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悦在旁边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合同草拟雷霆早就提出来了，给她看过一遍，薪资待遇都没有问题，也是短约，一年之后她肯定不止现在的身价，到时候再谈。而且说实在的，这不是她最看重的问题。顾骄杨也没关注这个问题，得她点头之后，就开始浏览所有附加条款，扫了一遍，骄矜地笑了笑，指尖往纸质合同上一点，说我有两个小疑问。一开始，马廷芳还和顾骄杨有来有往，彼此都带着笑讨论，几句话下来，前者的额头就开始冒汗了。

顾明悦也才头一次知道，里面那些看似不分巨细毫无遗漏的条款，原来存在着不少模棱两可的地方，如果产生纠纷，解释的空间很大，她会拿不到主动权。

“合同陷阱的常用手法，可能他们都写惯了，自个儿都没意识，”顾骄杨倚着车门，漫不经心地说，“我看你新东家还挺厚道的，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给我拆穿了面皮子挂不住，好歹脾气不错，适合你。”

“我自己选的，当然适合。”这就要送他走了，顾明悦也相当心平气和。

说着会来一趟签约的她父亲最后还是没来，一纸委托书，让顾骄杨全权代管。顾明悦当然没工夫计较这件事了，并不很意外。

顾骄杨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她，“你是想说，自己长脑子了？”

“……一路顺风。”

“要是真长了，看看自己的老合约，对比一下就知道问题，”顾骄杨说，“跟贺武那份儿是你爹签的，堪称模范。”

“我又没学过，”顾明悦对这个人虽然理智上保持感激，但情感上很难与理智保持一致，随口回他道，“也没人教我，看不懂。”

顾骄杨挑了挑眉梢，“你在抱怨什么？还是嫉妒我？”

“……抱歉？”

本来就要出发的人突然磨起时间来了，他甚至咬了根烟点上，淡漠地笑了笑，说：“不过你是什么都不用学，公主殿下，总有小马仔给你卖命的。”

顾明悦怔住。

顾骄杨挥挥手，“不过还是多长点儿心吧。有事儿记得给家里打电话，反正你闯什么烂摊子出来都会有人给你擦屁股的。拜拜。”

他拉开车门，几乎是用跳的动作上了车，看起来非常轻松愉快。

灰蓝色的跑车绝尘而去。

转会的事正式落定，流霜也被雷霆买下了。虽然那不是一张很出色的账号卡，身上只有武器是银字的，属性也一般，不过一方面流霜和顾明悦已经绑定一个赛季了，雷霆也没有合适的现成账号，另一方面流霜的技能点还不错，在联盟里也属中上游了。

合同是签了，但消息还不能发布。转会窗在7月1日才正式开启，而现在季后赛第一回合刚刚结束。

雷霆告负轮回，肖时钦在发布会上，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

“你知道他要转会去哪儿吗？”战矛将神枪手挑翻在地后，对面的操作者心情甚好地开口道，语气带着一些故弄玄虚的得意。

你竟然还跟我卖关子……顾明悦让角色起身，淡定地回问：“你知道我要转会去哪儿吗？”

“对哦，你也要转会啊，我都忘了这件事了。哪里啊？”

“不如你试试分析看？”

“顾明悦！”孙翔严正地叫了她的名字，“你别老拐弯抹角地嘲讽我，要不是看你能打，我烦死你这点了。”

要不是看在你是孙翔前辈，谁陪你在竞技场里浪费时间啊……顾明悦无言。她之前对现在的孙翔的风格还颇不熟悉，比轮回时代生猛多了，挺蛮的，不讲道理，顾明悦曾经问过他新秀墙的问题，他的回答就是“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够强，一路往前打就行了”。不过现在相当了解了，竞技场应战已经毫无目的性，纯粹是陪他。

她知道这位前辈接下来会遇到的困境，他将饱尝的挫折，但她并不会横插一脚试图去改变，谁也无权干涉别人的命运，操控他的成长。只是她对所有旧日的队友，教过她那么多，她从心底里敬重的人，都抱有一份相当亲密的感情，控制着不去干扰，但这种感情确实存在。周泽楷江波涛他们就不说了，离得太远，也没有她可关心的地方，孙翔现在却和她差不多同龄，而且心智上……好像还比她幼稚一点的样子，顾明悦很难承认自己有时候竟然有一种哄小孩儿的怜爱心情……

有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尝试提示孙翔的问题，对方迟钝了几次之后猛然惊醒，之后就很过敏，每次顾明悦提到任何有关思考或者战术意识之类的话题，他就激烈反对。

还是顺其自然吧。

“我没有，”她平和地回复，“我只是以为你关注过呢。”

“怎么可能，我是一队之长，很忙的！”孙翔说。

顾明悦微微一愣，想起她头一回登进这个房间的时候，嘉世出局，最后两场比赛孙翔被迫没上场。神枪手刚一踏上擂台，杀人的战矛就直挑而来，带着汹汹气势，疾风骤雨般的每一击，都带着奋力与不甘。

“关我什么事？我是个队长，可仅此而已，而且我他妈的都没上场啊！”

那种暴戾褪去得很快，快得现在顾明悦回想起来都觉得那时的记忆是假的，孙翔很快又恢复了那种虽然高傲、不可一世，却又有点傻白甜的状态。

唉。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到底去哪儿了，不满意啊？”

“没什么，我觉得暂时不告诉你比较好。”

孙翔噎了一下，然后操纵战法愤怒地冲了过来，“你什么意思！呵！那我也不告诉你肖时钦去哪儿了！”

顾明悦又觉得这样的孙翔前辈有点可爱……又确实觉得脑仁儿疼。

“我下了，前辈再见。”

“站住！”

她退出游戏，坐着发了会儿呆，然后收拾东西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之后例行边搓头发边用手机关注各社交媒体上的每日资讯。

企鹅上，职业选手大群里已经讨论过肖时钦那句话的用意了，当事人岿然不动，不透口风，直接神隐。不过“嘉世”还是被频繁提到的词汇，张新杰为这个选项打出了相当高的可能性评分，王杰希否认了自家的可能，也投了嘉世的赞成票。

顾明悦打开了一个人的对话框，迟疑了片刻，最终又退出了，点开了另外一个头像。

“叶神晚上好。”

片刻后，“笑”字头像跳动起来，叶修回复：“？”

“您猜肖队会去嘉世么？”

这次等了几分钟之后，叶修才说：“等等，你提醒了我一个问题。你转哪儿去了？不是去了雷霆吧，不然肖时钦也不会走了。”

“是雷霆。”

叶修用三个问号来表示了他的惊讶或者不解。

“不是，怎么会呢？肖时钦去嘉世我觉得能理解，虽然现在降级了，但如果能再回联盟，那就是问鼎冠军的水准。不过我知道他那人，挺重感情的，除非雷霆他感觉实在拖不动了，想换把好牌玩玩儿，不然不会走的。没道理你要转会过去他还走了啊！”

在顾明悦还在回复的时候，对面的消息又跳出来了：“你提前知道肖时钦要转走的消息吗？”

她不得不删了之前的话，回答：“知道。”

叶修回了一个“晕”的表情，又说：“你等会儿，我忙。”

“不过，我说我相信肖队还会回来，您信吗？”

说着他忙要等会儿的叶修却秒回了一个省略号，然后道：“说来听听。”

“嘉世要打挑战赛，不过挑战赛里有前辈的队伍不是吗？嘉世如果挑战赛也出局……肖队还会意识不到问题吗？只要他有意愿，雷霆就会请他回来的。”

叶修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回到游戏里去了，当顾明悦都已经拿吹风机吹干了头发，上床准备睡觉的时候，才看到对方的回复：“你认真的？”

“认真的。”

“我生平少有这种哑口无言的时刻，”叶修说，“都不知道是该问你为什么这么崇拜哥，还是说你儿戏。”

顾明悦为最后那个词稍稍感觉到了刺痛，她认真地回复：“不是儿戏，其实我选择雷霆另有原因，和肖队在不在也无关的。”

“也不是因为我的推荐？”

“呃……不全是吧。”

叶修发了一个惊恐的黄豆表情。

“你这是给我找心理负担，”他说，“但我必须得说，当时我是把话说清楚了的，你不能只信结果不讲过程是吧？”

“现在前辈后悔没有招揽我加入您的战队了吗？”

“不后悔，我发现我有点难以评估你。”

顾明悦长长地舒了口气，脸在枕头里埋了一会儿，回答叶修：“总之事实就是这样了，前辈加油，千万要赢得挑战赛啊！”

“……所以肖时钦是真会转到嘉世了？”

“内部消息。”

“你转会过去，会直接担任雷霆的队长？”

“是的。”

“那也没什么不好，”叶修说，“没有肖时钦之后，雷霆的实力跟你现在的处境差不多，但环境确实会比你现在好。自个儿加油吧。”

“好的，您也加油！”

兴欣网吧里，叶修嘀咕着：“谁的锅？这姑娘要早跟雷霆说转会，肖时钦会想走吗？”

魏琛几乎是痛心疾首地在和其他人分享这个消息，闻言回头，脸上愁云惨淡，“一个嘉世就够糟糕的了，还是一个有肖时钦的嘉世，能活吗？”

“怎么说话呢？”叶修不满地擦亮打火机，点了一支烟，含糊地说，“这点儿志气都没有，你还配在一个将要夺冠的队伍里混吗？”

魏琛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顾明悦在床上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脚上已经拆绷带了，虽然某些角度的用力还是会疼，但日常动作不成问题了，所以她又能自由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决定已经做下了，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为什么还是会想问别人呢？

她抓过了手机，决定听两首催眠曲助眠，却意外地看到消息提示里有一条企鹅消息，来自喻文州。

顾明悦不知道的是，刚刚和叶修谈话的途中，对方顺手向喻文州说了句：“咱俩闯大祸了，可能坑害了一个无知少女。”

她只是迷惑又有些雀跃地，点开了那条消息。

“小顾，脚伤恢复得怎么样了？”喻文州问。

“差不多好了，再一周就完全正常了吧。”她回道。

这句回话和问话之间隔着半个小时，现在也十一点多了，而蓝雨队长显然又一次晚睡，他的头像很快亮起。

“那就好，”他说，“对了，你转会的事确定了吗？”

顾明悦瞪大了眼睛，把这条消息反复地看了两三遍。

简直就像瞌睡遇到枕头一样，为什么喻文州会刚好关心这个问题呢？她应该简单地介绍情况，还是说更多，关于自己那些软弱的茫然？

她最后只是简略地回复：“确定了，雷霆。”

“可是我听说肖队要转会？起初我和叶神推荐的时候，可把这个当作最重要的因素。现在情况有变，小顾是有什么其他的考虑吗？”

顾明悦的心脏狠狠地跳了一跳，她在床上翻滚了整整一圈，只想问：我喜欢的人是天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