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视频就是她脱罪的证据。她的反抗发生在被侵犯时;她没有杀死彭箴,表明她的行为只是为了阻止他的侵犯。这都是判定正当防卫的关键。
张均能一手搭在眼皮上,遮挡了白亮的灯光。
是他无能,没有证据逼她悬崖勒马,让她又背负上一道杀戮。他惋惜又悔恨。他是警察,无法拯救受害者不说,还让这个受害者制造了更多的受害者。
田仲进去办公室,见到好友的颓态,他走过来拍张均能的肩,“一个坏消息。”
张均能移开手。
田仲有些沉重,“彭箴不治身亡。”
张均能清亮的眸子变得黯淡。
田仲说:“陆姩在拘禁房吃不好,睡不好,但是说话滴水不漏。心理非常强大。”
“她绝不会因为压力而认罪的。”只有证据能让她伏法。
“她家的监控、楼道的监控,都显示是彭箴先冲过去的,她从一开始就挣扎了。”
“嗯。”张均能想到一件事:“她的监控有没有我?”他去过她家,而那时蓝牙音箱那已经贴着摄像头了。
“没有,三天前的影像自动覆盖了。”田仲低声说:“你别主动跟她扯上关系,这案子不归我们管,而且你暗中调查×○案那事,上司还不知道的。”
“这个我有分寸。”张均能挨近田仲的耳边:“我在想,我们要调整调查顺序了。”
“嗯?”
“我们搜查陆姩杀人的证据,是在设定陈燮皓几个是×○案犯人的前提下,但各个案发现场各有破坏。这段时间里,我们可以先查×○案。”
“×○案更加无从查起。”田仲拉过椅子坐下,“我个人猜测,卡利已经把所有证据都销毁了。那根造成死者意外身亡的铁棍,证物司竟然没有登记。”
“从人查起。查查卡利当时的几个合作搭档,有谁听过×○杀人的案子。”
“我上次问过,他们不清楚细节。我再去打听打听吧。”
“从陆小姐的行事来看,陈燮皓、浦斯尔、彭箴都是伤害过她的人,至于彭安——”张均能回想起昨天遇见彭安的情景,“陆小姐把彭安错认成彭箴了。”
这个事,田仲曾经查过,但没有详细确认彭箴何时到达兰鸩城。
张均能的推测都是事实,缺的就是证据。
陈燮皓那边彻底成了死局,陆姩租处的房子找不到他的死亡反应。有一个邻居说,去年七月一日,狂风暴雨的时候,陆姩出去了一趟。
而那时,道路还没有安装监控。
至于结案书上的凶手——那位自杀的女朋友,已经死无对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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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姩在拘禁房住的是六人间。
除了警察审讯和一日三餐,她都是躺在床上不说话。
过了两天,有三人被保释了。
又住进来新的女犯。
陆姩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她在兰鸩城相依相守的只有死去的男朋友。枯燥无味的房子里,和他的甜蜜回忆是她的乐趣所在。如果不是还有一个仇家没找到,她都想自杀陪他去了。
就这样过了五日,警察通知她,有人申请保释,她可以出去了。
她怔然。说得上朋友二字的,就张均能吧。可惜,他和她身份悬殊。
她换上衣服,带着疑问离开。
见到的是那只弱鸡。还是以前一样驼背弓腰。他要站直了,肯定是一个俊挺美男,偏偏将自己倒腾成了怂货。
警察告诉过她,彭箴死了。身为死者家属,彭安最不想见她才对。她轻声说:“是你……”
“陆小姐,我弟弟死了。”彭安垂眼,神情浸满哀愁。
她低下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愿意赎罪。”
杀彭箴的时候,她没有一丝后悔。
此时面对彭安,她明白自己欠了他。刺了他一刀,又杀了他弟弟。假如他要报仇雪恨,她也无怨无恨。
“赎罪二字说得轻巧。”彭安抿了抿唇,“人死不能复生。”
陆姩低着头没说话。
彭安叹了声气:“算了,我今天不是为了和你争论谁有罪。”
“你为什么要保释我?”她身上还是那天的外套,这几天冷空气影响,光溜溜的大腿泛起寒意,她抖了抖腿。
彭安的目光从来不会在她的美腿上停留,他按了下镜框,正色道:“不是我,而是我的父母委托我来的。”
陆姩惊讶不已。
“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欲绝。”彭安沉重地说:“但是一生向善,他们同情你的遭遇。这件事……彭箴有错在先。”
“谢谢伯父伯母。”这样的父母竟然教出了彭箴那样的人渣。
陆姩跟着彭安离开了拘禁房。他今天没有开车,而是拦了出租车。两人坐在后座,久久无声。
陆姩暗暗打量彭安。
他神情疲惫,衬衫皱了几道褶,裤角蒙着一层灰尘。
弟弟死了,父母悲恸,家里的重担就落在了哥哥肩上,是要操办葬礼了。
陆姩想起张均能发现的那个监控摄像头。她虽然理解彭安对她的怨恨,但在报仇雪恨之前,她不能被他给先灭了。
彭安和她隔着有一尺半的距离,她慢慢地靠近他。
彭安余光扫到了她的动作,他向车门移了下。他移动的距离哪里比得上她,不一会儿,她已经和他挨在一起了。他讪讪地说:“陆小姐,你那还有位置。”
她一手扶上他的手臂。手指还没勾上,就被他躲开了。
他身子靠着车门:“你往你那边腾一腾吧。”
“我问你。”陆姩仰头看他:“你为什么在我家安装摄像头?是不是……”她拉长了声音,暧昧地说:“想要偷窥我?”
“……”他绝对不是那种“流氓式偷窥”。
“你偷看到什么了?”她尾音轻扬,眉间娇气,似在期待他看到某些不该看的东西。
“你误会了。”彭安咳嗽起来:“陆小姐,别靠太近。”
她把他逼到车门边,“你回答我的问题。”
“……”这女人就不能离远点再说话?“那个不是摄像头。”
“嗯?”她发现了,只要两人距离近,他就会手足无措。
“其实是一个隔音器。”彭安尴尬地解释:“你不是说我的音响吵吗?我就给你装了一个……打扰到你,我……不好意思。”
“为什么要偷偷地装?”
“因为……我看你挺凶的,不敢和你说……”
陆姩横眉质问:“我哪里凶了?”
彭安沉默。
司机忍不住了:“这位小姐,你逼得他都好像要跳车了,你还不凶啊?女孩子家家咋一点都不矜持呢!”
陆姩一指戳在彭安的太阳穴上,心中骂他:没出息!难怪被捅了一刀都没脾气。
她回到了原来的座位。“我不凶你了,谢谢你保释我。”
“不客气。”彭安正了正眼镜。
他是好意吗?当然不是。而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
韦克这几天得罪了彭安。
韦克暗地里的生意做得大,彭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韦克把主意打到了彭安的西策章上。
西策章是兰鸩城的金融权章。权大,责大。如果彭安把章给了韦克,将来韦克出事,彭安有连带责任。
韦克给彭安设了反间计、苦肉计、美人计。
彭安被强摸了一个女人的白身子,他洗了足足半小时的手。一边洗,一边想,是时候放那只毒蝎子出来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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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箴这案子,陆姩还没完全脱险,她决定休息一阵子了。她回到家,和彭安再次道谢。洗完澡,她倒在床上睡大觉。
她几天没好好睡觉了。铁窗生活不是普通的精神折磨。她生怕自己哪里露破绽,和警察对话的时候,紧紧绷着一根弦,精神高度集中,哪里能睡得好?
现在终于回到了这张柔软的床。
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到晚上十点多,她起来煮面吃。
许久没有听过的摇滚乐又从相邻的那道墙传了过来。
她想起彭安说的隔音器。拿出来后按下开关,隔壁的声音小了不少。
她上网查找原理,说是降噪、吸音的新科技。难怪数码城的档主没见过。
若是真如彭安所言,他一开始放的就是隔音器,为什么张均能说那是摄像头?身为警察,张均能应该非常清楚这些设备才对。
或者,张均能见到的是摄像头,彭安在之后更换成了隔音器?那彭安是如何进入她房间的?
还是有疑点。
她现在的身份,不适合联系张均能。只能过段时间再问他了。
吃完了面,已是夜晚十一点多。陆姩睡了一天,这会儿睡不着了。她习惯性擦拭男朋友的照片,禁不住亲吻他:“只剩一个人了。”
说这话时,陆姩不知道最后一个人是谁。不过又那么凑巧的,她遇见了他。就像遇见彭箴那天一样,天意如此。
这天,她买菜回来。
对门有关门声。
她望了一眼。
一个男人拿着一个袋子,匆匆进了电梯。
他没有看见她。
但她认得他的侧脸。去年那事,这个男人说她的哭声难听,挥出拳头,把她打到下巴脱臼。
她的男朋友见她受伤,咬了这个男人一口,然后被揍得鼻青脸肿。
这人又是和彭安有关系。
也对,彭安就是上层圈子,认识陈燮皓等人很正常。原以为彭安这颗棋子可以丢了,现在看来,他还大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