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知道这是个玩笑，但给出的回应也太可爱了，用围巾半蒙着面的样子老实说是有点奇怪，顾明悦看了他半天，露出个笑容，乖巧静谧。

一辆暗红色的轿车轻巧地滑到了路边，停住。谁都没注意，顾明悦记忆里她哥的座驾是辆风骚的灰蓝色奔驰，还在注意张望，直到看见顾骄杨撑着伞走过来，看上去高冷无比，走近了，才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又冷又硬，石头一样的。

顾明悦登时有些尴尬，还有几步远时喊了他一声哥，然后扭头跟喻文州告别：“我走啦，谢谢前辈，拜拜。”

喻文州眼里流露出几分讶然，但没有问，拉下围巾笑着说没事啊，拜拜。

顾明悦一溜小跑过去。

顾骄杨停住脚步，打量了几眼喻文州，后者回了他一个礼貌的微笑。这个微笑尚未完成，几个人忽然听到一声女孩子的尖叫：“喻文州——”

喻文州跟顾明悦都是一惊，毕竟这种惊喜的叫法是职业圈人气选手都比较熟悉的。顾明悦扭头去看，远远的一个姑娘正急速跑过来，满脸欣喜，顾明悦这一回头，她又发现了这位雷霆的队长，但没什么惊喜感，呆了一下，仍然执着地冲向了喻文州。

“快走。”喻文州镇定地说，向她挥了挥手。

“噗……保重。”顾明悦弯了眉眼，愉悦地转头，撞上了顾骄杨的视线。

一下子就像撞到冰块似的，他显然情绪不怎么好。

但这很没有道理。

“呃……你怎么了？”

顾骄杨扯了扯嘴角，说：“没怎么啊，看你们这行还挺有意思的。”

算不上什么好话，顾明悦平淡了神情，装自己没听见，闷头闷脑地往前迈步。

顾骄杨忽然伸手猛地拽了她一把，同时伞往旁边一侧，挡住了路过的车辆溅起的泥水。

“啧。”他发出了很轻蔑的一声。

顾明悦有点狼狈，又有点尴尬，小声说：“谢谢。”

“心不在焉什么？”顾骄杨说，然后也没等答案，就大步往停车那儿走了。

顾明悦颇为无语，再次回头，看见喻文州正艰难地给那个冲过来的粉丝姑娘签名，言笑妥帖，仍然是很惑人的颜色，却好像有哪点不一样。她没时间多看，追上顾骄杨，坐上了副驾。

车里暖得有点热了，顾骄杨脱下羽绒服外套往后座一扔，扣安全带。顾明悦惊愕地发现他这就只穿了一件秋衣。

虽然不是很了解顾骄杨，但是感觉上次见面他还挺注重形象的啊，这什么鬼。

还没来得及吐这个槽，她又发现顾骄杨下巴上有两道血痕，看上去非常新鲜，应该就是今天晚上被抓的。

这情形忽然有些诡异且恐怖起来，她清了清嗓子，说：“哥。”

“嗯？”顾骄杨上了路，还扭头看她。

顾明悦不得不打住，“看路！”

“嘁，”顾骄杨笑了一声，“你是在搞笑？”

顾明悦沉默了一下，打定主意，“如果你心情不好的话，我就不出声了。”

“识趣。”顾骄杨说，手掌在方向盘上，动作舒缓而随意，拐了个弯。

车是好车，一点动静都没有，在雨夜的城市里幽灵般穿行。

然后他说：“跟你没什么关系，别怄气。”

顾明悦有点头疼，亏她还以为这是一趟和平之旅，但现在也不能讲什么我不去了的话，估计能把顾骄杨气死，他再反过来把别人气死。

“你在这儿待到几号？”她没出声，顾骄杨倒开口搭话了，声音散漫，不像刚刚那样一身是刺了。

“3号下午队伍就集合了，之后有活动，6号一早走吧。”

“哦，你自己打电话问吧，你爸这两天可能会到B市。”

“嗯……你说过了。”

“忘了。”顾骄杨面无表情地说。

车里一下子又安静起来，令人煎熬，顾明悦在心里叹了声气，轻声问：“那你住哪儿啊？”

“我还是有朋友的。”

“嗯，令人惊奇。”

顾骄杨扭头瞪了她一眼，顾明悦回给他一个微笑，他愣了愣，没什么反应，又继续盯着前方路面了。之后也没再有什么交锋。

顾明悦有点佩服自己，在这种沉闷的气氛中，她还睡着了，上午的舟车劳顿加一下午的折腾还是够呛。因此她没看清自己家在B市的房产坐落于怎样一个位置，反正下车后，就已经在小区停车场里。

虽然时间不早，天气也不好，应该没什么人在外面，但这地儿还是太安静了，顾明悦心里毛毛的，跟着顾骄杨快步走路。小区里的楼房都不高，错落有致，景观设计处处透露出一种此地房价一定很贵的感觉。目的楼的底下有一段石板路，两边的灯光柔和而朦胧，走近了才发现石板以外的地方是冰面，夏天的时候应该流水潺潺赏心悦目，现在结了冰就看不出好歹了。

“这傻逼设计。”顾骄杨轻嗤了一句。他一直走在前面健步如飞，此刻扭过头来看了一眼顾明悦，道：“走石板，别踩滑了。”

“知道了。”

“前两天儿还有个摔掉大门牙的。”

“……”

这一打岔，顾骄杨的心情好像轻松了一些，开了底层密码锁的大门，路过一个空旷的不知道是干嘛的大厅进了电梯间，只有两部电梯，一部正在下行。

相顾无言地等，顾明悦在走神，顾骄杨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耐烦的表情，但又压了下去，还是没人说话。

下行的电梯到了，门开了，一个抱着透明箱子的女孩子走了出来。顾明悦不经意看了一眼，心头一跳。

那是个蜘蛛箱，里面躺着一只让人毛骨悚然的蜘蛛，养做宠物的那种巨大的捕鸟蛛，毛茸茸的。

她多看了两眼那个女孩儿，意外发现女孩儿的视线凝在她旁边人的身上，但眨眼间对方就低下头，匆匆走掉了。顾明悦侧头，看见顾骄杨一下子铁青了脸色，他望着那个背影，但也是刹那，就收回目光，走进电梯里。

顾明悦迟疑了一会儿，问道：“邻居吗？”

没有更好的问法。

“6楼。”顾骄杨说，刚刚才有所放松的神色，在此刻重新冷硬起来，像谁欠了他很多债一样。

顾明悦看着他，而顾骄杨嘴角往上一扭，什么话也没说，往前一倾自己摁了楼层。

想来即便自己表达的是关心，他也不会领情吧……血亲之间气氛到这份儿上，也是够了，她所谓的关于家庭的幻想，看来真是极度梦幻。

顾明悦无声地叹了口气。

六楼到了，顾骄杨率先走进去，停在一扇厚重的大门前，开了门，一边啪地摁亮了灯一边把钥匙抛给她。

屋里是和她家完全不同的装修风格，冷淡简洁，偌大的客厅空空荡荡的。顾明悦刚走进来，环顾四周的顾骄杨神情一凛，甩下一句“等等”，扭头就跑了出去。

“喂——”顾明悦快给他这来去如风的姿态跪了，手里掂量着钥匙，拽了拽双肩包，目送顾骄杨跑进了转角的消防通道。

他很快就回来了，怀里竟然抱着一只猫。

“我养的，跑丢了。”顾骄杨糊弄一样地随口道，鬼都不信，家养的猫怎么跑出去防盗门的。

他进门把猫放了下来，它立马跳上门口的矮凳，盘成一团。

气氛实在是过于怪异，顾明悦谨慎地点点头不做评价，蹲下身尝试性地去摸猫咪的脑袋，一只虎斑小黄猫，眼睛圆溜溜的，有点大爷，一点反应也不给，但任揉捏，也挺乖。

“没想到你会养这种土猫。”顾明悦蛮喜欢小动物的，声音里带着点愉快。

顾骄杨沉默了一下，没正面回答，却尖刻地说：“那留着陪你吧，反正跟你一风格，土里土气的。”

再好的性格听这话也想打人了，顾明悦暗暗磨了磨牙，说行吧，拜拜。

顾骄杨自顾自地打开鞋柜，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取出一双粉红色的兔子拖鞋，丢在地上。

“新的，”他说，“穿这个吧。”

顾明悦首先是被那双充满少女感的拖鞋吓到了，随后为屋里竟然有这么一双专门准备的拖鞋而感到惊愕。然而还远不止如此，顾骄杨进屋去，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冰箱里有零食，你房间什么都是新换的，还现装了电脑，够你打游戏用的。”

他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喝酸奶吗？”

顾明悦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忽然间这个可恶的兄长又友好起来了。

“犯什么傻，”顾骄杨的神情充满疲倦，“关门进来。”

顾明悦抱起猫走了进去，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寄人篱下初次见面的房客，拘谨地抱着脾气斯文的猫，像是拥有的唯一武器。

她绕过装着磨砂玻璃的金属滑拉门踏进厨房，刚准备开口，冰箱前的顾骄杨把一盒酸奶顶在了她脑袋上。

顾明悦镇定地腾手拿下酸奶，假装自己浑不在意，“我能不能和你冷静地谈一谈？”

“不能，我不太冷静。”

“……看出来了。”

顾骄杨单挑了右边的眉毛，出口却是死气沉沉的声音，他说：“行吧，我给你道个歉，不好意思，因为一些事情，今天不仅没来得及接你，还跟你使脸色了。别生气啊大小姐。”

顾明悦的背脊微微抽紧，她一字一顿地喊对方的名字：“顾骄杨。”

她性子其实不算温软，很多时候是大家讲道理，我们互敬三分，而且隐忍的时候多了，就不稀得生气了。

顾骄杨扯了扯嘴角，说：“怎么了？”

“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性情大变。”顾明悦深吸一口气，腹稿快速成型，准备跟对方好好谈谈。

诚然，上次见面不算愉快，但他亲口承认了我没恨过你，之后的交流也没出什么大事，没道理顾骄杨今天作妖似的，不是一个高傲自大、不可一世的家伙吗，怎么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你不应该很有经验吗？”顾骄杨轻描淡写地出声，“多显然，失恋让人性情大变。”

顾明悦脑子里嗡地一声。

这话太刻毒了，对于顾明悦来说。她脸色发白地盯着顾骄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抱着小黄猫的手甚至有些发抖。

顾骄杨也呆了一下，然后他垂下眼睫，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短时间里他连道了两次歉，并且这一次听起来相当真诚，以顾明悦的印象来说多少有些不可思议，但她现在没心情关注这件事，不想再跟顾骄杨说话，沉默地让到一边去。

顾骄杨却微微俯身，伸手捧住她的脸，拇指在她脸颊上擦过，“你可别哭啊。行，我错了，但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

顾明悦只是觉得悲哀，但并不会为此伤心哭泣，没想到对方猝然伸手，吓得倒退一步。

顾骄杨脸上没有表情，轻声说：“你是变得很多了。”

“而你还是个混账。”顾明悦冷淡地说。

小黄猫忽然不合时宜地喵了一声，然后从顾明悦的怀里挣扎了出去，轻巧地跳到地面上，往外蹿了出去。两个人都追着猫尾巴看直到它消失，再回过头来，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已经没法儿接续了。

顾明悦无言以对，随口问：“猫叫什么名字？”

“咩咩。”

“……”

“我儿子，”顾骄杨指了指自己，“羊。”

顾明悦点了点头，“哦，我侄子啊。”

轮到顾骄杨沉默了，他瞪着顾明悦，最终是什么也没说。

他们在维持一种相当脆弱和古怪的客气，避免提及刚刚的创伤。顾明悦是嫌腻味，不想追究，就当宽容一下感情受挫的大傻子，而顾骄杨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由。反正也维持不下去了，他往外迈步，说：“那我走了。这几天有事儿打我电话吧。”

“嗯。”顾明悦执行最后的礼貌，送他走到门口。

然后也不知道是发什么神经，她抿了抿嘴唇，没抿住，脱口而出：“别难过。”

顾骄杨回身，最能证明两人血缘联系的那双相似的眼眸微微睁大。

她已经后悔了，矜持地点点头，虚情假意地告别：“小心开车，一路平安。”

顾骄杨笑了，看起来是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抬手，狠狠地揉了一把顾明悦的发顶。

顾明悦吃惊，迅速地挣扎退开。

“你记不记得你以前发过誓，”顾骄杨放下手去，倚着门，“绝不跟我再在一个屋檐下？”

她抬头望天花板，“呵呵……”

“别生气，真的。其实我也想过正经当人家哥哥的，你还可以再留点希望。”顾骄杨往前走了一步，张开双臂抱了抱顾明悦，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他直接进了楼梯间，仓促的脚步声也很快地消失了。

顾明悦呆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