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雨目前排名第一，轮回次之。

贺武的粉丝哭哭啼啼地心疼主队，而在战队内部，情绪也没有更乐观一点，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是第一次取得这么好的成绩。

而带来这种好成绩的选手，现在正戴着口罩，语带鼻音地解说下场比赛的排布：“轮回风头正劲，现在距离季后赛时间也还够，不能指望他们的主力会打轮换。前两周我用力过猛了……轮回肯定会在擂台赛防我，让他们浪费吧，机会难得，我们趁机锻炼一下。”

用力过猛的意思是，上上场对呼啸，一挑二，以三分之二的血量对战林敬言的唐三打获胜，而上场对三零一度，她换至擂台赛首位，差一点就打出了一挑三，有“磨王”之称的许斌遭遇了罕见的失利，比赛结束得极快，他不仅没磨成对手，反而被迫正面对撞，遭遇强杀下场。

应该说半个赛季以来，顾明悦正逐步展现出这种强横无匹的状态。她慢慢明白团队到底需要什么，要她的气势，她作为最强大的后盾，而不是对整个队伍的大包大揽。贺武也欢欣鼓舞，大肆渲染她的战绩，顾明悦对外界评论不大关注，刚开始还会觉得吹成那样有点羞耻，后来都被某前辈当面叫她“小周泽楷”了，除了震惊一下子，已经麻木了。

然而她现在，正在重感冒。

去急诊那天晚上秦经理亲自送的，急得团团转，说你怎么就这时候犯病呢，差一点啊，就差一点点啊。顾明悦挂着点滴，头脑昏沉，想说差远了……但忆及人家大半夜开车送她来医院的举动，又默默不言，低眉顺眼地吸吸鼻子。

她高估了自己的状况，因为一直有注意锻炼，就颇无顾忌地高强度工作，缩减睡眠，其实在暗暗损耗着身体。顾明悦本来是个风吹就倒的体质，一时半会儿是达不到铁人强度的，又进入了气温无常的季节，在她注意到之前，感冒汹汹来临。

怕影响状态，不敢下重药，结果好得很慢，身体状况到比赛日还说不准，上场很可能是一枚弃子。但没关系，轮回不知道啊，基于她前一段时间的表现，以及贺武这种张扬的姿态，对方肯定会在擂台上防她，轮回现在需要的不是积分，而是昂扬的势头，千万不能让顾明悦横断一脚。

“我打首位，然后曹限，最后何束榕吧？”顾明悦抬眼，问道。

曹限也是八赛季出道的新人，发挥非常不稳定，在顾明悦被冷藏期间，也是常上单人赛的替补选手，后来就没什么存在感了，不过整体实力是不至于在贺武坐冷板凳的。这两个月顾明悦有意让他在单人赛里出战历练，的确是个状态波动很大的年轻人，让他上擂台赛，他竟然连说不敢。

何束榕是七赛季的，出道以来一直不上不下，但近半年来提高很多。顾明悦觉得他之前是被压制得太狠了，贺武论资排辈十分厉害，武帅说一不二，像赵彬、姜宜这些人不管打得怎么样，也是有绝对话语权的，何束榕年纪轻性子又有点跳，却在战队里大气不敢喘，比赛打起来也就畏手畏脚了。顾明悦的崛起连带着给了他一个机会，最近的比赛里他时常有亮眼表现，这种势头也在稳定下来。顾明悦觉得可以多给他点压力，让他成为真正的主力选手。

“这……这样好吗？”曹限满脸紧张，好像现在就要他去赴死似的。

“你压力很轻的，”顾明悦说，“见到周队长就是超常完成任务了。”

“对啊，我才惨，”何束榕说，绞紧了指头，“万一我也见不到周泽楷呢……”

“说的什么话！”武帅瞪眼睛。

两个小孩儿立刻噤声。

“拿出点信心，”顾明悦笑了笑，虽然半张脸都遮在口罩之后，但眼睛的弧度还是流露出了柔美，“我们可是还差一点就能进季后赛的队伍啊。”

武帅看向顾明悦。

她从训练室的末尾坐到了自己旁边。

但她也彻底拒绝了留在贺武的可能，这是在干什么？替贺武培养继任者吗？她这种年纪，实力又如此强横，不应该卯足了劲表现实力么？像这种自己状况不好的时候，另辟蹊径地去锻炼其他队友，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很可能会为此招致毁誉？

“队长同意吗？”她扭头望向武帅，目光正撞，女孩儿漆黑的眼眸沉静宁和，“我们还是主攻单人赛吧，擂台拿不下的，不如放在其他的收获上。”

“可以。”武帅简短地说。

顾明悦松了一口气，“重点是团队赛了……非常抱歉，由于我个人的原因，这场比赛，我们很可能失利。”

她停顿了一下，别过脸咳嗽起来，再转过头来时，眼尾浮着一点薄红。

“这场比赛，就当作是新队形的试水吧，”武帅淡淡地说，“轮回这样的对手作陪练，规格很高了，你们不要松懈。”

顾明悦是要走的，但她留在这里的时刻，不仅努力提高了队伍成绩，而且为贺武留下了后路。就是在她这次重感冒意外来临，武帅才惊觉，她对于没有她的贺武也有充分的安排。

没有她的贺武早就存在了，她不过打了这半年的比赛，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武帅却必须承认，在她走过这短暂的旅程之后，贺武团队的整体实力会取得明显上升。

她不仅是个实力强劲的新人而已，而是绝对够资格做一队之长的选手。

“暂时别告诉经理？”会议之后，顾明悦单独和武帅说，眨着眼睛，竟然有些紧张的意思。

秦昭还预计她能上场守擂，跟周泽楷来一场赚足眼球的世纪性对决，所以公关颇有些放纵甚至推动网上热炒的意思。不说下周的票早已倾售一空，这场常规赛还给贺武拉来了数额不低的现场广告。

“我知道，”武帅冷着脸说，“你加紧休息恢复吧，只要比赛前一天你好了，我们就能改变策略。”

顾明悦似乎是无奈地笑了一下，只是口罩挡着，看不真切。

休息当然是必要的，事实上这场感冒突然带给她极度的疲惫感，让她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很累的。

没察觉，之前完全没察觉，回归荣耀赛场，自由随心的感觉太好了，让人忘乎所以。

她本来就是按照一队之长的标准培养的，承受压力的经历更是丰富，所以根本就没有力不从心感，倒有些过度投入。

还是年轻，一腔激情，绝无保留，如果她未曾经历过前世的重重磋磨而心性坚定，恐怕现在已经被冲昏头脑了。

万物皆有因缘。

“好的，接下来的比赛辛苦队长了。”顾明悦说，因为感冒，说话带点鼻音，软软糯糯的，更像一个还未成年的娇俏少女。

武帅差点想跟她说一句好好说话，但及时止住了，带着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怒气拂袖而去。

顾明悦倒是见怪不怪了，武队长似乎始终对她有意见。能够理解，一开始是任性得要死的大小姐，好不容易中二病好了，却说要跑，以后就是敌人了，谁想给你好脸色。

与轮回的比赛在三日后打响。

贺武在单人赛上出人意料地拿下两分，擂台赛首战，顾明悦上场，全场低哗。

“咦，”江波涛在台下说，“贺武到底在想什么？”

周泽楷想了想，摇摇头。

“难道想再现上周的战况吗……不可能这么傲慢吧，”江波涛思忖着，“让杜明撞撞枪口也好，全明星以后他这口气憋得太过了。”

比赛开始以后，周泽楷冷不防地点评了一句：“打得不好。”

轮回的选手席里只有江波涛毫无障碍地接上了对话：“是啊，真奇怪，顾明悦已经出现几次明显失误了。”

“嗯……都不好。”周泽楷闷闷地说。

“难道杜明紧张？”江波涛笑道。

“看来我们是应该多招几个女队员了，”方明华说，“小杜这种表现实在是太青涩了。”

“附议，附议！”吴启举手。

江波涛笑而不答。他们在单人赛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队伍的气氛还是相当积极的，此刻也不过是在调笑。

杜明的确紧张，但江波涛知道，这种紧张状态自己的队员已经保持很长时间了，憋着一口气，本来风格狂放的剑客小半年来一直紧绷得厉害，嘴上不说，心里怕极了输，现在又面对顾明悦，一位女选手，新人明星。

江波涛本来的判断不太乐观，那位新星把捉人心相当厉害，杜明完蛋了。不过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买个教训，刚好他们需要一个契机来对杜明的问题做一个迎头痛击。

但现在看来，顾明悦的状态不是很好，的确是在引诱杜明，限制他的风格发挥，绚烂的枪系角色让她玩成了神出鬼没的刺客，放在以往比赛早结束了，但流霜几次走位失误，杜明不敢冒进，就让对方迅速弥补了失误，早该到来的爆发也就一拖再拖。

怎么回事？

然而最后还是顾明悦取得了胜利，流霜血量不高，现场的欢呼声也不那么热烈。显然观众们也纳闷，本来以为顾明悦第一个上场会打得多好，现在看来却有点尴尬。

杜明闷闷不乐地走下来。吴启说看来小明这个月去扫厕所的任务是跑不掉了。杜明张牙舞爪地扑向吴启，被吕泊远拦下，江波涛上场前，冲杜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扫厕所肯定是不会的，但拖了这么久的检讨书估计要交了。

杜明哭丧着脸，竟然看见自家队长，认真严肃地点了个头，赞同江波涛的话。

无浪毫无悬念地送走了流霜，但江波涛相当惊讶。

顾明悦表现得很熟悉他，这种感觉非常诡异……之前周泽楷也这么和他说过，奇怪，有趣。但周泽楷那边可以理解，人小姑娘跟他同职业还暗恋他那么久，钻研得深多正常。可是江波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对手理解得这么透彻，简直像针对过他似的。顾明悦才多大年纪，入圈不到一年，哪里来的这么多工夫，还是说……专门针对轮回？

是了，刚刚的比赛里，她分明也了解杜明。

八赛季的新秀里，从一月份开始，几乎是顾明悦的一枝独秀，其他几个还不错的苗子在她的对比下黯然失色。本来微草的小魔道应该能与她匹敌，但王杰希显然还带着高英杰在见习，上场不多。这姑娘至今没有撞上所谓“新秀墙”，因为她基本就出席了半个赛季，到这个时候各家战队才或多或少地摸清楚她的路数，但此时，就要到季后赛了，大局已定，谁会花大力气来针对这个新人。

她的新秀墙，可能要顺延到下个赛季了，可谁说得清楚，经过这一个空档，她又会成长为什么样子呢？

没工夫多想了，江波涛要应对下一个上场的选手。

他六赛季从贺武出身，冬季便转会了，感情谈不上多深，接下来上场的这个叫曹限的选手，他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曹限很快就下来了，脸色发白。

顾明悦看见，冲他微微一笑，落在他眼里觉得刺眼得可怕。

“你慌什么？”武帅不悦道。

“我我我……没发挥好……”

“你没发挥好的时候还少吗？”武帅说，“坐下，好好思考一下，为什么老发挥不好！”

曹限一溜烟钻进席位里，茫然地坐下。

为什么老发挥不好呢，害怕江波涛，害怕轮回？那他还打什么职业联赛，回游戏里虐菜好了……有什么好害怕的，输了队长也没剐了他，也没人嘲笑他，他本来就没什么压力，应该轻松发挥到最好才是。倒是顾明悦，被江波涛送下场的时候那些低低响起的失望的声音，会让她很难受的吧，人家慌乱害怕了吗？

何束榕上场前，看了一眼武帅，队长没看他，望着场上。反而是顾明悦，对他比出了一个拇指，用口型说：“加油。”

好，我一定会打到起码周泽楷上场的！何束榕雄心勃勃地想。

擂台赛的时候观众都隐隐有些感觉，当团队赛首发阵容里确实没有顾明悦时，场内产生了一阵轻微的躁动，场内摄像直接转向了贺武的选手席，发现女孩儿坐在那里，深埋着头，肩膀耸动。

以她的经验，感冒进入咳嗽阶段，就是快好了。

但她确实还没有好到可以正常发挥的地步。擂台赛上有两次飘忽的走位，如果有解说，估计都会发懵，其实是她突然开始咳嗽带着手滑了一下……明明今天起来感觉良好，上场前还灌了小半瓶糖浆，果然是太天真了。

所幸团队赛早就安排好了，没有她的存在，贺武会打得如何？

她止住了咳嗽，抬起头来，拧开保温杯，慢慢地喝了几口水。热气氤氲着眼睫毛，狭窄的视域里，几块大屏幕已经开始投映出比赛的实况。

全息投影设备大概是要在这个夏休期普及完成了。顾明悦想着，骤然看见专门追踪场内实况的那台摄像机拍到了自己，还放在了一块屏幕上，差点呛到水。

满心以为今天的比赛很有爆点的观众和记者们都失望了，原来贺武的神枪小美女重感冒未愈，擂台打了个酱油，团队干脆就没上。尽管贺武的表现让看客们不至于过分挑剔，但还是兴致缺缺，秦昭都能猜到舆论的风向会怎么说，他焦虑又忧愁，但也没什么话好说，就是回去肯定得找武帅跟顾明悦谈谈，怎么会不提前跟他通风比赛的安排？他要是再得意忘形一点儿，让人提前去炒擂台赛周顾对决的噱头，可怎么收场！

暂时还没人在意秦经理的心情，赛后发布会即时召开。

何束榕首次坐到了赛后发布会的三个席位之一，他一脸懵懂，心里头却很激动。虽然让他回忆起自己和周泽楷的相遇赛，他会感到心情沉重，有点害臊，但他表现得也不算挺差，用40%的血换走了江波涛，正式在擂台赛压轴场上和枪王对决，那可是荣耀第一人啊！他也没有被一波带走，虽然输得很惨，但不会有人觉得他丢人的，只是谁都要正视的实力差，在周泽楷的面前，无解的枪王面前。

顾明悦坐在他旁边，微笑着面对镜头，指尖点点喉咙，然后两只手的食指交叠，比了个叉。

你说话明明没问题的啊……何束榕心想，而且难道你坐到这里就是让人家拍吗？

不过顾明悦的确很漂亮，也上镜，记者就是乐意拍这样的选手。何束榕扭头去看她，走了会儿神，因为他想起顾明悦刚进战队的时候，眼睛大下巴尖，眉淡唇薄，气血不足营养跟不上的样子，是那种有点刻薄的长相，加上她脾气又很坏，动不动就甩人脸色……慢着，其实他已经有点想不起来，小半年前的顾明悦是什么样子了。

真奇怪啊，人都是会这样成长的吗，猝然的或者稳步的。

好像他，他还以为自己要熬到老前辈们都退役了，不咸不淡地能做两年主，然后就退役，离开这片赛场。他之前没想过，自己能在整个团队里说上话。

座式麦克风忽然被推到了他的面前，何束榕吓了一跳，顾明悦为他的反应愣了愣，倒也没在意，抬眼再次扮演端庄美好的花瓶。记者盯着何束榕，把刚刚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也就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孩儿嗓子眼发干，学着刚刚队长的样子，平稳清晰地说出他的答案。

发布会结束后，刚刚装哑巴的顾明悦不得不一直低调缄口不言，直到退出场馆。

喷着轮回队伍代表色的中巴车停在路边，队员们显然已经准备离去了，车门却还大开着，秦昭站在那里，与他谈话的人竟然是轮回的副队长江波涛。

远远的，顾明悦看见江波涛往这边望了一眼，似乎是笑了笑，和秦昭又说了几句话之后，点点头，挥手上了车。

贺武的队员也陆续上车，准备回俱乐部。秦经理坐到顾明悦的前排，武帅的旁边，扭过头来说：“明悦啊，刚刚江副队听说你感冒了，让我带着问你好。”

“啊？哦，我会谢谢江副的。”顾明悦说，开口是很沙哑的嗓音。

车窗外的霓虹闪烁而逝，一去不回。

秦经理嘀咕着：“我真是操碎了心……”

这话到底是针对什么，不得而知，不过顾明悦知道秦经理，代表着老板的意思，很在乎和轮回的关系，症结显然是从她开始的。她有点内疚，尽管不太多，也是真心实意地盼贺武好。

与此同时在轮回的车里，江波涛和方明华隔着座椅说起了他那种怪异的感觉，周泽楷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直到他的副队带着调笑的口吻说一了句：“看来她真的对小周用情至深啊，连咱们整个战队都参详过。”

周泽楷微微悚然，看了江波涛一眼，无奈地拧起眉头，说：“不开玩笑。”

“不要小看女性的力量，”方明华说，“她们认真起来可是世界顶级侦探，了解暗恋对象的队友什么的，小意思，顾明悦不是天赋好吗？也挺正常。”

“哎哟，”江波涛叹了口气，“结果小周真的一点都不考虑一下吗？”

“……考虑加训？”

江波涛还没什么反应，一直在偷听的杜明起身往前探，撕心裂肺道：“不！队长你千万不要考虑！”

周泽楷眨了一下眼睛，想了想，说：“你……已经加了。”

检讨书也就是开玩笑，在进入季后赛之前，他们的狂剑客必须回复应有的水准。杜明显然是想起来了什么，郁闷地坐了回去。

方明华小声跟江波涛说：“以一个过来人的经验，这反应没戏，铁定没戏。”

“也是好事。”江波涛一脸宽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