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谁都没觉得有问题的样子。

在她蜷缩在冷气里望着日落的那个傍晚，的确曾经迫切地想和谁说上几句话，脑海里所有可能的对象转了个遍，最终指向了喻文州。

当时就觉得很荒谬，不能言说的期待是因为这种愿望仿佛包含着她不敢去正视的软弱，做什么呢，输了比赛，期待一份安慰来帮她逃避么？正是这份荒谬感又带给了她窒息般的难过，觉得自己无处可逃，什么都是不对的，失败的苦楚成为唯一的负荷，偏偏她还不能放肆地沉溺于情绪，倒是比赛的画面反复地转腾在脑海里，无数个补救的可能啃噬着理智。

后来她放过了自己，承认吧，没什么羞于承认的，她的确还没有像在队友面前表现的那样冷静坚强，云淡风轻，最起码，在咀嚼失败的那个关头，她的确是企盼过有人能够送来开导的。

但是她没有等到，最终自己艰难地完成了那个过程，先是头脑空白地坐在孤独里，到和同伴坐在地摊上大吃一顿的时候，复苏的神智唤醒了记忆，它们用各种否定的方式折磨她，然后再从自虐中解脱，在第二天的复盘会上能够真正平静自如地分析这次比赛，说一句胜负兵家常事。

这其实是一次重要的成长，完成了她成为一个独立的职业选手的最后一步，顾明悦甚至觉得很多事她都同样想通了，比如后来与轮回的竞价中落败，比如迎接肖时钦归队，都能够从容以对。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争得一二分已经不错了，而无论成与不成的这十分都是逃不开的生活。

后来去联盟总部开总结大会的时候，去年闯入总决赛今年却止步八强的蓝雨队长果然一派高人气象，主席盘点战绩进行鼓励和安抚的时候温和微笑，不动如山，比起盯着低头玩手指的周泽楷一脸不高兴的唐昊不知道高到哪儿去了。微草和烟雨的队长同样淡定，与冠军失之交臂的霸图队长则是神色冷峻，情绪也不外露，而百花这赛季新上任的领导于锋却可隐见失落，大概面对胜负的心态这种事，真的还是需要时间积淀的吧。

散会之后喻文州和她单独说了会儿话，顾明悦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对方的问话：“是很难过啊，我第一次带队打季后赛嘛……真的很残酷。”

喻文州颔首，说：“是常事，习惯了就好了，一般来说，熬过了比赛当天也就好了。”

“嗯，那天发了很久的呆。”

他笑了笑，问：“想什么呢？一个人待着很容易越想越难过的。”

她抬眼，思维停滞了一瞬，最终无所顾碍道：“其实当时在等前辈的安慰。”

喻文州微微一愕。

顾明悦也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然后轻声说：“觉得一定会有，因为那时候有点逃避的心思，就想有人来安慰就好啦。”

“啊，可惜那时候我们在打比赛，”喻文州最终这么说，“之后也输啦。”

可随后他就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顾明悦有些吃惊，听见他说：“迟到的安慰吧，嗯？”

说真的，一种完全不同于紧张所带来的心跳加速袭击了她，而她大概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任由热意从脖子攀上脸颊，没有落荒而逃。

这件事她当然没有和戴妍琦交代，眼下看着对方大气不敢喘地举着手机给她看的样子，顾明悦一时语塞，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们俩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啊！”戴妍琦都快捶桌子了。

“没有没有，”顾明悦赶紧摇头，“你别激动，没有的事。”

“这还没事，哄虚空双鬼啊！”戴妍琦现学现用地套上了今天上午抢Boss的时候听到的经典表达。

她放下手机，按住顾明悦的肩膀，面对一脸无措的队友，郑重地承诺：“悦悦，职业选手谈恋爱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和蓝雨队长谈恋爱也不意味着通敌叛队，你千万不要有思想包袱，没有人会多话的，请你信任我……告诉我吧呜呜呜！”

顾明悦很希望自己现在没有面对真人，那样就可以甩一张表情包出去，否认三连.jpg：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慌着呢，”她说，“你别逼我口供了。”

摸着良心讲，连同伴都察觉到了暧昧，顾明悦自己当真一无所知吗？只不过她此前一直采取着逃避态度，觉得那不是正事，而且她没有野心，还有一种潜藏的不自信，加上生活的节奏很快，压力大，就莫名其妙地糊弄了过去。她也明显感觉得到其实曾经倾慕的前辈对她的态度是有变化的，不费心去想罢了。

短短一个赛季的结束虽然不算什么，却真的是一个压力的宣泄口，加上肖时钦回来等原因，顾明悦忽然有了点异乎寻常的放松，身体一下子扛不住似的病倒了，网游上任性放飞，甚至对于队里偶尔出现的小尴尬也不像以前那么在意，整个人自然而随意多了。

而现在面对戴妍琦的好奇，以及她好奇的内容，她也没再躲闪，诚实地回答：不知道，慌着呢。

“哇……”戴妍琦说，“所以你怎么想，你喜欢霸道总裁喻队长吗？”

“为什么霸道总裁又是他了……”之前不还说我是吗？顾总表示疑惑。

“我在揣摩喻队透给我口风的用意，”戴妍琦眉眼凝重起来，“你们既然还没有在一起，你看起来还像个情窦初开心慌慌的少女——”

“喂喂，什么啦！”顾明悦哭笑不得地打岔。

戴妍琦忧心忡忡地摇头，说：“我现在有些忐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

“啊？”

“我不应该直接来问你的，”她叹了口气，“应该想办法旁敲侧击，当当红娘的。”

顾明悦被她这么直白搞得有点不自在了，也有点急，抬手捂住脸说那就别管啦，船到桥头自然直。

戴妍琦这次认真地揣摩了一下，觉得自己不应该多话了，不管怎么说，促成的作用她是起到了，再有什么发展也是顾明悦的事，难道她这个杀伐决断的队长——不对，现在是副队长了，真的会磨磨叽叽被动等待吗？或者说，难道喻文州没有下一步了？那也不诚心啊！所以，不用管了。

因此，当顾明悦问她下午打不打团本的时候，她坚定地说打啊，然后溜回房间午休。

两点钟到训练室，全队一起带公会里的五十人团打完了副本，很顺利，完了之后大家自主练习，摸鱼也行。肖时钦和方学才起身去了青训营，程泰换了张账号卡去跟公会二团打本，王璞点开视频，拿个小本本边看边记，顾明悦被张奇拉到了竞技场，下午的时光很快消磨过去了。

过了一波训练软件的戴妍琦推开键盘，揉捏着手指，叹服：“悦悦，你真的沉得住气，是做大事的人。”

张奇不解，问：“你怎么突然这么夸悦姐？”

队内职位调整之后，张奇改不过来口，干脆就这么喊顾明悦了。说实话小顾姑娘是不太喜欢这个称呼的，感觉年纪平白大了一截，但无伤大雅，也就由得他。

“小孩子不懂。”戴妍琦高深莫测地说。

王璞分明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呢，闻言小小地做了个鄙弃的神情，因为戴妍琦年纪也不大，却老是仗着早出道一年，相当会教训他和张奇。

“那是什么表情，”戴妍琦冲他批评道，“你膨胀了啊小王同学。”

赛季结束后，雷霆原本的牧师选手蒋临就提出了退役，俱乐部没有过多挽留。在嘉世解体的大甩卖中，其牧师张家兴和他的账号织影暂时没有下家，一度进入过雷霆的考虑，无他，对方至少是一个成熟的职业选手，角色也相当具有吸引力，肖时钦根据一年的队友印象也表示可以购进。王璞虽然慢慢从替补打上了季后赛的首发，表现尚佳，可毕竟年纪还小，高中都还没毕业，完全可以再等等。没想到王璞本人听说有可能又要买一个人把他挤回替补席之后，立马跑去跟老板陈诉决心，转头就办了休学手续。最后综合了顾明悦的意见，他顺利成为了团队唯一治疗，正选的身份也铁板钉钉了。

嘉世战队虽然一败涂地，但曾经的成员真的不能说差，在资源相对紧缺的治疗群体里，张家兴也算很走俏的选手，俱乐部为王璞放弃了，显然是相当肯定他的能力，所以戴妍琦说他膨胀，小少年最近的确是有扬眉吐气之感。

“没有，一直膨胀的都是你，前辈。”王璞面无表情地说。

“得了，”顾明悦开口打断，空调运行下的室内相当干燥，她又咳了两声，“都沉住气，上竞技场来。”

“副队，你最近很沉迷pk，是否因为某些方面的压力？”王璞说。

“呜哇，”张奇怪叫一声，“我说呢，你打我超狠，前所未有的狠，感觉技术又犀利了！原来是因为有压力吗！”

顾明悦沉默不语，半晌挤出一句：“话怎么这么多？”

两个少年，尤其是王璞，持有的是一个含义，趁着肖时钦不在，甚至连最有可能品味出这种含义的老前辈方学才也不在，才明目张胆地挑出来，欺负程泰老实人，现在也还在跟公会打工也不大可能理他们。而戴妍琦领会的却是另一个含义，贼贼地笑起来，心想也不是那么沉得住气的嘛。

她摩拳擦掌，说：“训练软件太无聊了，让我来领略一把悦悦你内心的暴风雨吧。”

顾明悦瞧了一眼她，一下就看懂了对方眼里的促狭，心里跟着牵扯了一下，但相比之下，她更乐得这种麻烦，好过多一个人搅和那种麻烦，她略有些烦恼地应道：“嗯，快吃饭了，节约时间，2v2吧。”

“我不要奶！”

“我不要被打了！”

戴妍琦和张奇几乎是同时发出要求，被嫌弃的王璞绷住一张脸，顾明悦冲他点了点头，说：“那就我俩组队，妍琦你跟张奇吧。”

张奇还闹腾：“为什么我的要求无法被满足！”

“凶什么凶，”顾明悦瞪他，“今天上午团战就你死了，王璞拉你起来你还原地起原地躺，光荣是吧？”

“就是，不听指挥吃亏了吧，就该多被打打。”戴妍琦立刻反应过来，意味深长地跟上了一句。

张奇极不服气地狠狠敲了一下键盘，又嘀咕：“队长你变了。”

“副队长。”顾明悦纠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