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段时间的确不满意对方总有些三心二意似的，之后倒也习惯了这个人的风格，就是追求的东西比较杂，恨不得名啊利啊一把抓……那也就这样了，人人都是不一样的个体，好比不能强求普通人一夕之间变天才，非要人家改变性格也是无理的，该怎么打比赛还怎么打，何况后半个赛季，刘皓踏实多了。

但是，虽然顾明悦和刘皓之间相处比较融洽，正副合作也顺利，她抓比赛，后者热心杂务，两人却没有什么私交——她还是不大赞赏此人的行事风格，难以成为朋友。其他队员则没有这方面的意识，都很信重这位副队长，除了拥有神秘第六感的戴妍琦，和不知道为什么表现冷淡的王璞。

马经理还谈到过这个问题，觉得正副队欠点交流，转念想想又觉得正常，并不存在隔阂，只是不够亲密，奇怪吗？男女有别，岁数又差上了三四岁，要是刘皓是正的顾明悦是副的还好说，倒过来有点别扭很好理解，也就没管了。

顾明悦也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她接受了这种情况，却没在意过刘皓有什么想法。

眼下刘皓大概是来吐露他的想法。

交换转会，从嘉世带过来的合约只有一年，本赛季过后他就是自由身，愿意去哪儿去哪儿。但刘皓只是说了那句含义丰富的话，没接着点明什么威胁，而是说：“我觉得雷霆是很不错的，想留下来好好打，老板之前已经跟我提过续约的事了，虽然还有一个多月，不过为了免得临到头来有什么顾虑，所以想现在跟小顾你多交流交流队伍的发展方向嘛……”

队伍攻坚乏力的缺陷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补员自然是要补，但把主意打到挑战赛的两支队伍里去是不是太荒谬了？兴欣那边没有什么好角色，叶秋当然是挖不来的，咱们也吞不下，别的全都是草根野路子。至于另外一边……

“就说嘉世可能输咱们能挖到人吧，也很欠缺考虑。”刘皓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他说：“孙翔不太现实，也不怎么好，肖时钦就——更奇怪了，你辛辛苦苦带队一年，好不容易建立了威望，何必让自己的位子和发挥空间受挤压呢？”

顾明悦抬手摁住了耳朵上方的脑袋，有根神经跳得很疼，好像是因为昨夜洗完头发没吹干就睡了，还是开着空调睡的。她看上去镇静地听着刘皓说话，实际心情相当烦扰，好在后者终于刺入了正题，开始强调队内人员的定位。

引进强手确实涉及到协调定位，双核如果协调不好，那就不是双核，而是一山二虎相斗，整个队伍都会陷入混乱。不过顾明悦认为这个问题不存在，且不说她亲身体验过最成功的案例，自己也比较有和谐调控的把握，就从客观规律来讲，联盟发展越来越明显的趋势就是明星选手抱团，配合是最关键的，得有多狭隘、多心思不在比赛本身上头，才能陷进和队友的争斗里呢？人心的确把控，但雷霆和谐积极的氛围让她没有多心去忧虑队友们会产生心理不平衡之类的问题，像是就快被王璞替代的蒋临，也是正常的压力、紧张，而没有流露嫉妒和不平。

但此刻刘皓反反复复强调的，正是地位变动带来的问题，谁做主？谁表现多？强员不是随随便便引进的，小顾你那些想法都很幼稚啊。

虽然听上去都是为她考虑，对方的言下之意却很明白：你要考虑这些问题，因为我也很在乎。

不能完全说是功利心，还是有认同感需求在里面，顾明悦必须承认她的所有考虑中确实没有将刘皓的诉求纳入进去过，因此她努力心平气和地倾听刘皓这些发言，尽管对方话里话外……都有些小算盘打得叮当响的味道。

只不过，既有些辛辣的讽刺意味又颇令顾明悦尴尬的是，刘皓把自己看做了雷霆的核心之一，见她半天没有反应，还忍不住把话挑明了一些：就算你能够忍受退步，我可不愿意跟着被波及，这关系到我会不会在雷霆留下去。

她吐出一口气，暂时示弱告饶：“刘副，咱们下次专门找经理一起再谈这个问题好吗？本来就是需要从长计议的事，决策权也不在我俩这儿。我现在头很疼……刚刚你提到的所有可能，是上周吃饭的时候咱们的玩笑吧？你也说荒谬了。”

刘皓眼角抽动了一下，沉默了半晌，说：“小顾，你这就不厚道了。”

“什么？”顾明悦愣了一下。

他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讽刺，“你也别怪我多心，确实是一早有这种感觉了……顾队是不是有哪里看不惯我，怎么老有点儿，防着我似的？”

轻微的晕眩袭击了头脑，顾明悦摁紧了额头深呼吸了一个来回才稳住清明，诧异以及更多的念头也在这个呼吸间飞没了，只能平静而疲倦地反问他：“没有这回事，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她神情严肃起来，坐下招招手，示意刘皓也过来坐下，“抱歉，不知道我是哪里给你造成了这种感觉，咱们谈谈？”

后者神情阴霾地走过来。

刚刚落座，会议室门口就出现了一个人，戴妍琦有些惊讶地往里张望，踌躇片刻，飞快道：“队长，副队，你们忙吗？那我过会儿再来。”

“什么事啊，你先说。”顾明悦抬头，冲她笑了笑。

“就是中午吃饭……”戴妍琦有些底气不足，她刚刚从队友们身上敲诈了一圈礼物，打算中午请客，跑回会议室来找顾队批示，结果看气氛好像很严肃的样子，在讨论什么大政方针一样，而自己是有点私人小事，就不好意思了。

“酒店餐厅，还是看你们有什么想吃的一起出去？”顾明悦随口道，“怎么啦？”

“哦，我想请大家吃饭，就问问你有没有安排。”戴妍琦说。

顾明悦这才想起今天人家过生日，雷霆土生土长的小戴姑娘，战队上下都特别喜欢宠爱的，肯定还是应该庆祝一下，就说随便你安排吧，今天你是老大。

想了想她又说：“回去之后放你假吧，明天上午准时归队就行。”

“哇，谢谢队长！”戴妍琦高兴，旋即又扒拉住门框，露出点期期艾艾的颜色，“你们什么时候谈完啊？悦悦你有空……跟我一起去趟蛋糕店吗？”

顾明悦揉了揉太阳穴，看一眼墙上的时钟，定做蛋糕肯定来不及了，就是去买上一块小的应应景，离午饭时间也不远了，于是说：“快十一点了，你还是尽快去吧。”

“唉呀，好吧。”她说。

戴妍琦正要离开，刘皓却霍然起身，呵呵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事，不然顾队你就陪小戴一起去呗。”

顾明悦愕然。

刘皓却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往外头走了，戴妍琦也很吃惊，看出情势不对，缓和气氛似的喊了刘皓一句，说副队我中午请客，你赏光吧？过会儿给你打电话啊。

莫名其妙的，刘皓像被踩了一脚似的，厌恶的神情在脸上一闪而过，他匆忙地点了点头，就走出去了。

会议室内外都安静了片刻，戴妍琦心惊胆战地往后一指，问顾明悦：“他什么毛病？”

“别这么说，”顾明悦皱眉，叹了口气，“发生了一点矛盾。”

“啥矛盾？”

“没事，走吧。”顾明悦微微笑了一下，起身把东西都收拾起来。

戴妍琦憋了一口气，说：“明悦，你怎么老这样！”

“啊？”顾明悦望向她。

她又耷拉下去了眉毛，挥挥手说不管了，拽住顾明悦的胳膊，问她是先回去放东西还是怎样。

平心而论，顾明悦的确不能跟刘皓说我对你没有意见，但那属于私人偏好，被所谓理智压制住了，她可以坦荡地自认没有把私人意见带到工作中去，对他能力的认识和运用都从战队角度出发。

本来这也就够了，刘皓未必稀罕顾明悦要怎样信重他，只要作为队长的对方没有徇私打压的举措，他该做什么，该争什么，都靠自己本事，何况顾明悦还知情识趣，很少跟他争什么，尊重和客气一点都不少。

但在这个决定去留的关口，他蛮有把握地去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却忽然认清楚，这个黄毛丫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好声好气的劝解，她无动于衷，软硬兼施地挑明一些，她干脆敷衍过去，还推说是玩笑，意思是怪他多心了。把他当什么人了？当张奇那种二不愣登的小子打发？忍不住刺探她你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她还真心虚了，之后更是当着他的面无视他。

刹那之间他醒悟过来，什么尊重和认同，全都是虚伪的面具，顾明悦那张温和微笑的脸皮下面到底是怎么算计的，可笑他一直没看出来。

刘皓越想越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过去这一年的自得突然都变成了巴掌狠狠地扇过来，他反复地想他这大半年来在雷霆过的日子，最初和顾明悦的交锋，后来的和解合作，她那股客气劲儿里透出来的矜持，连带着队友的吹捧，老板经理的夸赞……一时间全都变得真真假假起来，让人恶心透了。

他揣着这个想法，中午吃饭的时候，仔细地观察了一圈雷霆的队员们。

给戴妍琦庆祝生日，一派热闹，天真，没有脑子，只有顾明悦撑着下巴在一旁安静地坐着，嘴角带笑，看上去深不可测，又像是故作高明。

是故作高明，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看不起他，狂妄地想着从嘉世挖人。

刘皓心底越发怨气沸腾，自己在王朝鼎盛时期就投身嘉世，当了几年的副队长，连叶秋都不能看低自己，顾明悦又凭什么。

看她能打出什么名堂吧！

顾明悦的视线撞了过来，然后她起身，示意刘皓到露台上说话，队友们忙着糊奶油玩儿，也就方学才注意了一眼，但也不会问。

顾明悦把他叫出来是为了延续上午被打断的话题，道歉说上午有些头疼，反应可能不太及时，又不动声色地问他现在情绪怎么样。

刘皓在心里冷笑，想着你还好意思觉得上午是我情绪化了？面上却打了个哈哈，说：“上午我也就是跟小顾你随便聊聊，队伍怎么收人……确实，转会窗还早，咱们还是先认真打比赛吧。至于怀疑你对我有意见，唉，那是我多心了，小人之心了，好吧？”

顾明悦拧起秀气的眉毛，看上去就是个天真不谙事的小鬼，她再说什么，刘皓也懒得听了，以牙还牙地敷衍应对。

“好吧……改天约经理一起——”顾明悦又顿住了，掐断了这个话头，“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