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悦谨慎地走了进去，看见了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年轻男人，黑色沙滩裤下两条毛腿，个头不算很高，但看上去肌肉结实，就是那种和人起冲突对方会不敢还嘴的类型。

这么一个人偏偏长了张娃娃气的脸，满脸笑容的时候很阳光，还挺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的。他见到顾明悦，眼睛一亮，笑嘻嘻地说：“你说的，我很愿意有这么个漂亮妹妹。妹妹你好，我叫黄辰。”

说着他就迎上来，伸出了手。

顾明悦有点懵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说：“你好，我叫顾明悦……”

对方大力地撼动了两下，顾骄杨直接把他拉开，嘴里说：“电竞选手，手娇贵着呢，有你这么甩的吗？”

黄辰也不以为意，顺着说：“我知道啊，大神级别的！对了给我签个名儿吧，我表弟可迷荣耀了。”

不是个难相处的人，顾明悦松了口气。

因为律师跟合同都还在路上，今天也没什么商业会谈，顾明悦一个人住在楼上，下午休息了一会儿就到时间了，出发去附近的酒店吃海鲜自助。黄辰特别热心，喋喋不休地介绍着Q市的美景美食，说顾明悦要愿意的话他带她去逛一圈。顾骄杨保持沉默，让顾明悦心里一惊，想说你早先告诉我的离人远一点呢，我还以为你至少要保护一下你妹妹啊。得不到帮助，她只好自己出口婉拒：“我来过Q市很多次了，这边有支战队，客场比赛会来的。”

“哎呀，好吧，”黄辰表示遗憾，“本地的战队啊，是叫霸图吗？好像是我表弟最支持的战队最大的敌人。”

他真的很健谈，但又确实对荣耀圈不那么了解，顾明悦一开始以为他表弟就是他本人，后来发现还真不是，黄辰就是没话找话，虽然这样使得场面比较和谐不至于冷场，但也未免稍稍有些聒噪。

晚上回去之后她偷偷摸摸吐槽，说难道姓黄的都有语言点加成的吗。

“噗，大概吧。”喻文州并没有卖队友的负疚感，承认道。

顾明悦笑起来，趴在窗台上看远处的海面，水波起伏，侵蚀岸缘的沙，她觉得自己心里也仿佛在被什么东西啃噬侵吞，有种特别古怪的感觉，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活动第一天的结果怎么样呀？”又问了一遍。

“经过一天的研究，我们发现了，”喻文州正经地回复，“这个活动就是看运气。”

排行榜是按照击杀鬼怪获得积分累加进行计算的，一开始各战队公会发现可以人肉饲喂养成高分鬼怪，纷纷开始努力，结果还没尝到甜头，就被叶修和他那帮人捣乱搅和了，各家之间又勾心斗角互相提防，最后索性放弃了这个策略，开始老老实实地刷怪。那么遇到什么怪，能拿到多少分，还真的纯看运气，毕竟对于职业选手这群顶尖玩家来说，小小鬼怪还无法区分出实力之差来。

“又是叶修！”顾明悦慨叹。

“对啊！”对方和她同仇敌忾。

那我排名超靠后也就是命了吧，她怅然地想，就是自己刷可能也会刷不出什么来。

“所以这两天都不上游戏了吗？”喻文州问道。

“不上了，屋里没有登录器，不过最多两天也就回去啦。”

“嗯，Q市最近天气不错，很适合下海游泳，放松地玩一下也好。”

“是的是的，大概明天就会去吧，我还特别带了泳衣。”发送出这句消息，顾明悦又抬头看了一眼海面。这边没有夜间浴场，岸上没架那种大功率投射灯，深蓝的海水有一种诗意的宁静。

再低头，喻文州发过来一句：“真好，我很向往。”

你向往什么啊！顾明悦脸上腾起一股热意，又羞又窘，转瞬却觉得自己是想岔了，说不定人家说的是向往清闲的度假生活呢，就不好意思问出口，只说：“等这周过去清理野图战况的时候，前辈就不会向往我这样跑出来摸鱼了。”

“啊？”喻文州说，“我不是说那个哦。”

顾明悦咬住嘴唇，觉得有只毛团住在自己胸腔里，在心尖上，追着自己的尾巴团团转。她有点挫败了，想起喻文州前几天说的话，让她考虑一下，因为他这个人还挺复杂的，她不一定了解……

她变成了自己心里那个毛团，蜷在阳台上，海水又侵蚀上来了，她是欢喜的，雀跃的，像逃出深海立在礁石上遥望灯塔的小人鱼，又是不安的，瑟缩的。

喻文州发来了一段语音。

顾明悦点开，听见对方温和的嗓音：“怎么不说话了，我太过分了吗？”

“为什么突然发语音……”

“因为怕文字让感情表达形成歧义，”他说，“所以，方便接个电话吗？”

她呆了片刻，说：“可以哎。”

没一会儿手机就响起来电，顾明悦换了个背靠窗户的坐姿，划了接听，双手拿着电话捧在耳边。

喻文州说：“怎么啦？”

“不知道，有……有点害羞吧。”

通话那端有着仿佛是莞尔一笑造成的轻微动静，然后喻文州说：“是因为我暗示向往明悦你的泳装吗？”

顾明悦差点跳起来，本来暗示也没什么，两人毕竟是处在一个相当暧昧的关系中，她虽然脸红倒也并不觉得排斥，可是这么大咧咧地说出来算什么啊，算耍流氓吧！

她嘟哝着表达了这个意思，没想到喻文州笑起来，还笑了好一会儿，随后才用一种几乎是教导的口吻说：“不是吧，我们一般管这叫，调情。”

一定是两人对于这个词语的理解有偏差，顾明悦原本想反驳这不是一回事吗，“调情”听上去比“耍流氓”还糟糕，可是喻文州的话音落下后的两三秒里，她有种头皮酥麻的感觉，而且似乎突然够理解到对于他来说，对于这个语境来说，这个词包含着关于一种美好旖旎的你来我往的想象。

但顾明悦还是有点过于没有经验了，她只能羞窘地喊出一句：“文州前辈！”

在狭窄的阳台上屈起的双腿收叠得更紧了，有种想把自己藏起来的冲动，脚趾头也不安地错动着。一个人怎么能通过电话里的只言片语，隔着千里迢迢就这么逼迫于她啊？顾明悦觉得自己好像此前从未喜欢过喻文州一样，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的，强烈得无法遮掩的心情，连自己的肢体都难以控制。

那只逃到浅海的小人鱼从礁石上跃回了水里，被漆黑夜晚下深黑的波涛推动着离灯塔忽近忽远，因为她自己正踌躇着不敢上前。

而喻文州一点也不知道她的状况，还火上浇油，暴风雨之夜闪雷，慢悠悠地吐出一句：“可以把前辈两个字去掉了吧，明悦？”

说不上步步为营，更像是闲庭信步，自由挥洒一样，也绝口不提表白之后应该承接的事宜，追她给出一个答案什么的，可是顾明悦就是觉得很焦急，有种逃不掉却又不甘心缚手落网的焦急。

“不跟你说了，”她头脑一空，赌气道，“我想睡觉了。”

喻文州哑然，失笑，然后哄道：“好吧，早点睡吧，晚安。”

“……晚安。”顾明悦甩开手机，扑到床上，把头蒙进被子里。

为什么又高兴又不安啊？仿佛是命运赐给了她这样一份馈赠，她没想过要得到，没有为之努力过，触手可及时竟然觉得虚妄，抓握不住。

连那么努力以至于拼命想去获得的东西都曾经坚定地离她而去，她还是不太敢相信有什么赠礼是只要她高兴，点头就可以得到的，恐惧那样的东西只会比尽力追求之物失去得更快更绝情。

顾明悦又不太敢继续去想了，这种隐隐的忧惧只是牢固地在她的心底占据着一小块地方，可掀不起什么风浪，今晚的通话带给她的更多的还是小女生喜欢尝到的甜蜜和雀跃，她抱着空调被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收拾好了才下楼，碰上了钟点工，一位四十来岁的阿姨，正做着早餐，竟然是海鲜粥，临海城市真的很可怕了。

出门去逛了圈，回来发现顾骄杨跟黄辰都起来了，大清早的不知道为什么事闹起来，坐在餐桌边对呛。顾明悦一进门，两人又停止了说话，顾骄杨抄起桌上的一串钥匙，招呼她要不要一起出门。

“干什么？”她不解，“去接律师吗？”

那也不用拉她一起去吧。

但权衡了一下，顾明悦还是选择了不和黄辰单独待在一起。出门后她好心地劝解顾骄杨，说怎么还没开始合作就吵架啊。

“不是吵架，我俩说话就那样，”顾骄杨说，“说的也不是公司的事儿……”

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是什么事，顾明悦心里警醒，盯着他眨巴眼睛。

这一下算是无师自通，顾骄杨顿时心一软，竟然还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说：“我去接我……女朋友。”

“啊……”顾明悦惊讶。

顾骄杨又面无表情了，语气斟酌：“我先提醒一下，那人，你让着她点儿，她……”

他抬手，手指在脑袋边绕了两圈，“脑子有点问题。”

顾明悦忍了又忍，才用平和的口吻，真诚的眼眸，看着顾骄杨说：“那不是……和哥哥你挺相配的？”

顾骄杨横了她一眼，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开车上路，顾明悦犹豫了一下坐到后排去，开始想关于顾骄杨的女朋友的事，不是新年的时候他宣称自己失恋了吗？还阴阳怪气的满嘴没有好话。可是就那之后，兄妹俩的关系又逐渐缓慢地改善起来，只是还没有到她会关心对方感情生活的阶段。

不管了，她也管不着。

结果诚如顾骄杨所说，一会儿过后她就知道了。

从航站楼里出来的姑娘是回头率极高的那种类型，纤腰长腿，还踩着高跟鞋，修长有力的一双腿白晃晃的，让人一下忘记了看她的长相。顾骄杨下车给她开门，刚下车，她就倾身按住车门，单手摘下墨镜，以一个非常具有侵略性的姿势倾身给顾骄杨来了个拥抱，随后旁若无人地亲吻了他的面颊，气场十足，一瞬间倒把年轻男人衬得像个小媳妇。

顾明悦呆了一下，发现自己对这个姑娘有印象，就是元旦那时在楼下遇见的那个抱着捕鸟蛛宠物箱的女孩儿。她生得并不是很漂亮，五官带了些男孩气的硬朗，而当时也绝没有眼下这样夺目的气质，所以当时顾明悦也没有多加在意，是她越过顾骄杨从驾驶位探了半个身子后来打招呼，一个垂眸的神态，才让顾明悦认了出来。

所以……他们和好了？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提着个文件包跟在后面，看上去很像是律师。女生回身跟他说说了两句，又拍了拍顾骄杨的肩膀，然后打开后座的车门，跟顾明悦挤到一起来了。

“嗨，嗨，小姑，”她笑眯眯地又打了一遍招呼，“我叫孙蘅。”

顾骄杨刚关上车门系安全带，闻言扭头警告道：“别乱喊啊孙蘅。”

“怎么乱喊了，”她嗤了一声，得意洋洋道，“我就说了，我迟早是你的人。”

顾明悦有点想捂脸，也有点想骂她哥，她开始不知道还会有这么个准嫂子角色的啊，还以为好好的商业会谈顺便加个简易海边度假呢。

顾骄杨说：“别闹腾，我送走黄二就回B市，你是跟过来干嘛？”

“过暑假啊，”孙蘅摊手，“顺便来参观一下你以后拿什么东西养我。”

顾骄杨不说话，顾明悦观察形势，保持沉默，孙蘅眯起眼睛，嘴角上扬，看上去有一丝女皇的风采，倒是副驾上的律师干瘪瘪地说了两句酸话打圆场，还管顾骄杨叫“顾少爷”，说什么他年少有为之类的。

顾明悦想摸手机来逃离这个恐怖的环境，可等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是想找谁，指尖就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又放下了。

可是为什么啊？难道这种有的没的事情我就没有别的人可以说话了吗？她气结，硬是拿出手机来，给小戴发了讯息。

戴妍琦在两分钟内没有理她，然后才回答：“啊悦悦，我在打小鬼，雷霆点儿太背了到现在还没有一个进榜单前十的，我们要奋进！”

“好吧，加油。”顾明悦惆怅地放好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