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楷被死亡之门抓获拖拽时，飞甩而出的那个有穿透效果的□□狙击，凝练了所有能以语言来表述的极致的悍然与冷酷，连职业选手观众席这里，也发出了不少讶然的低呼。

作为一个预知结局者，顾明悦应该比其他人都平静和安然，何况这场比赛她从前看过一部分录像——尽管是收拾包袱投奔轮回之前，有点久远了，但这个穿透的□□狙击，她印象还是很深刻的，因为始终没有做到过，刻意的时候没有达到，后来转向，就不再执着了。但她实际上还是有点激动，过去离她越来越远，而逐渐融入现在的生活，决赛现场的气氛又如此热烈。

“惊呆啦？”楚云秀出声问。

顾明悦就坐在她的旁边。总决赛现场来了好几家战队，然而没有雷霆，顾明悦刚进场时想溜到角落里，结果被过道旁的烟雨队长楚云秀看到了，招呼了她一句。两人虽然不是很熟，不过同为女选手，而且顾明悦至少已经在圈里混了个脸熟了，楚队长招呼一打，有好些个人扭过头来看，微草队长王杰希还点头致意了一下，然后顾明悦就被拉着就近坐下了。

面对这句问话，顾明悦愣了片刻，然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走空，显得有点呆呆的。楚云秀笑起来，笑得挺含蓄，含义微妙，但目光带着一种年长的女性看傻瓜小姑娘的怜爱。顾明悦回神，反应过来她在笑什么，心里感觉十分古怪，又很无奈。

她都快忘了顾明悦的往事了……算了，解释不清楚。

片刻之间，她想的事情真的很多。最先关注的不是周泽楷，而是喻文州，放过那记打断死亡之门的狙击，因为确实太高超了，后来的移动压制，押枪连送，不是没有机会摆脱的，然而，又确实没有办法摆脱……

蓝雨的战术配合和节奏把控无疑非常准确，精心营造的局面却屡屡被轮回的枪王打破，说他一人之力翻覆云雨也不为过。从学员开始她在轮回待过整整三年，轮回被称为“一人战队”的时代已经过去，但此刻，她几乎是第一次直面那种山呼海啸般的压力，轮回当然不止队长一个人，然而他在，就有一切的可能。

顾明悦莫名地感觉到了一种怅然，很难解释缘由，总不能是因为一些她自己都觉得矫情的因素。

所以这股情绪很快就被她放弃了，重新为比赛扣紧心神。

没有变化，一枪穿云站到了最后，终结处以一敌二，轮回拿下团队赛的4分，决赛第一场以7.5：2轮回领先结束。

观众席开始陆续撤离，但还有一些人等着留下来看马上召开的双方发布会，虽然不在场中比赛台上，也是会用大屏幕直接放现场的。职业选手这边倒是基本都退场了，懒得看官话，不如自己回去看回放再琢磨琢磨。在他们看来，这种超过五分的差距也不是决定性的差距，毕竟轮回还有主场优势，下次指不定倒过来，再打加时赛。

楚云秀出于体贴问了顾明悦的安排，知道定了就在附近的酒店之后，正在说“那一起出去吧”，就看到了一个人，立即招呼住那边：“哎，张新杰！”

霸图主力队员基本都来了，副队长张新杰走在靠后的位置，一队已经准备撤离了，闻音他站住脚步，转过身来，微微愣了一下：“怎么了？”

“你之前不是说哪儿哪儿的小馄饨好吃来着吗？现在去不去？”

张新杰抬手看了一些表，摇头，“离这里不近，稍微晚了点儿。”

楚云秀有些泄气，不满地撇了撇嘴，又问：“那附近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在推荐之前，我有句话要提醒你……这是你之前要求我提醒的，”张新杰说，显然接下来的话不出自于自愿，他甚至抬了抬眼镜掩饰迟疑，“吃夜宵会长胖。”

附近的几个人都露出了惊愕然后忍笑的表情。

楚云秀立刻挥手，“住口住口，我知道了，你走吧，拜拜。”

随即她扭过头问自己副队长李华手机还有电没，查查附近有啥吃的。

“叫你不吃晚饭吧？”李华哼哼，掏出了手机，“队长啊，什么节食减肥都是虚的，你看你坚持了四个小时就——”

他机智地及时止住了话头。

顾明悦听着觉得有点魔幻，她开口：“那个，云秀前辈，轮回附近我还比较熟，你想吃什么？”

“哇哦，”楚队长有点惊讶，旋即微微挑起眉毛，很快又笑起来，“随便，都可以的。”

“离这儿不到三百米，有一家面馆挺好吃的。”顾明悦说。

那是一家和轮回同岁的老店，直到十三赛季，还是大家宵夜光顾得比较多的几个地点之一，确实好吃，顾明悦舌头算挑的，也对那家店很有好感，而且有专门的夜宵菜单，分量和口味都适合。

其实她也有点怀念了，爱和美食真是永远不能辜负的东西啊，从荣耀决赛上离开，能再来一份好吃的，一个完美的晚上。

俩姑娘就携手跑去了那家面馆，关系一下子亲近了不少。楚队长说我叫你悦悦吧，你也别管我叫前辈了累得慌，顾明悦保守地选择了叫她秀秀姐。

“所以你到底被哪家买下了？”楚云秀挑起一筷子冷面，吃之前问出一句。

来的路上一直默默地跟在后面，直到付账的时候才掏出钱包来展示存在感的李华接了一句：“对啊，我之前听经理说我们还是挺想邀请你的。”

“嗯……雷霆啊。”顾明悦老老实实地回答，分开筷子。

楚云秀大惊失色，快速地把面条哧溜进嘴然后吞下去，说：“你知不知道肖时钦要转会？”

看来每个人都会想到这个问题，顾明悦已经稍微有点头疼在发布会正式召开之前她会遇到多少遍这样的提问了。可是很快，楚云秀就自己反驳了自己：“哦，懂了，雷霆请你去主事是吧，挺好，加油啊。”

顾明悦夹了一小筷子面条进嘴，眨了眨水润明亮的眼睛，避开了语言表述，但也是某种传情达意了，楚云秀理解。

她了解这个小姑娘不多，当然也关注过，但对招揽顾明悦的事不如管理层热衷，季后赛压力大，分不出心来，何况烟雨今年取得了四强的成绩的背后是她很集中的投入，结果俱乐部方面可能是没谈得拢，没有后文，就到今天了。楚云秀感觉这个小同志吧，之前喜欢周泽楷搞出些事来，后来又是少年得志，赛场上相遇却表现得沉着冷静，实在是个复杂的角色，现在除了那些印象之外，还觉得有点萌兮兮的。

反正天才嘛，又青春期少女嘛，阅览无数剧目的烟雨队长觉得自己可以懂。

比赛现场附近的酒店都相当火爆，顾明悦忙糊涂了，定得太晚，只有附近最贵的一家酒店还剩下顶层的观景房了。夜宵之后她跟楚云秀一指那栋高耸的建筑，得到对方一句感叹：“人生得意需尽欢啊。”

她戴着口罩回了酒店，一顿饭下来轮回门口的粉都还没散完。

结果，等到收拾东西准备去洗澡时她才摸到，裤兜里的U盘不见了。

会把那玩意儿千里迢迢地带过来也是个意外，想去打印一份材料就挂在手腕上，一看时间才发现来不及了，出了门发现U盘还挂在腕上，就塞到了裤子口袋里。

也许没放在口袋里？顾明悦把背包翻了个遍，肩膀陡然一垮，非常不情愿却又不得不迅速地重新穿上刚刚换下的衣服，重新出门。

一个美好的夜晚就因为一点小意外就可以毁掉，在电梯里下行的时候，她开始有些焦躁地点脚尖，想如果没有落在店里，而是在回来的路上不知道掉哪儿了，找回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六月底的S市进入了黄梅天，今天没有雨，空气仍然暖湿，入夜之后也没有凉快多少，顾明悦从酒店出发小跑到面馆门口时后背贴了一层汗，她擦了擦额头和鬓间，撩开帘子进去。

比起招呼她的老板，她更先注意到的是坐在角落里那个两张桌子拼起来的大桌处的低着头玩手机的人，愣了两秒才回过神来，连忙问老板，有没有见到一个黑色的带吊绳的U盘。

老板表示不知道，顾明悦正要去之前自己坐的位子底下找找时，听到了那边的人叫她：“顾明悦？”

她停住脚步，假装刚发现，“哎？江波涛前辈！”

江波涛显然非常惊讶，甚至呆愣了一会儿，然后他站起来，大步走到门口，表情在短时间内已经收拢得很妥帖，“真巧，过来看决赛？还在这里碰到了，来吃夜宵吗？”

“已经吃过了，刚刚和楚队一起。”顾明悦说，然后她还没来得及说完自己复返的意思，就听江波涛笑着说：“看来上次杜明在群里的安利卖得很成功啊。”

顾明悦还认真回忆了一下，没印象，下一刻，她忽然有了一种恍悟，刚刚还有感伤了片刻的心情瞬间变得微妙，言不由衷道：“咦，有吗？我是在地图app上搜到的。”

“呃……是吗？”江波涛说，又补了一句，“还不虚此行吧？”

“挺好吃的……那个，前辈，我是落了东西，回来找找。”顾明悦歉意地笑笑，赶紧把来意说明。

然后江波涛相当热心地说什么东西我帮你一起找吧，跟她一起把方寸之地翻了个遍。而这个点儿已经比较闲的老板趴在收银台上喝他的啤酒，毫不上心他客人的损失……顾明悦有点泄气，算了，掉了就是掉了吧。

“找不到了，”她说，“谢谢前辈，我先回去了。”

江波涛松了口气，“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没什么的，”顾明悦牵牵嘴角，“我先走啦，前辈再见。”

江波涛却一直把她送出了面馆外，还提供了送她回酒店的好意。

“不用了，”顾明悦扭头望了一眼，又转回来，“前辈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江波涛的眼神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紧张，而后全面放松，以一种“尽人事知天命我已经尽力了”的平和表情说：“嗯，小周他们去对面买喝的了。”

对面有一家冰淇淋店，同时售卖非常好喝的奶昔。

“轮回是应该庆祝一下，”顾明悦说，“下场要是单人赛直取3分就赢了吧。”

江波涛愣住，旋即打了个哈哈。

“谢你吉言，”他眨眨眼睛，“不过哪有这么容易嘛。”

顾明悦抿唇微笑，再次挥手道别，转身快步走了几步，小跑起来，一直到跑回酒店。

没什么值得难过的，不是早就接受了吗，都过去了……以及，都不会发生了，人这一辈子不能太贪心，追逐的东西，专注一样就足够了。

一个小时以后，她洗完了澡，把自己摊开在柔软的大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又爬起来吹头发，看到墙上挂着的油画，大概是宣传它这个房间的景观，挺梦幻的一幅海上生明月的图景。

顾明悦想起一首长诗，然后发现自己背不全了，心情低落，在吹风机下把湿漉漉的长发抓得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