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们也看得出来，贺武打得非常惨烈，擂台赛上流霜以微小血量之差胜出，而团队赛更是拼到了两败俱伤，可是这……这也不应该啊！

贺武的粉丝们也很震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大声欢呼，跳起来喝彩，忽然有人尖叫了一声“顾明悦”，这股呼唤的浪潮很快席卷了场馆。客队粉丝们气急败坏地离场，连过会儿的发布会直播都不想看了。

顾明悦听着周围的欢呼，以及渐渐响起来的对她个人名字的呼唤，感到了一丝压力。她望向武帅，然而武队长却没有适时地给团队鼓劲或者规正视听，而是一脸板正地领队上台握手，努力绷着脸，却还是看得出来喜悦之色。

没办法，在李玖对她说“看，你就要不得了了”的时候，顾明悦只能笑着说了一句本来该由武帅说的台词：“我发挥不错，但前辈们打得更棒，大家都很厉害，不然也拿不下这样的成绩的。”

她又转头，和颜悦色地对何束榕说：“单人赛和团队赛你都打得特别好，爆发了呀。”

何束榕脸上浮起薄红，使劲儿摆手，哼哧道：“单人赛，输了……”

“嗯，最后失误了，”顾明悦说，“等会儿复盘的时候再细说。”

他们踏上了比赛台，嘉世的人一脸郁色地从对面上来。

顾明悦知道今天是借了主场的东风，还有两分运气，但比赛就是如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赢了就是赢了，输了也有输了的必然。两队交错而过，流水握手，她向孙翔露出了一个明亮的微笑。

手心却一紧，顾明悦吃疼，惊讶地望向孙翔。

孙翔也反应过来自己不自觉地手劲儿大了，他立刻松开手，低头瞧了一眼，假装没这回事似的，一巴掌抓住下一个人的手，狠狠地抖了两下，倒把何束榕吓得不清，心想嘉世队长是气疯了吗……

随即顾明悦遇到了苏沐橙，她神情平淡，不像其他人那样负面情绪都挂在脸上。

然后两队各自召开的新闻发布会。崔立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然而还得他善后，叮嘱孙翔该有什么修养什么气度，又和刘皓沟通让他主要面对记者提问，转头看见苏沐橙没事儿人似的站在那儿，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一到聚光灯下，不管谁是怎么想的，都要挤出一副平和的笑脸来，连孙翔都不情不愿地收敛了情绪。

贺武这边非常热闹，此前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嘉世是老牌豪门，最近实力不振却又高调行事，是新闻媒体很喜欢的话题人物，而今天贺武7：3击败了嘉世，其中那个新人神枪手在擂台赛上直接打败了斗神——与这相比她秒杀王泽的表现都不怎么用提，而且语言表现也很是有爆点，可说她恣意轻狂吧，团队赛里却以冷酷的风格指挥全队，硬是拿下了胜利。而且现在采访她，温柔平和地笑着，四两拨千斤地说场面话，遇到实在为难的问题，小姑娘眨眨眼睛，蒙混过关。

然而被针对性地问及嘉世队长的相关问题时，顾明悦沉吟片刻，清清楚楚地回答：“孙翔前辈不会有负斗神之名的。”

孙翔已经平静下来了，愤怒过后是懊恼。

面上没什么表现，他仍然是那个骄傲轻狂不可一世的少年天才，刚刚十八岁就继承斗神帐号，带领老牌豪门嘉世战队。接连的受挫却已经让他心里开始沉重起来，他知道自己厉害，可是为什么会带不动嘉世，为什么今天的擂台赛会输，团队赛也会输，到底差在了哪里……

他是怀着志气来的，叶秋老了，退了，联盟唯一的王朝后继的担子交给他了，自己能够再现斗神辉煌，孙翔自信满满。

然而——为什么他能带领越云神挡杀神，在他离开之前那样一个小战队积分排名第八，可他到嘉世来，却还不如那时！

他昂着头，沉闷地走出了场馆，也没一个人跟他讲话。

当他们在外面看到言笑晏晏的贺武一队人时，心情真是复杂。

武帅远远见着了嘉世的人，打了声招呼，其他人也纷纷致意。双方心照不宣，也友好不起来，面子功夫到了就够了。

然而孙翔又看见顾明悦在笑。

笑个毛啊？笑话我吗！

如果知道孙翔在想什么，顾明悦大概会觉得自己冤死了，她总不能在坑了人家一把之后面无表情装高冷吧，习惯性地嘴角微扬，相当有礼貌的打招呼的表情。不过是没有收敛那双桃花明眸的羽睫，不卑不亢，在心境不平的小年轻看来就误会了。

孙翔大步走过去。

“喂，顾明悦。”孙翔说，他总算在比赛结束后记清楚了人家的名字。

顾明悦有些吃惊，抬眼看着他，“有事吗，前辈？”

孙翔憋了半天，甩出一句：“你很得意嘛！”

“……不，没有的。”顾明悦哭笑不得，怎么会，这是十八岁的孙翔前辈吗，原来是这样的……

“孙队，”何束榕弱弱地开口，“你——”

孙翔挥手，阻止了这个他根本就记不得是谁的人的话，自己郑而重之地说：“你还不够资格教训我，别以为今天的比赛就能怎么样了，切，不信咱们就——”

“以后约竞技场吧？”顾明悦有点摸清年少版孙翔的路数了，微笑着接口道。

孙翔微微一愣，然后抬高下巴，“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前辈友情提醒你，免得你不知天高地厚而已！”

他转身走了。

顾明悦失笑，背过身去笑得肩膀都控制不住耸动。

孙翔没看到，他也没有变得稍微高兴一点点，脸色还是很难看。搞不懂，那些老家伙怎么会那么喜欢教训别人，明明并不会让人爽啊！

为什么会输？他在脑海里再次翻阅赛场上的记忆，只想现在马上回到酒店复盘。

贺武赢得漂亮，武帅虎着脸说不要得意忘形，却还是没有阻止大家去夜宵吃一顿庆功宴。

队里气氛一下子亲昵起来，至少顾明悦这么感受到，从以前漠然的隔阂，到全明星前后由冷到温，赛前的基本正常，到现在取得一场胜利，那种带着点生硬和客套的相处彻底消失了。

她没有太大的感触，这里面没有是非，不必去争，同时她已经决定离开贺武了，也就没什么好欢欣鼓舞的。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吃到快结束时，武帅起身，让她跟他一起出去一下。

队员们一下子有点安静，知道内情的赵彬埋头吃菜，其他人却有点不安，不知道队伍的前王牌和下一任之间是要发生点什么。

顾明悦也没想到，武帅会开口挽留她。

“留在贺武吧，”武帅说，“你是很厉害，这一战过后估计全联盟都会关注你。但有几家战队能适合你？是，你有能力去豪门战队，可是现在哪家豪门还安插得下一个你这样的神枪手？除非你只想做个普通主力，不想要核心地位。”

顾明悦承认他说得在理，可也不是没有选择的。她心里有点触动，想阻止武帅接着说下去，因为接下来的话必然经过了贺武队长艰难的决定，甚至是伤及他自尊的事，但说出来也不会什么用。

武帅却没管她的打断，提高音量径直说了下去：“新秀赛之后我就有预感，之前训练的时候更是意识到了，不管你之前到底为什么表现出那种样子，但你现在是醒悟了，你会很有成就的。”

“留在贺武吧，”他再说了一遍，“你会是核心，指挥者。我没几年好打了，但现在管束队伍还是行的，不过，你要做队长也可以，整个战队都能为你所用。”

“队长！”顾明悦下重了语气。

武帅的语气比她更重，“你不是崇拜周泽楷吗？知道轮回是怎么起来的吗？以前就是个名额队，几年前有了周泽楷，咸鱼翻身，越做越强，轮回能给周泽楷什么，贺武也能给你什么！”

顾明悦无言以对，她垂下眼帘，等武帅先平静下来，殊不知对方此刻颇有些恨她这种沉默安静的样子。

“你吱个声啊。”武帅说。

“队长，”顾明悦并不抬眼，轻声道，“这样的决定和经理商量过吗？”

“具体章程还没来得及，”武帅说，“但秦哥有这个意思，透过口风，也就是老板的意思了，你不用有顾虑。”

这真的很难以拒绝，只是因为对方的隐忍和诚恳，不是说顾明悦动心了，她确实尚不知道自己将去向何方，但贺武是不可能留的。这个决定完全是武帅自己做的？不，秦经理透露的口风才是重点吧，不然武帅至少不会这么着急，急得在一场胜利的当晚，做足了退位让贤的姿态。

台阶高筑，他可以潇洒而下，但他就真的心甘情愿吗？兢兢业业带队好几年，脾气暴烈，在队里说一不二的人，到底是怎样才能面对一个幡然悔悟就骤起爆发的新人，说把什么都让给她这种话？

“我不是有顾虑，”顾明悦尽量柔和声音，“贺武在你的带领就挺好的，我带未必会更好。”

她指的是整个俱乐部，从经营管理层到战队职业选手之间，这个大框架。她已经怕了，怕了那种利益为第一驱动的冷酷。

她不是埋怨轮回，新旧更替，优者胜之，是再正常和正确不过的事，何况轮回没有哪一点对不起她，倒是为她付出了极多，哪怕最后明确态度放她走，也是为了给杨旭一个另外的未来。然而这个过程里，反映俱乐部的经营方式和人文关怀也是大有文章的，贺武这样在她已经表露了明确离开意愿的情况下，不让经理前来游说，而是折辱劳苦功高的队长来屈就她，令人心寒。

贺武这样做个中游队伍，拼一拼就很好，武帅在队内高压统治，对于上层却可以说是忍辱负重的，维持了和谐，队伍才能走下去。而要想崛起，想做轮回……不是一个选手的事，是整个经营理念的问题，见微知著。

这些话顾明悦本来不该侃侃而谈，太张狂了，但情势在此，她没有更好的方法推脱掉，只好婉言贺武对我来说不合适，我也不能胜任。结果武帅偏要追究下去，还真如顾明悦所担心的那样，误会她是看不起贺武，急急地就要否认她其他的去路，把留在这里的选项夸上天。

他们待在外头讲了半个多钟头，顾明悦冻得手脚僵冷，还得耐着性子温言细语地讲话，该说不该说的都该说了。

武帅脸色灰败，疲倦地挥挥手，示意他知道了，也不想再劝了。

他率先回了饭馆里。

顾明悦看着他的背影，写满了疲惫。

可谁不累呢，活着这么好，要是还不累，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她现在看着就要光鲜亮丽了，可是确实如武帅所讲，她有野心有抱负，现在却有哪家明星战队能给她理想的位置？

她心里有两个理想的选择，但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