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请客吗？”顾明悦让他打了岔。

喻文州心想这有什么好问的，笑道：“那当然。”

这么晚还没吃饭，饿都快饿死了，两人的话题中心马上转到了去哪里的议题上。顾明悦表示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都可以，到时候召唤人来接就行，还是去联盟安排的那个酒店附近吧，刚好你回去。

“也好，”喻文州说，“不过我对那附近不熟啊，查查看？”

一年到头也就来比赛几次，谁熟呢，顾明悦拿出手机来现查，手套专门设计给手机触屏，倒是不冷，但因为撑着伞，单手查询不太方便，于是喻文州自然地提议：“伞收了吧，过来我给你撑着。”

这么体贴为什么你不查……

不知道她是不是把某种情绪表现在了脸上，喻文州说：“可惜我的手套没办法触屏……这天太冷了。”

顾明悦有点惊慌了，怎么像是能读她的心声似的，一边说着没关系我看就是了，一边钻进喻文州的伞底下，收了自己那把小小的铅笔伞，递给他，两手捧着手机点进某地图软件搜索。

“吃什么呀，火锅？”她问道。

太冷了，离开室内暖气已久，脚尖已经冻成冰了，她现在只想吃热烫的东西。

“可以啊。”喻文州说，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面走。

“前辈吃辣吗？”顾明悦在地图上看到了海底捞，蠢蠢欲动。

喻文州沉吟片刻，说：“不是特别能吃。”

“我也不是特别能吃啊，”她弯了弯眼睛，“海底捞怎么样？我觉得它的红汤锅挺好的，没有很辣。”

喻文州的对策信口就来：“那个不是排队的人很多吗？”

“可是我们过去的话起码七点半了，不会很多人吧。”

他又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问：“有别的选项吗？”

顾明悦笑起来，眸子里似乎盈了夜雨，映着路灯的光，像是落了细碎的星辰。

喻文州看着她，坚持了片刻，投降，叹息道：“好吧，我差不多是能吃半勺辣椒的程度。”

“有不辣的锅底呀，真的，去看看嘛。”她赶紧收住笑意，诚恳地建议。

“好好好，你挑。”喻文州说。

顾明悦心里稍稍咯噔了一下。两个人走在一把伞下，伞面够大，所以谈不上亲密的接触，但已经相当靠近了，而她似乎才发觉。

她以为刚刚自己是诚恳而谦恭的提出意见，却不知道落在别人耳朵里是不是撒娇，因为喻文州给的回答分明充满了迁就感，非常温柔的三声叠字，哄小孩儿似的。

她有点不自在，小声道：“谢谢前辈。”

“嗯？谢我什么……”

她伸手要伞，说：“我可以自己打伞啦。”

“等下，明悦你看看能不能用手机打到出租车？”喻文州说，“过去挺远的。”

“哦，我刚刚准备走的时候就看了，附近很少，除非特地叫车过来。”她实话实说。

“也可以啊。”

“首都的出租好贵的……”

喻文州莞然，瞧着她，斟酌语气提了句：“雷霆开给顾小队长的工资很低吗？”

顾明悦是现在脑筋不太灵活，闻言赶紧摇头否认，保护自己队伍的清誉，然后说：“那打个车吧，让他跑空表过来。”

于是不再继续走，站到路边上等用打车app叫的出租车，这样也就没必要再打开一把伞了，两人站一块儿等了十几分钟才等到车，期间顾明悦已经完全想不起喻文州没讲完的那个他学生时代的故事了，倒是乱七八糟又扯了很多其他的事。

一样正事也没有，连顾明悦说下次客场打你们怎么怎么样，都被喻文州拐成了下次两队要不要再约夜宵？礼尚往来，我们G市有很多好吃的呢。顾明悦心说我还不知道我老家有什么好吃的，可是听喻文州一介绍，非常不争气的，那些记忆里已经相隔好些年的美食突然鲜活起来，极为勾人，她不得不有些不礼貌地打断喻文州：“前辈别说了，我快……饿死了……”于是他才笑着打住。

怎么说，她不是一早就发现喻文州这个极为生活化的侧面了么，今天却好像又重新认识了一下他一样。顾明悦心绪有点乱，乱到上了车，喻文州接了个电话，扭头跟她说：“少天跟瀚文还没吃饭，也要来，没问题吧？”

有什么问题？顾明悦感到迷惑，点点头说反正是前辈你请客啊。

她同时松了口气，心说不知道是怎么了，虽然现在相处比较自然，但真要跟喻文州两个人吃火锅，想想还是有点心虚。

喻文州挂了电话，满意地表示：“这样不吃辣的派别就占到多数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实意地为此感到高兴，顾明悦扭过头去，笑够了，再转回来，严肃地表示：“好吧，真可惜。”

喻文州望着她，车外的路灯飞驰而过，光影闪现，他眼眸里的光彩明灭出不同寻常的深意。顾明悦蓦地心慌意乱起来，微微瞪大眼睛，却见喻文州非常妥帖地移开视线，从容不迫。

顾明悦低头拿出手机，“我给我哥打个电话。”

“要来接你的？”

她点点头，违心地说：“嗯，我跟他说晚点来好了。”

他晚点能不能来都是问题！顾明悦忧心等他们吃完饭顾骄杨都还行踪莫测，但那时候她好歹位于闹市区了，而且联盟合作酒店就在附近，大不了自己掏钱现定一间呗。

她拨通了顾骄杨的号码，然后……在煎熬中等到机械的“嘟嘟”声自动结束。

她觉得有点尴尬，但想来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没有尝试再打一遍，直接给顾骄杨发了短信，通报她过会儿会在的地址。

好在喻文州是一个非常成熟理智的人，压根儿就没有多问一句。

黄少天和卢瀚文要来的好处就是他们已经在那边了，可以打前站，虽然确实排队了，但等另外两人到地方，他们的号码也到了。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不得不多等一会儿，为了换一个角落，毕竟四个职业选手，人气还都不低，目标太大了。

顾明悦觉得非常奇妙，为什么她会跟蓝雨一家三口一起吃海底捞呢……等动了筷子，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萍水相逢还能因为一顿火锅做成朋友呢，何况大家本来就是朋友，只不过两个阵营而已。

冬天的火锅，再好没有了，什么孤独什么顾骄杨全都消失了。

消失的顾骄杨在快九点的时候打来了电话。

很是时候，他们正结完账准备走，卢瀚文正在争取一个麦当劳的甜筒。他吃不吃是没人管，但他很介意自己一个人走在路上吃甜筒，那样就鲜明地突出了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儿，实在是太丢人了。

但卢瀚文选用了一个更有力的理由：“第二个半价啊不买两个不是划不来？”

“那你吃两个吧我不反对。”黄少天痛快地说。

“我反对，”喻文州淡定道，并不严肃，却很有效力，“最多吃一个。”

虽然不会像爸妈一样把小少年管得太死，但基本的代理监护人责任心还是有的。

卢瀚文看了一眼去旁边接电话的顾明悦，“我买两个悦姐姐会吃一个的吧。”

“她不会吃的。”喻文州毫不迟疑地下定论。

“女孩子都喜欢甜食的呀！”

黄少天笑出声来，去捏卢瀚文的脸，说你多大还一副我很了解女生的口吻，太早了我告诉你，乳臭未干的小子。

“大家都是单身宅男同一个起跑线，”卢瀚文老气横秋地说，“有什么差别，黄少你不要老拿我当小孩子！”

黄少天快笑死了，又好笑又要斗气，严肃道：“谁跟你一个起跑线？你谈过恋爱吗？牵过女孩子小手吗？这样那样——”

“少天！”喻文州赶紧打断了他，并且把卢瀚文解救出来。

他正准备稍稍教育一下这个人小鬼大的少年，说话方式不要太成人，成人世界非常肮脏，为什么不多做一会儿小孩呢？

还没开口，卢瀚文揉着腮帮子，天真地望着黄少天，语带钦佩地表示：“原来黄少不是单身狗啊，真没想到，超厉害！”

嘲讽能力浑然天成，喻文州略带担忧地看着他，不知道几年后这个小天才会长成什么样子。在大小剑客在商场里展开决战之前，他发挥权威地位，息事宁人：“别闹啦。”

卢瀚文还要少年意气，非要争出结果来：“所以黄少你到底是不是单身狗嘛？”

“关你屁事啊反正你肯定是对不对？”黄少天避而不答的态度就很能说明问题了，所以他很快又补了一大串内容，语速飞快地教育卢瀚文要有点身为蓝雨人的尊严。

卢瀚文震惊，“我怎么不知道蓝雨人的尊严是这种东西？”

“我也不知道，所以不是的，”喻文州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盖棺定论，“要说也应该是全联盟的尊严。”

他听到一声女孩儿的轻笑，忍俊不禁那样的，清脆而可爱，回头就看到顾明悦板着脸，以一副我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站在几步远的地方。

喻文州望着她，浅浅地笑了笑，有种不好意思家丑外扬了的意味。

顾明悦连忙摆摆手，心说看来哪儿都是闹腾，也不独我一家有难搞的小鬼，怪不得喻文州说他也蛮有养育心得呢。

“悦姐姐你吃不吃甜筒？”卢瀚文问她。

顾明悦不明白卢瀚文抗争的前因后果，当然回答：“不吃啊，太冷了。”

卢瀚文看了眼他一贯英明伟大而这次又正确了的队长，觉得自己输了，非常沮丧。

“呃，怎么了？”顾明悦看出了一点不对。

喻文州笑而不答，黄少天勾住卢瀚文的肩膀，仗义地表示：“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吃你的甜筒。”

“哪有这种事！”卢瀚文愤怒。

对这一大一小俩顽皮儿童来说这种争执是日常保留节目，喻文州早已见怪不怪，问顾明悦：“你哥哥过来了吗？”

“嗯，他说还有十分钟就到了。”顾明悦点点头。

“那一起走吧。”喻文州一边说一边准备回头调解矛盾，话音还没落下，黄少天已经跟卢瀚文达成了一致协议，去麦当劳甜品站。

喻队长端庄地微笑了一下：“你们？”

“一人一个，绝不贪多。我们去了，队长你们真的不要吗？”黄少天说。

卢瀚文刚刚才反应过来其实黄少天跟他一个心愿，但自他说了“男子汉走在路上吃甜筒很幼稚”之后，就不肯表露心迹了，非要等到这番折腾巧立名目，大义曰“我是陪你啊小子”。他已经不愿意让幼稚鬼黄少天占便宜了，然而被无情地镇压了。

“不要了，”喻文州客气地说，“我送送顾队，直接回酒店吧，别在外面乱晃。”

于是黄少天拽着卢瀚文走了，顾明悦在旁边看得有点惊讶，小声说：“他们……可真有活力。”

喻文州表示无奈。

又剩下两人，坐扶梯一层层地下去商场底层，大概是之前说太多话了，此刻又是吃饱喝足犯懒的时候，一路都很安静。走出大门了，顾明悦才想起似的提：“前辈，你们刚刚怎么说到，单身的话题的？”

“嗯……说起来很复杂呢。”

顾明悦知趣地说：“好吧呀。”

“很在意吗？”

“……啊？”为什么在意。

喻文州却没接着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睛，让顾明悦觉得莫名的同时，又稍稍有些慌乱起来。

我在意什么，她心想，我知道你一直到十三赛季的时候都还是蓝雨庙金身不破的方丈好吗！

但她旋即就清醒过来，那只是对外界没有透露出感情状况而已，谁知道喻文州是不是……

对啊，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呢。

“有点好奇，”顾明悦开口，语气坦诚，“前辈有女朋友吗？”

她感到了一丝熟悉又阔别已久的紧张。

“好奇就直说嘛，”喻文州笑道，然后沉吟了很久，“你猜？”

顾明悦语塞，瞪着喻文州。

这仿佛是一个戏弄。

“我猜没有吧。”她保持利落，觉得自己应当看起来平心静气，一定没有丝毫破绽。

“真遗憾。”喻文州一直保持着嘴角的弧度，不起不落，语气确实透露出了相当的遗憾。

“猜……猜错了吗？”完了，有破绽了。

她以为喻文州还要卖卖关子，但是他这次很快地否认了：“不是啊，我是说，明悦你竟然是这么认为我的，我觉得很遗憾。”

有什么区别吗？！到底对不对啊！

顾明悦都快惊呆了，喻文州才慢条斯理地，用怅然的口气说：“结果确实没有，真难办呢。”

你难办什么啦！

顾明悦不知道为什么，一股热意涌上了自己脸颊，她在想是否应该补救性地说一些话，可是脑子飞转也找不出合适的，不那么像欲盖弥彰的语言。

“前辈是很想用事实来打脸？真可惜啊。”她说，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主宰了自己，竟然还能镇定自若地说出了这番话。

太挑衅了吧，好想撤回！顾明悦说完就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表情。

“彼此彼此。”喻文州说，脸上露出了可称促狭的笑容，一点也没有德高望重的前辈模样。

“我——”顾明悦最终还是卡了壳，发现这是个双关。

都是单身狗，而且我这么说了，你也没办法用事实反驳我呀。

“总会有的，还是事业为重吧。”她懊恼地说，随口胡说。

喻文州很想揉揉她的头发，当然忍住了，并且点到即止，不再追击，怕再说两句这个小姑娘脸要红透了。

他好心情地岔开话题：“你要过马路吗？不站在这里等？”

顾明悦松了口气，摇摇头，“我怕这边商场门口没办法停车，跟他说了酒店的位置。”

他们吃海底捞的商场就在酒店对面不远，这边是停车不太方便。喻文州了然，接下来也没再说什么，就一起往酒店走去。

顾明悦还在消化脸上的热度，也不敢抬手试一试，绝望地想希望喻文州没有误会什么，应当不会的吧，他情商那么高的一个人。

好奇个鬼啊，跟你有什么关系，不是说好不执念吗……想到这儿，心底又微微有些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