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悯生剑化作一道流光,直往天空中飞去,然后接二连三,其他九道光芒也向上汇聚在一起,形成巨大光亮,在海天之间形成一条巨大水柱,天空又变成妖异的紫色。

“小骨……”白子画颤抖着紧紧把她抱入怀中,脸贴着她的脸,却只感受到一片冰冷潮湿。大雨将二人淋得湿透,血水染红了他的袍子,如同无数个梦中一样,他就那样浸泡在她的血里,然后眼看着鲜血大片大片地向四周蔓延开去,不多时,整片海都红了。

“别怕……”他的整颗心仿佛也被那一剑刺穿,浑身痉挛着,痛得说不出话来。巨大的妖力,四溢飘散,海上紫气蒸腾。

“别怕,师父就来陪你。你不是想我带你走么?我带你走,我带你走,不论到哪里,都再不分开……”一滴一滴冰冷的液体滑落在花千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白子画的泪水。

花千骨没有看他,只是仰望着天,笑容空洞而诡异。以往他每一句绝情的话、他给予的伤害,她都痛得肝肠寸断。唯有这次,不痛,真的一点也不痛。

白子画身上的法力开始消解外溢,随着花千骨一同寂灭。

“尊上!”

“千骨!”

…………

杂七杂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四周的景物仿佛画纸被撕开,他木讷地抬起头,周围一切顿时清晰起来。所有人都在那里,惊恐地望着他,望着他怀里奄奄一息的花千骨,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白日梦。

顿时什么也听不到了,这样可怕的事实几乎将他整个摧毁,头皮都要炸裂开。

——他究竟,犯了怎样的一个错误?

白子画嘴唇颤抖低下头去,花千骨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白子画,你其实从不信我,你只信自己的眼睛。”

…………

他痛得几乎要昏厥,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没有人见过白子画那样可怕而扭曲的表情,突然仰头爆发出一阵惊天的怒吼,凄厉破云,悲恸至极,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花千骨努力维系,不让最后一丝神魂太快散掉。白子画说得对,她的确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本性,方才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用卜元鼎炼化而成的幻境,是她有意骗他。可是睿智如他,如果不是潜意识里就真的认为,也一直害怕她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又怎么会轻易相信,那么容易就被她欺骗?

“你怎么可以……”白子画的眼睛黑得如同被掏空了的大洞,她居然,设计故意让自己杀她!

花千骨眼睛里满是与昨夜相同的焚心刻骨的恨意。

“我说过,白子画,你会后悔的……”

她太了解他了,亲手杀自己,爱会让他痛苦,可是内疚却可以将他摧毁!

这时,半空中流光乍闪,出现许多金色的奇异字符,接连往花千骨身上印去,同时她的身体开始变得发光透明。

白子画难以置信地摇头:“异朽阁的契约书?你交换了什么?你交换了什么!”

花千骨微微一笑,她还能有什么,除了神的身体。

血也好,舌头也好,全拿去!她只要一样,下次轮回,给东方彧卿一个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

花千骨感觉意识一点点被抽空,蜷缩起身子。白子画却是满脸绝望、眼神空洞。原本拥有神之身的她就算死在悯生剑下,也总能再入轮回,可是她却放弃了这一切,宁愿魂飞魄散。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有神的存在。

她真的,就那么恨他?

白子画紧紧地抱住花千骨,身上几大要穴依次爆破,鲜血四溅。

“尊上不要!”

笙箫默等人急疯了想要阻拦,却全被花千骨逸散的妖力隔绝在外,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子画自断心脉。

雨还在下,每个人的结界都破了,站在雨里望着他俩。幽若抱着舞青萝哭成一团。轻水气若游丝,躺在轩辕朗怀里,嘴角是解脱的笑,很好,很快,他们大家,糖宝、落十一、朔风,还有她,大家都可以团聚了。

摩严绝望而颓然,子画终究还是毁在了那个女人手里。只有竹染,安静地在一旁站着,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早有预料,又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好冷……

花千骨的睫毛上结了薄薄一层霜,紫色的眸子颜色越来越淡。

她以为她早就不会痛了,可是原来还是会。被自己最爱的人杀死,这到底是惩罚还是解脱?

“白子画,你还是不肯爱我么?”她始终不明白,为何在她心中神圣过一切的东西,他却如此轻鄙?

白子画眼神空洞,无声地看着她,不是不肯爱,正是因为太重要,所以不能爱。

花千骨用力伸出双手推开他:“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一起死?”

白子画整个呆住了——他有什么资格跟她一起死?

花千骨的声音突然空灵而诡异,犹如尖锐的弦音在搔刮耳膜。

“白子画,我以□□义诅咒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时间瞬间停止,所有人都惊呆了。然后白子画就看到一切仿佛都逆流而行,无数飘浮的微光重新聚集回自己体内。左臂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甚至听到皮肉生长的声音。

他颤抖着拉开衣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块疤痕再次好好地印在自己手臂上。

花千骨凄惨地笑,耻辱是么?我非要让它永生永世留在你手臂上,让你日日夜夜锥心刻骨地痛着、内疚着。

看着白子画震惊的神情,她已不知应该为所做的这一切感到快意还是可悲,神魂抽离,终归只能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白子画,今生所做的一切,我从未后悔过。可是若能重来一次,我再也不要爱上你。”

“不要——”白子画痛苦地怒吼,却只抱住一片虚空。花千骨的身体和神魂都散作千万片,往十方神器飞去。顿时神器光芒大震,大雨停息,周围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所有妖力都往正中心一个地方重新注入——炎水玉。

光芒从海上开始,和着花千骨鲜红的血,一寸寸迅速扩展开来,径直穿透到海底最深和世间最阴暗的角落。那些荒芜的、黯淡的、残破的、毁灭的,世间万物、六界生灵,一点点开始复苏和被修复,时间仿佛倒流了一般。大地、山川、冰河,万物又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仿佛之前那一切从未出现过。

“轻水!”因花千骨的死而悲痛欲绝的轩辕朗,一点点看着怀中女子的伤势慢慢痊愈,不由喜极而泣。

轻水却捂脸痛哭失声,弥留之际,她听见花千骨跟她说保重。她知道她原谅她了,又或者她只是伤心,根本从未真的生过自己的气。

天边两个人影急速奔来,众人抬头看,却竟是斗阑干和蓝羽灰。二人看着天空中的十方神器凝眉对望一眼,终归还是来晚了。

“丫头……”斗阑干微微有些哽咽。他一开始不明白花千骨为什么要追杀蓝羽灰,以为她变了,直到后来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如果不是这样,或许他和蓝羽灰之间的误会永远不能化解,两人永远不肯相见。她以自己的方式,给了他们俩最好的成全。哪怕被误解,哪怕蓝羽灰把她害到无法回头的一步。

“是我对不起她……”蓝羽灰伏在斗阑干的肩头,悲伤而内疚。她成全了别人的爱情,可是努力了一生,最终还是没能赢得自己的爱情。

众人都不由为六界的重生而欢呼庆幸。只有白子画,呆呆地站在海面上,不言不语,望着自己的双手,空空如也。

“师兄!”知他遭受打击实在太大,笙箫默心酸无比,上前几步,却没想到被白子画一掌逼开。然后只见他疯了般一掌接连着一掌地打在自己身上,却除了痛,什么也没有,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好个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一句神谕,便决定了他永生永世的痛苦。

像个怪物一样活着,当初她身负妖神之力,就是这样的么?可是,她至少可以选择死,选择死在自己手里,却将他死的权利都剥夺了。

她爱天下,却唯独恨了他一人。

白子画仰天大笑起来,双目赤红,满脸都是泪水。

…………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让我亲手杀了你之后,留我一个人?想要什么,你说就是了。不管对的错的,我都给你。

爱给你,人给你。

六界覆灭干我们何事?这些人是生是死干我们何事?

我带你走,去哪里都可以,你想怎样都行。

只是不要离开我……

眼泪一滴滴滑下,锥心刻骨的疼痛让他几乎快要昏厥。是他放弃了,是他最后放弃了她……白子画抬头看着眼前的那些人,突然觉得都面目可憎了起来,若不是他们,小骨就不会死……

“师弟!”摩严大惊,看着白子画额头逐渐开始出现堕仙印记。

“大家小心!”

巨大光波发出,惊涛骇浪排山倒海,阵阵轰鸣爆炸声不绝于耳。

“尊上疯了……”幽若傻在那里,哭得狼狈至极。

白子画的眼中再没有了任何人,突然想,六界为什么不毁灭掉?仿佛那样,花千骨就可以再次回来。

“白子画。”突然一个身影站在他的面前,却是竹染。

他脸上一丝无奈的笑意,知道白子画此刻已完全丧失了理智。没有人可以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还能保持清醒。不疯癫便成魔,花千骨的目的达到了。连他都不知道,当那个小小的丫头真正开始恨一个人的时候,居然可以做得这么决绝这么残忍?

硬逼着白子画杀掉自己,她怎么做得出来?又让白子画怎样活下去?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而为了天下舍弃了自己最爱的人,那样的心又该有多硬有多痛?

“白子画,我知道你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可是你不要忘了,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她虽然一次次被你伤成那样,一步步被逼成妖神,看似残忍冷漠,可是其实从未变过,甚至从未怨过你。在霓漫天死的时候,她便已决定放下一切,开始炼化神器,想借助炎水玉让六界回归妖神未出世前的和平,也想一死得到解脱。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逼你亲手杀她,借此来伤害你。是你最后,又逼着她恨了你。

“其实,她一直在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肯面对、不肯信任。就算到最后,天下和她,你选了她,不肯杀她,她也会自绝于此,让你情义得以两全。对于这点,你潜意识里其实也是知道的,只是你不敢赌,不敢相信她,不敢用六界来冒这个险,宁愿选择跟她同归于尽。可是她偏偏就不肯如你所愿,非要让你活着,去承担你所做选择的结果。死有何难,最怕的是孤单而内疚地活。”

“女人很可笑吧?总是宁肯把一切都押上,只为了证明你是爱她的。更可悲的是,花千骨明明知道结果,还是心甘情愿被你再伤一次,只是想看看她在你心里到底有多重要。其实,你哪里又会对她有一丝慈悲和怜悯呢?你心疼你内疚,可是这些年,你只坚持你认为正确的,从来没有设身处地为她考虑过。如今,你就永生永世看着,守护着这个你用最爱的人的性命换来的世界吧。”

白子画几乎站立不能,心痛到已经没有了知觉,额头堕仙的印记逐渐消退,只留下一片空白。

竹染看着他呆滞的眼,五识俱乱,神魂颠倒,知道他差不多已经疯了。不由得轻叹口气,爱到最后两败俱伤,千骨,这便是你最后想要的结果么?就算死,也不要他忘记你?那么恭喜你,你终于赢了一次。

“虽早猜到会有这一天,却也知道没办法避免,我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挽回,才能救她,可是能力有限,哪怕集尽六界之法,我这一命,也只能换回她的一魄。白子画,这是最后的机会,希望这一次你能够珍惜,不要再等到失去了才来后悔……”

话音刚落,竹染已化作一道银光直向十方神器飞去。

“竹染!”终归师徒一场,摩严心口一痛,几乎窒息。

竹染回头看了他一眼,带着一丝歉意,自己从来都让他失望,但心底却始终尊敬他当他是师父的。如今,自己只是平静地做了今生或许唯一对的一件事,报答了这世上最后给过他温暖的一个人。回忆起当初相依为命的日子,其实,也挺快乐……

天空一阵巨大光闪。花千骨临死前用余力重新将妖力封印回了十方神器之中,神魂四散,却终于还是由竹染以命为代价,用禁术强收回了一魄。

那一点微弱的紫光在逐渐恢复如常的十方神器之中飘浮着,像一粒火种,将白子画照亮。所有人都呆住了,却未等任何人有反应,天边掠过一道绯红的身影,瞬间将那紫色微光冰冻凝结,收入袖中。

“魔君!”单春秋大喜过望,他终于醒过来了!

杀阡陌冰冷地俯视下方,悲痛和怒火几乎要将他焚化。他还是来晚了,花千骨帮他复原之时他就已经隐约恢复了意识,却被禁锢着,一直到炎水玉的光扫过才醒过来。花千骨分明是故意的!

杀阡陌奋力克制住下去杀了白子画的冲动,这一魄马上就要灭了。他猛一转身,一条红线,瞬间已消失不见。

这边白子画还久久没有回神,等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杀阡陌!”惊天的怒吼,满是杀气,好不容易刚刚有了一丝希望,竟这样轻而易举被他夺走!白子画面孔狰狞,疯了一般化作阵风追了上去。

余下的人或悲或喜,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旷古一战,竟是以这种方式惨淡收场。

尾声

离上次妖神一战转眼已过了两百年,那之后,仙界式微,妖魔依旧群龙无首,人间百业待兴,六界倒也相安无事,逐渐恢复繁华盛景。

长留弟子八千,依然是仙界第一大派,幽若在摩严之后继任了掌门一职。绝情殿里空荡荡的,白子画再也没有回来过。

六界的人都知道,当初高高在上的长留上仙,如今只是一个疯子,法力高强之外还不会受任何伤害,没有人打得过他,所以只能躲着他。他满世界乱转,整整两百年,只为了找杀阡陌要回花千骨的最后一缕魂魄,时常发狂失控,随便拉住一个人便问杀阡陌在哪儿,他的小骨在哪儿。可是杀阡陌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妖魔们常常只听到白子画的名字就吓得心惊胆战,因为如今的长留上仙,性子比妖魔还要暴戾乖僻。可是魔君到底在哪里,连单春秋都不知道,他们又如何得知?

两百年来,白子画没有一刻放弃过寻找,心中设想了一万种方式,找着的时候,该如何将杀阡陌碎尸万段!然而,那样一个张扬又跋扈的人,竟仿佛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于是他时常会陷入一种或恐慌或迷惘的状态,怀疑自己已经死了,或者是在做梦,而小骨一魄未灭不过是他自我安慰的幻想罢了。

亲手杀她的那一幕,丝毫没有随着时间淡化,日日夜夜折磨着他,胜似凌迟。他一直想不明白,小骨究竟要恨他到何种程度,才会如此决绝而残忍?

不是不伤不死么?可是为什么绝情池水留下的伤疤还在痛,一直在痛!那块他硬生生剔下的肉仿佛一直没有愈合过,那么多年没有一刻不在用疼痛提醒他犯下的错。日日夜夜,他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杀死她的梦。

“我知道杀阡陌在哪儿。”

终于,夏紫薰找到了他。白子画有些错愕。

“我等了两百年。你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问的人都问了,可就是没想起过我来,对么?”夏紫薰的眼中满是自嘲,“又或者,你只是不想见我?”

白子画久久沉默。

“人人都说你已经疯了,我看倒是一点没变。你不肯爱别人,甚至都不准许别人爱你。”

白子画猛然被刺痛,慢慢闭上眼睛。是的,他逃避,他狠心,他顽固不化,那么多年,甚至没能听上一句小骨说爱他。

“杀阡陌在哪里?”

“他在冥界,你拿着这个,香气会给你指引。”夏紫薰将当年花千骨赠她的那个香囊递给白子画。

“谢谢。”白子画接过,由衷地说道。

“不用谢我,我也想知道小骨现在怎样了。”

白子画眼中再度燃起希望,告辞离开。

夏紫薰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轻笑,这些年她以为自己终于放下了,却原来还是在意。她羡慕千骨,终于融化了那颗千年寒冰凝固的心。只是代价未免太大,她付不起。

杀阡陌被白子画找到的时候没有半点惊讶,只是嘲笑地望着他。

白子画没有想到他如今的法力会差成这个样子,制伏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小骨在哪里?把她还给我!”

杀阡陌笑得如花妖冶:“我不会再让你见到她的,大不了你杀了我。”

白子画一根根将他手指掰断,他竟半点反应都没有。

“白子画,你再狠也狠不过我,我不想说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逼我。我不会再让你见到小骨了,不会再让你去伤害她。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白子画一言不发,眸子冷得跟冰凌一样。白光闪过,杀阡陌脸上就是一道口子。

杀阡陌顿时一声惨叫,面色苍白,破口大骂。

“白子画,你这个老不死的!”

光芒骤起,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小不点儿在异朽阁!”

杀阡陌捂住自己的脸,赶紧用法术疗伤,气得差点没休克过去。夏紫薰去找白子画本就是他授意,原是想多折磨折磨他,替小不点儿出口气的,没想到他竟那么狠!居然敢伤他的脸!呜呜呜,又要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出来见人了!

“异朽阁?”白子画皱起眉头。他不是没有想过小骨会在那儿,但小骨不是以神之身为代价,换东方彧卿摆脱生生世世身为异朽阁主的宿命了么?除非……

“对啊,异朽阁!我这些年竭尽心力,也没有办法让小不点儿完全恢复,毕竟失却神身,三魂七魄又只留下一魄而已。十多年前,东方彧卿突然找到我,说他有办法让小不点儿重入轮回。我只好把她交给了他。现在算来年纪也应该大了,你去找她吧,千万别让东方彧卿捷足先登!”

白子画眼中有一抹惊异。

杀阡陌气呼呼,又有些尴尬道:“不管怎样,你跟他比起来,我还是讨厌他比较多一点儿!”见白子画匆忙离去,神色早已不复镇定,杀阡陌心里总算稍稍平衡。

小不点儿,你若在,愿意原谅这个人么?会不会怪姐姐自作主张?他疯癫为你,痴狂为你,内疚、后悔、思念、寻找,整整受了两百年的折磨,是不是也够了?姐姐没有机会弥补今生最大的遗憾,但你们还能,不要再错过了。

杀阡陌无奈地笑,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望了望周围一片虚空,不由得好笑,被白子画追着躲在冥界这个鸟不拉屎的角落里两百年,皮肤都快起褶子了,如今还多了三道疤痕。也该出去晃悠晃悠,好好养伤,做做美容,重新做他笑傲六界自在潇洒的魔君了。

如果说这世上,有白子画也忌惮的人,那估计就是东方彧卿了。不光因为他幕后所操纵着的一切,还有小骨对他的感情,他死时小骨做出的选择。

她说要跟东方走!她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自己——

白子画整个眼眸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周身被无法抑制的杀意所包裹。他不会允许自己再失去她一次!绝对不允许!

他急速朝着杀阡陌所说的地方飞去。那是遥远的极北之地,一个很小很偏僻的村子。正是隆冬时节,天色清明,空气冷冽,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雪,群山皑皑,显得格外美丽安静。

虽然隔得很近了,白子画依旧半点感受不到花千骨的气息。怕周围的人受到惊扰,他隐去了身影,顺着小路往前走,一面观微,很快便将村子全景和每个角落寻了个透彻。

找到了!

白子画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长叹一口气,飞身降临,负手站在她的身后,久久沉默着,仿佛眼前的是一只小鸟,一不小心就会将她惊飞。

花千骨蹲在地上堆雪人,玩得正开心。她依然跟当年初见白子画时差不多的年纪,一样的容貌,扎着两个可爱的包子头。

白子画眼中的杀意和疯癫渐渐退去,变作另一种痴狂和入魔,双手颤抖,想要一把将她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他又是心疼又是愤恨,心疼她不懂爱惜自己,恨她怎么可以那样残忍地对他。脸上凉凉的,一摸竟全是泪水。

他找到她了,他们再也不分开了……

花千骨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站的有人,很用心地捏出一个歪七扭八的雪人的头,却被旁边一起玩耍的孩子一脚踢倒。

“我的小白……”花千骨很小声地抗议,像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白子画见了不由得一颤,这残存的一魄,终归记忆和心智还是缺失了。

旁边的男孩比她还矮上半个头,做着鬼脸吐着舌头:“哟,还给雪人起名字呢,果然是傻丫。”

花千骨嘟着小嘴站起身来抗议,才没跨出两步,就扑通一下摔在雪地上。

“哈哈哈,傻丫头,连路都不会走。”听到她哭,周围的小伙伴笑着闹着一溜烟全跑了,否则被傻丫娘出来揪住,得被打屁股的。

花千骨摔得满身满脸都是雪,努力想爬起来,又滑倒下去。白子画在她面前显出形来,伸出手扶她。

感觉到一双有力的大手把自己很轻易地提起,花千骨止住哭音,抬头看着他,立马眼睛就瞪大了,眨都不会眨。白子画伸出洁白的袖子,一点点给她擦着脸上的雪,露出她白嫩的一张小脸来。

“娘……娘、娘……神仙……神仙……”

白子画忍不住笑了,这是自从小骨偷盗神器离开绝情殿以来,这些年来他第一次笑。

花千骨整个人都傻了,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想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而不是自己的幻想,有时候她做梦,也会梦到像这位神仙一样穿着白衣的人。

却没想到在白子画的脸上印上了脏脏的五个指印,她惊恐地连忙去擦,却越擦越脏,白子画抓住她的小手,紧紧地,微微颤抖着,舍不得放开。

“疼,疼……”花千骨嘟起嘴巴不高兴地瞪着他。

真好,这一世,她伤心难过时,总算可以痛痛快快地哭出来了。

白子画伸出手,用衣袖擦掉她还挂在眼角的泪水,却发现突然拽不动了。“你咬我袖子做什么?”白子画捏捏她鼓鼓的腮帮子,“放开。”

花千骨仰起头嗅嗅,松开牙:“很好闻,你是谁?你是神仙么?”

白子画想了想,轻轻点头,声音温柔而宠溺:“你叫什么名字?”

花千骨低下头:“我……我叫傻丫……娘,娘,快来看神仙!”

屋里一个妇人挽着衣袖出来:“傻丫,是不是又摔了,还是被欺负了……”看到白子画,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花千骨跑到她跟前,扯扯她的衣角:“神、神仙……”

傻丫娘吓得大叫起来:“傻丫爹,快……快来啊……”

不一会儿,一个壮实的男子一手拎块尿布,一手拎一个光屁股娃走了出来,身后还跟了个穿着小肚兜的小萝卜头,刚学走路,摇摇晃晃的。

“瞎嚷嚷啥,我正在给娃换……”看见白子画也整个傻掉了。

白子画看着他俩,有礼地拱了拱手:“在下白子画,想带傻丫离开,收她为徒,希望二位允许。”

傻丫娘更蒙了,什么?神仙要收她家傻丫做徒弟?可是……

“不瞒您说,我……我家傻丫她这里有问题,大夫说她永远都只有三四岁小孩的智力。您收了她会给您添很多麻烦的。”

白子画点头:“我知道的,没关系,我和这个孩子缘分很深,以后每半年我会带她回来探望你们一次。”刚见到她,他就知道花千骨的心智残缺,还有身体许多方面都有缺陷。可是仅凭残留下的一魄能够做成这样,甚至再入轮回,难怪杀阡陌会虚弱成那样,而东方彧卿,定然是再次用花千骨为他取得的自由,跟异朽阁做了交易。

杀阡陌想要的是什么,太容易被看透。可是东方彧卿呢,你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夫妻俩嘀嘀咕咕了一会儿,然后一起很高兴地点头答应,能给这样的人做徒弟,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白子画倒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容易,他看了一眼屋内:“那她我就带走了,傻丫,给你的爹娘磕个头。”

花千骨傻呆呆地磕了个头,可是为什么要她磕头啊,为什么她要跟着神仙走,难道爹娘把她卖了么?她知道她傻,可是她很听话啊!想到这儿,又呜呜地大声哭了起来。

傻丫娘也哭了起来,塞了两个烧饼在她怀里,傻丫乖啊,长成这个样子,肯定不是坏人的,你不能一直傻傻地在家里被欺负,然后长大了找个同样傻傻的人嫁了,那样就太可怜了。

白子画牵着花千骨的手,向夫妇二人道了个别,然后腾起云雾,径直飞向天际。吓得傻丫爹娘跪地不起,原来真的是神仙啊。

这时,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从屋里缓缓走出。二老眼泪巴巴地看着他:“神仙会好好对待我家傻丫的吧?”

“会的,会对她很好。”东方彧卿望着天微笑着说,然而笑中是无限的悲伤与寂寥。

居然飞起来了,花千骨忘记了哭,兴奋地到处张望着,又有些害怕,一只手使劲抱住白子画的腿,一只手去抓身边的云。

“神仙,我们要去哪儿?”

白子画看着她,摸摸她的头,神色终于恢复成以前的淡然平和:“我不叫神仙,以后你就叫我师父。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真的么?可是傻丫想回家。”

白子画握着她的手又是猛然一紧,疼得花千骨差点没哭出来。

“你的名字叫花千骨,傻丫就当作乳名吧,过些日子师父就带你回家。现在我们先去找你师叔给你看病好么?”

“师叔也是神仙么?”

“是的。”

“呵呵,那好吧。”花千骨开心地搂住他的脖子,声音软软的像白云一样。

笙箫默看着白子画和趴在他怀里睡着了的花千骨,把一些珍稀药材递给他:“为什么把我叫出来?终归是你的家,你连回都不想回去了么?”

白子画远远看着海上银装素裹的长留山,缓缓摇头:“我曾经为了长留杀了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背负的,你无须始终耿耿于怀。不过能看到你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我总算是放心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那时疯疯癫癫、六亲不认的模样真的很可怕。”

白子画摇头:“哪怕现在,我也觉得自己像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掉。恨不得每时每刻将她抱在怀里,怕她再出任何意外。要是再失去她一次,我……”

“没事的,都结束了。接下去有什么打算么?”

“先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好好照顾她。上辈子我为了天下为了自己肩头的责任,可以付出一切,可是,在拔出悯生剑的那一刻,白子画就已经死了。今后,我只为她而活。”

笙箫默一震:“可是你还是打算以师徒名分和她待在一起?”

“我不知道,只是目前,这是最适合我俩的身份。但是她如果还爱我,还想要,我什么都可以给她。”

笙箫默无奈苦笑:“师兄,你变了。”

白子画淡然摇头,目光清澈如水:“我没变,我只是怕了。心头只容得下她,再容不下那么多的是与非、对与错了。这些年来,我时常在想,高尚情操,这仅仅是一个词,还是奉献出自己的幸福,牺牲了自己的一切的人才会有的一种感觉?我此生心系长留,心系仙界,心系众生,却从没为她做过什么。我不负长留,不负六界,不负天地,可是终归还是负了她负了我自己。”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终有一天是要恢复记忆的。”

白子画身子一震,想起她临死前说,若重来一次,再也不要爱上他,脸上现出一抹悲凉。

“有一日,是一日吧,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白子画带着花千骨离去,笙箫默径直飞回贪婪殿上,看见摩严始终负手遥望着白子画远去的方向。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花千骨揉揉眼睛,发现两人已经降落在地上,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裹了件白毛小氅,像一个绒绒球。抬头四望,只见远山苍茫冰封,云雾漫道,近树凝霜挂雪,戴玉披银,犹若仙境。

“师父,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要不小骨给它取个名字吧?”

花千骨拍拍小手:“好啊,有好多的云,就叫云山好吧?”

白子画点头,蹲下身子,从怀里取出两颗五彩透亮的铃铛挂在她脖子上。

花千骨喜欢得打紧:“师父,小铃铛上为什么这么多裂纹啊?”

白子画摸摸她的头:“因为它们被一个很笨的人不小心弄碎了,可是还好,至少它们还在……”

花千骨望着白子画悲伤的脸,突然很想像她哭的时候娘亲她一样,也亲亲他,可是师父是神仙啊,一身白衣站在雪中,看上去更是彻骨的冷,她可不怎么敢亲近。

她兴奋好奇地往山上跑去,却又不小心摔个仰面朝天。

白子画扶她起来,花千骨不明白师父的手为什么会这么冰,她努力用小手握住,然后使劲呵气,想让他暖和起来。

“师父不冷,小骨,咱们回家。”

白子画牵着花千骨的小手,一步步向山上走去。一高一矮两个白色的背影与群山几乎融为一体,只听见阵阵清脆悦耳的宫铃声随着风儿飘向远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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