚摸那道疤痕,减轻他的疼痛,可是所有举动却只让白子画更加羞惭、更加恼怒。

他总是口口声声说她错了。事实上,他才是错得最多的人,他怎么可以也爱上她?

他摇晃着退后两步,突然就拔出了剑来,毫不犹豫地往自己左手上斩了下去,疤痕连皮带肉,竟被他活生生贴着骨头割了去,露出森森白骨。

…………

时间停止。

花千骨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切惊到傻掉,血溅到她的裙摆上,红艳艳的,像泼墨桃花。刚刚才涌起的那一丝喜悦,刚刚才感受到重新跳动的心,就这样硬生生地被他剜了去,又一次肝肠寸断……

“怎么可以这样?”

花千骨喃喃自语,退了两步,他对自己有爱,就让他这样觉得耻辱、觉得鄙夷么?那唯一的一个证据,他哪怕自残也要抛弃。

“你怎么可以这样?”她的脸上两道血泪落下,大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他,什么东西在体内像是要炸开一般。

白子画紧咬牙关整个身子都疼得在颤抖。这疤痕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能代表!他爱她又怎样,不爱又怎样?他们不可能在一起,永远也不可能!

感受到花千骨身上杀气澎湃,四处蔓延,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事被这样揭开,他绝望而愤怒。他总是用剑伤她,唯一一次伤的是自己,却比过去任何一剑都更刺痛她的心。如此疯狂而任性的举动,只是想让她清醒,也让自己清醒。

花千骨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地退了两步。这辈子,不管在什么时候,哪怕糖宝死的时候,她都没感觉到自己这么恨他。

他若真从未爱过她,也便罢了。怎么可以在她好不容易知道他是爱自己的时候,又把自己的心扔在地上如此践踏?之前他做的所有事她都不曾怪过,现在却只留下怨恨了。再无半点理智,脸上的憎恨与愤怒只化作一片妖冶到极致的冷峭邪魅,狰狞而恐怖。

白子画,你会后悔的!

花千骨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像是要发泄所有的痛苦和愤恨,她犹如一条银白的线,眨眼便在天边消失了踪影。

白子画颓然于地,右手依旧颤抖着抱住左臂,鲜血依旧汩汩地流着,犹如花千骨第二次掉下的泪。

当一个人做出决定,心也就慢慢平静了,只需去做,然后等待结果。

花千骨不愿听到这世间的厮杀声、哀号声和云宫外面的阵阵鼓角争鸣,袖一挥设了结界,安静从容地在殿内沐浴更衣,任凭外面仙魔大战,腥风血雨。

池面上飘着层层白气,再加上殿角燃的香,到处雾蒙蒙的看不清楚,犹若水墨仙境。她闭着眼,抱着膝,安静地沉在池底,被温暖的液体包裹着,仿佛回到当初被压在长留山海底的日子,虽然孤寂悲伤,可是平静安宁。

轻烟缭绕,花千骨赤着脚缓缓从池中走出,如出水的莲,人世间最美的景象莫过于此。藕玉般修长的手剥开层层华幔,衣裙飞来穿戴完全。流苏轻摆,极尽浮华,周身环绕着四条飘浮在半空的饰带,如墨的发用一花枝简单随便地绾着。

这将是一个华丽的谢幕。

花千骨走过蜿蜒回旋的长廊,周围越来越冷,打开暗门,杀阡陌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她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颊,记起他微笑时的样子。

翱翔九天的火凤,不应该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花千骨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轻声耳语:“姐姐,别睡了,是时候醒来了……”

空荡的声音在室内久久回旋,杀阡陌眉心那一点殷红如花的妖冶印记光芒大盛。花千骨久久地凝望着他的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终于还是转身离去。

“保重。”

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天空黑压压的,云宫里三层外三层被围了个滴水不漏,墨冰仙此刻正负手站在门边。

花千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墨冰仙眼神复杂,五指张开,手上一把光剑,灼灼逼人,却又丝毫没有杀气。

“不要去。”

明知是死路一条,为何还是执着?他今日,拼尽全力也要拦下她。一旦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他如今什么也不求,只想她能好好的。

花千骨眼眸冰冷,大步走过:“关你何事?”

墨冰仙瞬时已拦在她面前,光剑长劈,却未近她一丈以内已被远远弹开,大雨覆顶而下,不多时便将他淋了个透湿。

“除非我死,否则不想看见你杀人,更不想看见别人杀你!”

花千骨的动作微微迟缓,墨冰仙已到了她身后。巨大的银光罩住她,体内妖力在他的瓦解之下汹涌而迅速地流逝消散。

“笑话,天下谁能杀我!”

花千骨二指轻点眉心,一道黄光随之抽出,重重地打在光罩之上,然后直接击在墨冰仙前胸,一阵巨大的爆破轰鸣声响起。

“浮沉珠?”墨冰仙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喉头一咸,往前一头栽倒。

花千骨上前两步,接他在怀里。

“不要去……不要傻……”她居然炼化了十方神器?墨冰仙明白她想做什么了,知她此行更是凶多吉少,用力地伸出手扯着她的衣裳,不肯放开,却终究是渐渐麻痹无力,眼前越来越模糊。

花千骨将他扶入房中,低声道:“以前的我很快乐。就因为太快乐了,所以当悲伤降临,如此轻易地就被完全摧毁。可是人不能借口逃避悲伤,就忽略那些自己应该做的事。这次我要把握命运,自己做出选择。无论如何,谢谢最后这段最难熬的时光里,有你陪我。虽然明知道是假的,但是我还是很开心。”

见花千骨转身要离开,墨冰仙用最后的力气拉住她:“小骨,答应我,不要恨,永远不要放弃幸福的机会。相信我,只要有心,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挽回的。”

花千骨顿了顿,没有回头,径直离开,竹染在殿外雨中安静地躬身而立。

“神尊,单春秋带着二界妖魔临阵倒戈,仙界已兵临云宫之外。”

“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对他没有防范。”

竹染摇头,眼神既厌倦又期待。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坚持的东西。”

花千骨不说话,腾起身来,二人穿过雨幕,飞入云霄。

海天之间,密密麻麻全都是人,玉铠金甲,彩衣飘带,剑芒闪烁,犹如当年波光粼粼的五色瑶池水。只是与当初昆仑山上仙魔对峙的状况不同,形势几乎一边倒,如果没有花千骨,这将是一场注定会输的仗。

雨依然下得很大,仿佛要冲刷走世间一切肮脏与罪恶,天地间模糊一片,到处隐隐涌动着不安与不祥。

等待许久,花千骨紫色的身影飞临而至,仿佛在海上刮起一场飓风,引起一阵骚动,许多人并未见过她长大之后的模样,难免神思不定,又惊又惧。

花千骨神一样俯视仙魔,面容冷淡,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摩严、笙箫默、火夕、舞青萝、幽若、清流、轻水、轩辕朗、洛河东、云端……她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见过的、没见过的,九天仙魔、各大门派基本上来齐了。

过去那些她所爱的所熟识的人就那样站在她面前,一个个手持利剑,脸上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大义凛然的悲壮豪情。他们是正,她是邪,他们是对,她是错。她自问,唯一的成全,是不是只有一个死字?

白子画站在所有人前面,单薄的身子,却在她和众人间筑起一道牢不可破的城墙。

多傻,既想保护身后的人,又想保护身前的人,最后被摧毁的只能是他。花千骨扬起嘴角,仿佛在嗤笑他的愚昧和顽固不化。

白子画似在看她,眼中仿佛又从未有她。他素衣如昔,周身一圈光晕,将雨隔绝其外,犹如身处另一个时空,不管外面乱成什么样,他却连风都感觉不到一般,衣角纹丝不动。

他右手负在身后,左手自然垂在身侧,宽大的袍子掩盖了昨夜不堪入目的森森白骨。

花千骨心头突如刀绞,突然有在天下人面前扒了他的冲动。她用力压制住恨意和怒火,也努力忽略他仙身居然奇迹般再次恢复的事实。恢复不恢复又如何,终归不过是她手里的一只蚂蚱。他们早就不是师徒了,她也不会再当他是任何人。

“你是故意的?”

她虽然不相信昨夜发生的那一切有假,可是如果那个吻真的只是他的一个安排,只是为了得到含有妖神之力的神之血,她就真是再无话可说。

白子画转开眼没有看她,始终轻皱着眉,眼底的冰封下蓄满了哀伤,声音却依旧冷淡决绝。

“你可以这么想。”

他也宁愿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故意的,希望自己和她都不知道。

小骨还小不懂事,分不清爱与孺慕之情不是她的错。可是自己已经活了千年,难道还勘不破这世间情爱么?过去对她的所有关怀与爱护、护短与包庇,因为这份不一样的感情出现,全都变得肮脏和可耻起来。

叫他怎么接受?他竟一直以来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弟子,抱有那样龌龊的心思?这是比□□更甚的奇耻大辱,给他们过去一切美好的曾经,都蒙上了尘埃。

她不明白,他从来都不觉得她对自己的爱是可耻的,尽管那是一个错误。他的心因她的爱茫然过、挣扎过、痛苦过,也温暖过。浸泡在她的全心全意里,因她每一次的付出而感动震惊,为她每一次受伤害心疼颤抖。她给予他的爱如此美好,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相比。可是理智让他只能一次次下狠心逼她放弃。却没想到,最后连自己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那他过去做的,手提着断念剑一剑剑砍在她身上,手握着横霜剑狠狠刺碎她的心,这一切,又都算是什么?他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她不明白,让他觉得耻辱的不是她的爱,而是他自己。他可以包容她的一切,还有她所有的错,却没办法原谅自己。如果承认了此时对她的爱,就说明过去所做的一切都错了。可是那没有错,是这份爱错了,是他错了。

白子画仙身虽已恢复,脸色却白得近似透明,薄唇轻抿,似是不知到了今时今日还能说些什么。一切早就脱离了他的掌控和预料,老天若真要覆灭六界他也无话可说,只能尽力。

“别再做无谓的抵抗,平添死伤了,随我回长留海底吧。”白子画轻叹口气,仙界之人虽有不满,但是也都明白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哪怕六界的人都在这里,要击溃妖神,把握也不到一成,风险虽不得不冒,能避免自然是最好。

“你能保证不杀我?”花千骨冷笑。

“我只会将你的妖神之力重新封印,用我的性命护你周全。”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她肯主动交出妖力,然后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伴着她,哪怕囚禁千年万年,总有一天能偿清彼此的罪过。

“那跟杀我有何分别?”她早已废在他剑下,全靠妖力续命,封印之后,要她变回当初又瞎又哑又丑的样子么?

白子画侧身望着波涛翻滚的大海,沉声道:“有,我会在你身边。”

花千骨冷笑:“继续负责看守我么?谢谢,我不稀罕。今天别说是你们,就是六界的所有人站在我面前我也杀得完,你们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白子画怜悯地看着她:“凭你根本就没办法杀人。小骨,你是神,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违背自己的本性,就像太阳没办法从西边升起。杀戮只会让你疯狂和痛苦,亲手杀十一已让你无法忍受,毁灭六界前你的神格会率先崩溃,再无法承受妖神之力。何苦弄到玉石俱焚的地步?”

花千骨低下头,原来他始终努力想要挽回,也从未对自己绝望而放弃,不是因为真的相信自己,而只是因为知道自己是神,就算身负最具毁灭性的妖神之力,也没办法违背本性做出残忍杀戮之事。

而自己也的确是这样,哪怕再恨再不甘,也什么都做不了。她爱这个世界,虽然世人谤她毁她骗她伤害她,她依旧是爱的,不是因为白子画或者其他,是真的从骨子里想要去保护、去给予。如同糖宝是她的孩子一般,她又如何狠心毁灭她以血肉修复守护的这个世界?

仙界的人敢这样奓着胆子来送死,就是因为知道这点么?就是因为白子画告诉他们,如果自己要想杀他们,最先毁灭的会是自己?神之躯虽是承载妖神之力最完美的容器,却也是最有效的制约。他们之前,都忽略了。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一次次为了天下牺牲?大义就只能靠牺牲小我来成全么?她没有错,她只是爱一个人,她哪里错了?这次,就算是玉石俱焚又怎样?

花千骨眼中,蔓延出一片邪狞,天地仿佛都打了个寒战,雨大得几乎要刺穿每个人周身的结界。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糖宝,你应该恨的人是我,要杀要剐随便你,不要再牵连无辜了。”一个身影上前,却是轻水。只见她形容苍白消瘦,眼神空洞迷离,短短两年仿佛老了十岁不止,鬓间竟有几丝灰白,完全不复往日明丽的神采。

轩辕朗欲上前,最终却又收回了步子,双拳紧握,不发一语,只是眼神痛苦而挣扎地望着二人。他也沧桑了许多,却依旧威武不凡,虽身处千年不遇的乱世,内忧外患,妖魔横行,却始终励精图治。这些年,他除妖魔、平内乱,一次次救万民于水火灾荒之中,是难得的明君,却始终未纳一妃一嫔。

年少的承诺,执着的相守。看似美好,却是无情。

轻水没有隐瞒地把一切都告知于他,他完全没办法想象,花千骨成为妖神的直接原因,竟是由自己而起。愧疚、心疼,他从来没有在她身边陪伴,没机会为她赴汤蹈火,群仙宴上见到杀阡陌和东方彧卿之后,他知道自己连爱她的资格都没有。再加上糖宝的死,他甚至再没有脸去见她,也没办法再面对轻水。可是终究,也做不到埋怨。一个人伤害了你爱的人,而原因只是因为她爱你。那么最无法被原谅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

花千骨看着轻水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单春秋早已不耐,一晃身上前,直逼向花千骨,大声喝问道:“魔君陛下在哪里?”

花千骨冷冷地看着单春秋:“想不到,你居然跟着仙界的人一起自寻死路。”

单春秋手握成拳:“我说过,只要你让魔君陛下醒过来!”最起码让他见见他,知道他依旧还在。可是她却不愿,魔君明明是为了她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却见死不救,仅仅是因为担心他醒来了和她争夺六界之主的位置么?

他不能再这样坐等下去,她不肯救,他自己来救!

花千骨抬眼望去,海天之间一大半的人几乎都是妖魔。数量之多是仙界的三倍不止,所以一旦妖魔倒戈,形势立刻逆转。

“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让这二界妖魔肯一同陪你赴死?”

“我的手下,我自有控制的办法。是战死还是受尽折磨而死,他们自然能够取舍。”

“想不到妖魔二界也有和仙界联手的时候。”

“我们没有联手,只是暂不敌对。既然目的相同,就各取所需。你只要把魔君交出来,我们马上退兵。”

花千骨笑了起来:“难得,你竟忠心至此,好吧,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你想退兵就退,不退就算了,反正六界将灭,迟早都是个死。”

花千骨欲上前却发现脚下一滞,抬眼看果然是幻夕颜搞鬼。只是刹那间的事,单春秋已用尽全力朝自己身后击出一掌。花千骨嘴角一丝不屑和冷笑,缓慢回头,却发现轻水已挡在自己身后,硬生生替自己受了。

“轻水!”周围惊呼四起,清流飞快地冲上前来抱住她下坠的身子,轩辕朗则整个都呆住了,单春秋也没有想到,退了两步。

花千骨没有说话,眉头皱起,不耐烦地看着她。她法力本就不强,那么近距离地受此一击,怕是性命堪忧。这不是傻么,明知道她虽然没有防备,但是靠着妖神之力受再重的伤也能很快痊愈。明明那样恨自己,又何苦惺惺作态,不想活了?

轻水嘴唇发青,看着花千骨冷漠的背影,终于还是吐出几个字来。

“千骨……对不起……”

她们一起长大,她总是比她强比她幸运,可是她也比谁都清楚,这是千骨用多少汗水和多少辛苦换来的。被废被绝情池水伤被逐到蛮荒,总是在她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不在她身边。她明明什么错都没有,自己有什么资格怨恨她?她一直在后悔,因为自己的私心害死了糖宝,又因为落十一的死太过悲伤内疚,说出了那样伤害她的话。

其实,那都是假的啊!她只是太悲愤了,所以说了气话,她从来都没有怨恨嫉妒过千骨,她只是羡慕,只是生气,羡慕她能有那样的人生、那样的际遇,生气她有了自己一直希冀的男人的爱却不能够珍惜。她恼恨自己的自私和无能为力,亲手毁了今生最重要的一段友谊,如今千骨变成这个样子,她除了死再无力偿还。

花千骨依旧背对着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大步向白子画走去,到了该给一切做一个了断的时候了。

轩辕朗却突然扑上前来,未触及她袖子就被她一把挥开。

“千骨,救救她,求你救救她。”若是有她的妖神之力,一定可以治好轻水。

花千骨偏着头,面容冷酷:“干我何事?”

因为糖宝的死,千骨终究还是怨恨了她。插在她心上那一刀,终归还是伤了她。只因为,她曾经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

轩辕朗瞬间苍老:“轻水她是无辜的,错的是我,你有什么气,全出在我身上好了。我知道你不再是以前那个千骨,可是我还是要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爱你的心,从未变过。”

“啪——”清脆的一记耳光,掌风狠狠地扇在轩辕朗脸上,所有人都怔住了。

花千骨冷眼看他:“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哪里有爱了?你只是爱上了自己的坚持。你是一国之君,骄傲自负,无法忍受得不到的失落感罢了。放着身边好好的人不珍惜,始终追逐着天边的浮云幻影。你和我经历过什么?又懂得我什么?简单一面,就让你无视跟你出生入死、朝夕相伴几十年的人。口口声声说什么爱,你这样的人,真的懂什么叫爱么?你好好摸摸自己的心,看个清楚,自己到底爱的是谁!”

花千骨长袖一挥,一条金色锁链直射入天空,风云瞬间变色,大雨之外,开始电闪雷鸣了起来。

“拴天链!”众人皆惊,抬头看天,已成妖异的深红色。

“小骨,你要做什么?”白子画脸色大变,她居然炼化了神器?怪不得妖力大减那么多,原来是重新注入了神器里。

笙箫默一见,连忙催发预先布置好的剑阵,无数光芒直向花千骨射去。

白子画身上却银光大闪,把所有攻击都挡了回去,喉头一阵咸腥,踉跄退了几步。他仙身刚刚恢复,仍然十分虚弱。

“师兄!”

“不要……”白子画摇头。他虽口口声声说要清理门户,可是哪里下得了杀手?自从瑶池再次伤她,他就对自己发誓说,此生绝不再对她动手,绝不让她再受半点伤害。

花千骨眼中满是嘲笑看着他,以前她不懂,不懂他为何一次次要杀自己,却又一次次包庇自己。现在明白了,因为他爱她,因为他有私心,他就是那么一个嘴硬心软的人。

“白子画,既然那么舍不得我死,就一起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幸福地活着,怎样?我不做妖神,你不做长留掌门,再不管这世间一切。”

“连你自己都知道不可能,何苦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的是你,你难道不想要我么?”花千骨瞬间消失,再出现已到白子画身侧,用力捉住了他的手臂,使劲一握,鲜血渗出。白子画嘴唇苍白,却依旧面若冰霜。

“退一步怎样?你现在对着所有人说,你手臂上这块绝情池水的疤是怎么来的,你为何宁可剔肉削骨也要毁去,你爱的人是谁,我就放过在场的人如何?”

所有人都惊异地望着白子画,摩严心头更是一惊。上次他泼的绝情池水……

手臂越箍越紧,白子画皱起眉来。她为何执念如此之深,这一句承认,就真的对她那么重要?

“妖孽,我师弟爱的是何人与你何干?当年紫薰仙子和他情投意合,却因误会没在一起,这样的事难道还需说给你知道么?”摩严出言大声喝道。

花千骨看着白子画,他只是看着远处,没有言语,也不辩驳。

她慢慢放开手来,掌心里全是白子画的血。其实爱一个人的心有时候很简单,只是需要被承认。她给了他最后一个机会,是他自己没把握。

花千骨诡异地笑,身形慢慢倒退、淡化,犹如幻影,手却握着拴天链的一端,用力一拉,山石分崩,惊涛骇浪顿起。

白子画赶忙追了上去,白衣鼓舞,千山倒退。

“停下来,小骨!”

“白子画,你不是说我没办法违背自己的本性么?我今天就做给你看,就算死,我也要你、要这天下为我陪葬!我要你眼睁睁看着六界,一点点坍塌,看着你所大爱的那些世人,一个个死在我的手里!”

白子画心如刀绞,奋力追赶着她:“小骨,错都在我,你杀了我好了!不要放弃最后赎罪的机会,回头是岸!”

花千骨仰天大笑,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我没有师父,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孩子,当初我以为我有全世界,却原来都是假的。爱我的,为我而死,我爱的,一心想要我死。我信的,背叛我;我依赖的,舍弃我。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只想简单地活着,可是老天逼我,你也逼我!你以为到了现在,我还回得了头么?”

手中用力抽动,远处传来一阵惊天巨响,剧烈的大爆炸几乎让整个海水都沸腾了。巨大的烟云瞬间被大雨浇散。不知道死了有多少人,也不知道摩严、笙箫默他们此刻是否安然,只看到那边整整一片海全红了,血水迅速朝这边蔓延,浓重如油彩。白子画呆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发一语。

他拼命告诉自己,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小骨不会这么做的,可是大脑只剩下一片嗡鸣声。

花千骨面色惨白,大睁着眼,笑容狰狞可怕:“别担心,没死绝呢。不过,迟早都要死的……”话未完,再次扯动了拴天链。

白子画飞快上前,她却靠着不归砚到处移动,他根本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停下来!”白子画怒喝,双手忍不住颤抖。

花千骨口中一丝鲜血流出,因为妖化,长发不断生长,到处蔓延,铺天盖地。她左手翻转,流光溢彩,从墟鼎中掏出一把剑来,扔到白子画面前。

“你不是最爱这个天下么?想要救六界生灵?唯一的办法,杀了我。”

白子画脚下一软,几乎掉下去,望着飘浮在眼前注满妖神之力的悯生剑,瞬间被怒火席卷。

她是故意的!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打算好了一切,什么玉石俱焚!她只是想逼自己亲手杀她!她恨自己,居然想到了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来报复!因为他爱她,所以要他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

白子画脸上顿时没了任何表情,缓慢而郑重地摇头,退后几步。

花千骨轻笑:“很好,我就是想看看我的命到底值几个钱,在你心中又比得过多少人的命。天下和我,你只能选一个。”

拴天链一拉一锁,不用观微,图景已直接传入白子画脑中,蓬莱岛整个陷落,再一拉一锁,是太白山……

“住手!”白子画双目赤红,却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条性命如此轻易葬送在她的手中。可是花千骨依然诡异地笑着,唇角淌着血,天崩地裂,无数人的嘶喊和哭声不绝于耳,老人、妇人、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错的明明是我……”

白子画周身结界消失,大雨砸在他身上,手臂上鲜血顺着雨水流下。一向飘逸的长发紧紧贴在身上,双目空洞无神,绝望而无措地伫立在风中,再不复半点仙人姿态。

花千骨檀口轻启,如同魔咒:“杀了我……”

白子画依旧摇头:“不要逼我!”

她是被他害成这个样子的,他已经伤了她那么多次,怎么还能对她举起剑?那么多年,不管在什么时刻,他也从未曾想过真要杀她。不管是在知道她会给自己带来的劫数之时,还是她犯下大错获得妖神之力之时,他宁可背负骂名,将六界都置于险境,也从来没放弃过她。甚至当她成为真正毁天灭地的妖神之时,他也只是想要挽回。她是他用整个生命来守护的徒儿,胜过一切,他宁可自己死,也再不要伤她一分一毫。可是她,居然逼他亲手杀她!

花千骨站立的姿态诡异而扭曲,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我没有逼你,诛仙柱下、瑶池上,你不是做得很好么?以前可以做到,现在也可以。拿起剑吧,长留上仙,为了仙界荣辱,为了六界生灵,你有什么狠不下心的?来,杀了我,一切便又可以回到最初。”

白子画不停地后退,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在明知道了他对她的爱之后,逼他做出这种选择?何况悯生剑下,妖力四溢,她便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过去的一幕幕不停地在眼前闪现,白子画只听见无数个声音在心底不停呐喊。

六界何干?天下何干?我只要你……

可是四海内生灵涂炭的景象不断出现在脑海中,头仿佛要炸裂开来。无法杀她,也再不想看她双手沾满血腥。当看到长留山开始倒塌沉没之时,白子画已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终归,还是要毁在他手上么?

…………

若没有了她,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

选天下,还是选我?

…………

花千骨周身紫气弥漫,可是再强大的结界也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剑瞬息刺破。鲜血四溅,雨滴顺着她脸颊滑落,悯生剑没柄而入。花千骨身子微微晃了晃,脸色却是平静得可怕。

其实,早就知道结果了,可是,还是……

她低下头看了看那把悯生剑,又忍不住苦笑。

“你怜悯众生,却从来没怜悯过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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