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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确,顾母除夕下午赶了回来,就比顾明悦晚两个小时。然后连管家一起四人吃的年夜饭,提前在酒店定好,当天傍晚送了大厨和材料过来现做的,丰盛得过了头,顾明悦在努力减少浪费,却得到了母亲忧心忡忡地一句“宝贝儿你怎么胃口变这么大啊”,差点噎着。

吃完了饭,因为市区不准放鞭炮,顾明悦母亲还准备驱车去放两串串大地红,因为难得回国过年,红红火火一下,经商的有些信这个。看顾骄杨一言不发拿了车钥匙准备无条件将就长辈的样子,顾明悦没有话说,只能跟从。

在划出来定点燃放烟花爆竹的地方外面,有个专营店,顾明悦戴着口罩也能闻见浓厚的烟气,被小孩子们挤来挤去快转晕了,冷不丁手心忽然被塞了一盒东西,她惊愕地抬眼看顾骄杨,他若无其事地问:“刮炮,敢放吗?”

顾明悦诚恳地请教:“你多大了?”

顾骄杨没回答,抓了一把线香型的小烟花,拿在手里五光十色的那种,结账。

顾母穿得特别有成功女士的范儿,端庄矜持,脱下大衣马上可以出入正式商业会谈的那种,然而就以这样的形象去抖鞭炮了。顾明悦一边觉得魔幻,一边忍不住为她递上刚去买的打火机。

捂着耳朵听噼里啪啦,却看见她母亲在鼓掌,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完全没有察觉一旁她的视线。顾明悦的心脏在一惊一乍的鞭炮声中,浮出了一些淡淡的温馨,又有点莫名的酸软,盯着自己的母亲走神。

然后顾骄杨递过来了一根小烟花,说的话给鞭炮声掩盖了,但意思是很清楚的——拿这个玩儿。

顾明悦稀里糊涂地接下了才瞪他,顾骄杨已经很自然地把兜里的打火机掏出来,啪地一下打燃,稳住小烟花的顶端,去点引信。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顾明悦放下思想包袱,挽起袖子去买了一串钻天猴。

放完了大地红才想起有儿有女跟着的顾母非常惊讶地发现顾明悦会点那种比较危险的爆竹,看着还很老练。

但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她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跟女儿一起放过烟花了。

“悦悦,”她凑近了女儿身边喊,“你不是要仔细手吗?”

是啊,好多年没放过了,随便放放,一解心怀。顾明悦吐了口气,冲着母亲笑了笑,说嗯我不放了。然后把剩下的,包括五光十色的小烟花全塞给了顾骄杨。

比起去年那个一个人拥着电磁炉吃饭看春晚的日子,眼下这个显然要更像一个年节一些,对新的一年的预期,也一下子变得更加明媚而温柔。

回家之后快十点了,顾明悦还陪她妈妈看了会儿联欢晚会,但顾母并不是一个好的节目观赏同伴,自己说自己的,吐槽小品赞扬歌舞,言辞犀利,一个人就很得趣,顾明悦接不上两个字,想到顾骄杨早早上楼说要给人打电话拜年,才感到他非常的鸡贼。

最后她拿出手机,关注了一下今年职业选手群里的境况,还是红包大战很热闹,她抢着了义斩战队的口令红包六连发,不愧是土豪战队。

这就被张奇发现了踪迹,在队群里开始疯狂弹她,嚷着要红包!要大的!

顾明悦没绑卡,就着企鹅钱包里的余额平分了两份,发给他跟王璞,毕竟队里就他俩年纪比她小,还未成年。后者口嫌体正直地点开了,说了一通拜年的酸话,顾明悦看了半天也没觉得比恭喜发财万事如意高到哪儿去。

又去微博上逛了一圈,转了雷霆官博的一条消息,说些吉祥话儿,然后希望大家新的一年继续支持雷霆,云云。虽然像是工作性的内容,心里却的确充满了一种年节的喜庆。

这时候,顾母忽然抬手推了她一把,迷迷糊糊地说:“去,给我拿条毯子。”

顾明悦楞了一下,还没起身,发现母亲比她更快地反应过来,扭头按住她的手,说:“哎呀,迷糊了,我自己去,宝贝儿接着看电视。”

“没事儿,我去拿吧。”顾明悦握了握母亲的手,笑笑,起身上楼。

她去自己的房间取了一条夏天用过的薄毯,下楼时发现母亲远远地望着她,神色平淡,但她回到沙发边坐下,把毯子展开来给母亲搭上时,她颇有些依恋地抱住自己的胳膊,蹭了蹭。

顾明悦这就没法儿玩手机了,任由年长的女性像小姑娘似的黏着她,被迫看了半天春晚的节目,脑子里有点空,主持人串场时才发现,咦,她妈妈好像很久没说话了。

她微微侧过头去,看到对方竟然已经睡着了。

顾明悦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亲妈今年多少岁了,这样近看她放松睡着的样子,疲惫和老态没有一点遮掩,全然不如阔太太贵妇人那样留着青春。想来顾母是不会在美容方面吝啬的,不然三不两时送过来的那么多各种门道的东西都没处解释,似乎只能验证,她平日是很辛苦的。顾明悦想起夏天见面的时候,母亲挽着她爸的手,步履飒沓风姿过人地行走,大概事业型的女性是这样,老得比旁人快些,却有一股独特的气韵。

她慢慢地后仰,靠着沙发背,为母亲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睡姿,左手拿起遥控器调小了声音,望着墙壁发呆。

心里有一种茫然的酸楚,酸的,蔓延到哪儿腐蚀哪儿,软成一片。

零点前她才小声唤醒对方:“妈,醒醒,跨年啦,妈妈……”

顾母如梦初醒,揉着脸说好啊,骄杨呢,怎么没一起守岁。

您才想起来呢……

“他估计已经睡了吧,长大了不兴这个。”

顾母笑起来,说:“哎,我们悦悦还是小孩子嘛,要守岁。”

顾明悦满腹无语地正想表达她不是这个意思,顾母站起来,去取了衣帽架上的拎包,从里面取出一封红包来,回来塞到顾明悦手里。

“压岁钱。”她高高兴兴地说,是因为要回来,特意准备好的。

附近住的大概都是成熟稳重的家庭,时间跨越零点的时候外头也没什么喧闹,加上禁燃禁放,悄无声息地跨了年。

顾明悦捏着红包,说:“我难得看晚会看到这时候,就等到《难忘今宵》吧。”

她母亲点点头,看着困极了,一边教育她要好好休息皮肤才水润光泽永远十八岁,一边哈欠连天地上了楼去。

顾明悦看了一眼电视上的画面,还是低头拿出了手机,想随便用点什么分散思绪,刚好涌进来了一波拜年消息,不管是不是群发凑数,她也挨个儿回了,简单两三句话,翻来覆去地说,看着竟然还很诚恳。

看到喻文州的消息并不意外,顾明悦却在考虑他这句“新年快乐,大吉大利”是不是群发,很快却又想到了前不久关于想入非非的那段对话,感到头脑有点发热,不是什么羞涩,而像是想到了某种令人尴尬和发窘的回忆一样,下意识地想否决它。

注意力成功地被转移了,顾明悦不免羞愧地想到,她的心眼儿真的很浅,同一时间只能专注一件事。

“前辈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她随便回复。

在她点开另一个对话框之前,喻文州回了信。

“好吧,红包拿来了。”他说。

什么?顾明悦瞪着对方飞速甩过来的一个红包,一时没忍住,拆开了,上限额两百块钱。

“哇,前辈好大方,”顾明悦赶紧回话,“但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又绝望地想,拆都拆开了,说什么都晚了。

“诶?那是我误会了吧。”他说。

紧接着又道:“没事,当压岁钱。”

顾明悦懵了一下,“我已经十八岁了,也参加工作了……家里都不给压岁钱了。”

一般家庭给小孩子压岁钱,要么以成年为限,要么以参加工作为限,顾明悦显然都超过了,拿父母的是一回事,她可以永远都是爹妈的宝宝,喻文州怎么能随便说压岁钱,他还不长她辈分。

胡说八道!

“这样啊,我们家是只要还没有结婚的都可以拿。”没想到喻文州还一本正经地解释。

“所以前辈还有收入吗?”

“是啊,而且我这辈就剩我一个了……”

“那不挺好吗XD”

“不怎么好,”喻文州说,“亲戚聚餐就像没有别的好说我了似的。”

他发了个伤脑筋的表情。

干嘛啦,我能安慰你什么吗?顾明悦只能说:“精神支持一下前辈,我毕竟没有这样的烦恼……”

等了一会儿,她才收到回复,喻文州说:“也是,你还小。”

她莫名被这句话敲了敲脑门,刹那间似乎有个念头很不得了,但一闪而过,许是因为熬夜,精神有点不济。正在试图去把它抓回来的时候,对方又冒了个气泡出来:“那早点休息吧,早睡早起长得高。”

“……!”

“晚安。”他说,带了一个笑。

好吧,晚安。顾明悦反手挠了一把沙发,把气叹出了声,回过神来四肢摊开躺在沙发上,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毛病。

初一早晨她本来醒得很早,按着往常的生物钟,但是在柔软过分的床上翻滚了一圈之后,听着四下寂静,就蒙头又睡了过去。

她觉得自己苦的时候是苦,但随着眼前的日子越来越如鱼得水,开始暴露一些小孩子习性,赖床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现在越来越顺手,一想着是假期就怠惰下来,也是生活太顺心如意了。

没想到这一赖就赖到了上午九点半,她慌里慌张地蹦起来,随便收拾了一下打开房门,走到楼梯边上时听到下头有交谈的声音,片刻后分辨出来,颇有些惊讶。

她爸竟然初一一大早赶回来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的。

父母两人正在楼下,没有聊任何逢年过节的话题,大概是在讲某个投资项目,顾父说趁最近这个时机去拜访一个关键领导。她母亲很不耐烦地说:“你爱去就跟老张俩人自个儿去,那皮老头……”

顾明悦不知道“皮老头”是什么意思,还有点迷糊的脑子里总觉得这个词特别好笑,这一想就控制不住,这三个字魔性地往笑点上戳。但她还没怎么笑,身后响起开门声,她扭过头去,看见顾骄杨正走出房间。

可能是因为她是笑着望过去的,友好和善,顾骄杨也扯了扯嘴角,说:“站这儿傻笑干嘛,还没开早饭,下去啊。”

咳咳,顾明悦清了清嗓子,驱逐了脑海里莫名其妙的笑意,正想往下走,又站定了,转身,伸出手去。

“哥,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她说。

顾骄杨瞪了一下眼睛,“你干嘛?”

“红包呢?”

“……没有。”顾骄杨越过她,大步下楼梯,途中回过一次头,嘴里似乎嘀咕着什么。

顾明悦伏在栏杆上,心情轻松,嘴角上扬。

新的一年这么笑着开头,应该是不错的一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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