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义斩的那场比赛，单人赛上确实吃了一些装备上的亏，团队赛却拿下了漂亮的胜利。义斩选了一个非常简洁的地图，战术思路也很直白，围攻顾明悦，不管她有什么安排，总之她是关键，打乱她就够了。不得不说一开始的确奏效了，但雷霆的反应很快，顾明悦直接放弃个人表现，团队的主攻交给了刘皓和张奇，虚虚实实之间，义斩的主力却是被拖住了，还没弄清楚她什么时候从被动挨打变成了主动的诱饵，比赛局势就已经明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发挥才是胜利的原因，这也是顾明悦一直想看到的东西，一下场她就传达了鼓励之意。张奇又有些飘飘然，跟随队观战的王璞炫耀，还学了对方的咬文嚼字，问：“吾孰与楼冠宁强？”王璞冷酷地回答：“弗如远甚。”张奇不服，找顾明悦评理，顾队长想了想，问他你要不要听大实话，张奇瞠目结舌，愤而不再提。

隔日，复盘的时候，她特地点评了一番张奇，然后问他：“意识到差距在哪里了么？”

张奇呆了一会儿，绞尽脑汁说了个一二三，顾明悦颔首，没有论断，留给他自己思考。然后说到刘皓的发挥，她心里轻松多了，不吝赞美地肯定了一番。刘皓不可能跟小毛头一样会看重队长的评价，但对此还是挺受用的，仍然不肯放弃他漂亮的场面话，顾明悦只希望他能接着这么表现踏实。

这场比赛没什么可挑剔的，复盘很快就可以结束。王璞这是头一回参加复盘会议，顾明悦在收尾总结的时候惯例问大家有什么看法，蒋临以一种好意问到王璞，给他发言的机会。

少年人坐在会议室长桌的末尾，坐姿端正，板着脸，说：“我就不说了，免得冒犯前辈，队长又不高兴。”

刹那间气氛落入尴尬的静默。

顾明悦盯着王璞，嘴唇微抿，眼神稍稍有些凛然。

蒋临精神紧绷有一段时间了，人显得挺憔悴，他并不是忧心某个具体的问题，对王璞的存在也完全认识清楚，只是一种难解的状态。顾明悦不好多话，托方学才多开导开导他，却也明白一件大抵双方都有预感的事，这个赛季过去，蒋临不会留在雷霆了。

但那说起来又还早，她是绝对不会对现役队员怀有厌弃乃至流露出来的，只是培养王璞的问题确实比较紧急。可是顾明悦越来越觉得对方确实是小孩儿了，满脑子学问可能会让他的思想和言辞锐利，但人格远远谈不上成熟，譬如这种时候，他硬是要直言不讳，闭口不谈可能就是他觉得最委婉的方式。

顾明悦相当无语，说到底她也不是个人精儿，只是比较能够体察他人一些，下意识反应自然是维护队友的尊严，但她也没有理由开口去批评王璞，而且转念间就想明白，太严肃的话可能适得其反，王璞能跟她对辩起来，反叫蒋临尴尬。

好在副队长察言观色是一顶一的，当即开口，呵呵笑着打岔了过去。

散会后，正副队长留在会议室里，刘皓一边帮忙关投影仪，一边提起刚才的尴尬，说：“小顾你忒没脾气了一些。”

“脾气又不能成事。”顾明悦叹息着回答。

她有过脾气，那年摔周队长的键盘还负气而走的光景，现在却已经影影绰绰甚至完全不可想象了，不知道怎么办到的，慢慢就学会从容和安静。

“那我看，不如放小王上一场比赛吧，”刘皓用一种开玩笑似的口吻说道，“你老压着人家干嘛，怪讨人嫌的。”

顾明悦走了一下神，点头同意，道：“也是，且看吧。”

她找到王璞，说：“你也跟了一段时间了，年后让你上场试试吧。”

王璞明明眼睛里难掩激动之色，仍作矜持之态，还自谦了一下：“我……在队长眼里，怕是还不行吧。”

“没有啊，”顾明悦微微瞪大眼睛，“我一直觉得你很不错。”

王璞似乎是不信服，又忍耐住了，从牙缝里挤出话音来：“好的，队长拭目以待吧。”

其实他的水平已经相当不错了，平素跟着一起训练，分组打5v5对抗，其表现可圈可点，但职业赛场上，并不是你有多少实力就一定能发挥出来的，王璞不仅没经历过，甚至对此也毫无预期，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又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心高气傲往前走一步，可能是愈挫愈勇，也可能是万劫不复啊，顾明悦希望能把他的脾性磨得平和一点总好一点，没想到却让他越发不服气了起来。反思一下，自己也算一种过度发挥了，不能因为自己曾经遭遇过难堪，就以此假设到人小孩儿身上吧。

“好，”她微微一笑，“我等着看。”

今年春节来得早，一月份就打了两场比赛，22号就除夕。

不比一般职业，这时候发年终奖金，但放假之前，俱乐部还是开了个晚会，上上下下一起参加。老板出资搞了个抽奖活动，顾明悦随手一摸就摸到了一等奖，双人地中海游轮行。她有些哭笑不得，没时间去啊，春节就七天假。雷老板咳了两声，连说失策，又瞪马经理，经理举起酒杯遮掩，心道的确是没想到。

不光战队成员没空，近来技术部也是加班加点，流霜的银武提升方案尚不成熟，毕竟雷霆一直以来主打的不是神枪手，还好原本的王牌也是枪系角色，不至于抓瞎，只是原来就及不上那些顶尖豪门的速度，因此又打个折扣罢了。

后来还是外宣的一个姑娘挤过来，问顾队长能不能转让一下，刚成家的女孩子，小两口一起出去蜜月旅行。君子成人之美，顾明悦直接就送给人家了，戴妍琦端着一杯甜滋滋的起泡酒，在旁感叹，说我都快忘了你富家子弟的设定了，这么贵的东西，说送就送。

“嗯，低调一点。”顾明悦挑了挑眉，笑道。

然后她又说：“少喝一些，尽量保持良好习惯吧。”

“知道知道，度数很低的，”戴妍琦说，“你过年回家吗？”

“回，又买到了明天的机票。”

顾明悦知道雷霆队员有大半都是本地人，倒不用跟她一样奔波。之前没买着票的时候，戴妍琦还热情邀请她去自己家过年。

并不清楚今年顾家夫妇能不能按时回来，前两天打电话，她母亲有些受宠若惊，说宝贝你今年很关心妈妈啊，一定回来。

这个“一定”肯定是要打问号的。

顾明悦知道自己家最近这些年大概是在进行投资转型，的确忙碌非常，她对父母其实也没有过高的期望了，想想去年就是在贺武战队里一个人过的，没人有异议，而今年至少……也许源于她一年以来硬着头皮打的那些电话……父母都感到有必要回应一下，硬是做出了会回家的保证。这种亲情仍然淡漠得让人发冷，可谁说不是在改观呢。

今年很好，会越来越好的。雷霆目前的积分排名在第七，让不少起初因为肖时钦离开就唱衰雷霆的声音感到脸疼。顾明悦前两天一直在看数据分析，单人赛的确是最大的问题，擂台倒是挺稳的，她能单挑对方守擂大将就赢，不然就丢分，说起来，还是她自己应当提高……担任队长之后，对个人的要求稍微有些懈怠了吧，她反省了很久。团队赛战绩不太稳定，但抛去队伍彷徨起来看，实事求是地说，是在进步的，可以有乐观的预期，这也最让她感到宽慰，一切付出都值得。

本赛季过半，外界戏传的霸图夕阳红组合出人意料的一路领跑，创造的积分记录非常惊人，继续下去有望刷新王朝时期的嘉世创造的记录，目前的第二名是上届的冠军轮回，分值也落后霸图一截，过后就是紧紧咬着的微草和呼啸，只在伯仲之间。

九月里雷霆狠挫呼啸的那一场此刻看来比当时更充满了阴差阳错，前不久还有评论员发文，说呼啸这么厉害，怎么会当时被打出个光头？结论是唐昊安排失误，在跟顾明悦意气之争，后者也是少年成名，爆种死磕，雷霆的单人五分具有极大的运气成分。此后呼啸在短暂的挫折后，一路高歌猛进，杀到了排行榜三四名的位置，很有一部分人期待呼啸在主场与雷霆的再遇。

对于顾明悦来说，能保住季后赛的席位，就暂时不用去在意名次问题，目前排在雷霆前面的是烟雨，之后的是虚空，分差都不大，上下浮动都有可能，需要警惕的是再之后的，第九名百花也算是新阵容在磨合调整，谁也不知道常规赛下半程人家会不会崛起，即便是再之后的三零一，表现也不差，都算得是威胁。因此对于看客们可能会津津乐道的话题，顾明悦压根儿没有特别对待，至多就是……和唐昊的关系可能有点尴尬。不过本来两人也不太说得上话，还没解散的迪士尼讨论组里，她跟孙翔和刘小别，甚至林枫的关系，都好过跟唐昊。

走了会儿神，一个穿着就很宅男的年轻人端着一只碟型香槟杯过来了，看起来有点拘谨，向顾明悦打招呼：“顾队。”

顾明悦认出他是雷霆公会的会长，也就是网游部门的负责人，也向他颔首致意，寒暄了两句。

然后弱水枯挤了挤眉毛，有些难为情似地嘀咕了一番，说似乎你跟叶神关系挺好的？能不能探探底，我们最近的野图压力很大啊，他那个四会联盟太强力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新版本带来的装备提升的关口，各家材料需求都不小，而且还紧迫。顾明悦提前考虑过这个问题，特意跟叶修提过，只不过她确实不会在网游上花过多心思，最终没什么效果，也不知道雷霆公会过着怎样苦大仇深的日子。

“好，我回去看看，呃……并不能保证什么。不行的话假期我带人帮帮忙吧。”顾明悦也没别的办法。

“好的好的，那就太好了。”弱水枯松了口气。

本来成熟的战队运营体系里，网游的事情不该过多麻烦职业选手的，问题就在过不过多这个标准的衡量上，相辅相成的关系目前在大多数俱乐部里，都发展成了网游部门面对职业选手的战战兢兢。弱水枯也是看顾小队长温柔和气，跟青训营的小孩子都打成一片，才过来开口。

“辛苦了。”顾明悦向他笑道。

“不辛苦，战队选手们最辛苦。”弱水枯立马说。

他感叹了两句夏天的时候，网游里不少成员退会，顾明悦的人气带来的部分追随者相比起肖时钦的离去带来的支持者流失来说，还是微小了许多，但是现在……然后他觉得有些不合适，腼腆地笑了笑，打声招呼就走了。

顾明悦又想到了那个曾经吓到过她的念头。

她做得好吗……还行吧。肖时钦之于雷霆，还有如此不可替代性么……

脑后微微有些发麻，这个念头勾连的另外一方就是她曾经默认现在却开始怀疑的未来，即便只是随便想想，仍然叫她有些晕眩。前世今生的勾连又一次被翻搅了起来，她走到会场外面的露台上透了会儿气。

不必执着。她给了自己这四个字，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望向被城市辉煌的灯火映亮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