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发现了哪里不对劲的地方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长崎的声音无故放低了。
站在窗边的俊秀少年回头,白玉般的侧脸染上了夕照的颜色。
“有些感慨罢了。”
“就算是阳光照耀的地方,也还是会有阴影藏匿。”
背对阳光,幸村脸上的神色莫名。
“有时候,人们对发生在身边很近的事物反而不易察觉。”
长崎张了张口,想回应他,却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谈话到此就中断了。
“打扰了。”门外传来清脆的叩门声。
“请进。”
身穿松青色和服的妇女低声行礼,“我是来通知你们可以去用晚餐了。”
“真是不好意思,厨房人手不够,今天的用餐时间比平常都晚了些。”她抱歉道。
日式旅馆的晚餐大多都是指定时间,一般在下午6点至7点之间开始。
“不要紧。”长崎宽慰她,“我们也没有等很久。”
“保子阿姨。”幸村忽地心神一动,问了妇女一句话。
“啊。”中年妇女猛然醒悟,一拍脑袋,“今天着实是太忙了,我的确是忘了这件事。”
“不过,你怎么会知道?”她又好奇道。
“只不过是些猜测。”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幸村也没有显出特别高兴。
长崎和树闻言,脑海中有隐约的想法一闪而过。
下午之事的影响依旧在延续,用餐的时候,饭厅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像是在下意识地放轻手脚。
一直到理惠离开前,栗原未绪都没有出现过。
“千叶。”没走出多久,理惠就被后面赶上来的幸村喊住。
鸢紫发少年快步走到少女身前,“你接下来的时间有安排吗?”
“没有呢,怎么了吗?”
“有些事情想让你了解。”少年淡紫色的双眸闪过不远处时隐时现的灯火。
“过十分钟你去旅店西边庭院里的紫阳花丛边上等着,可以吗?”
“我知道了。”正对上幸村眼里不知名的情绪,理惠不由自主地应下他的请求。
“那就这样说定了。”幸村朝她微颔首。
注视着幸村远去的身影,理惠心中浮现对将要发生事情的模糊预感。
踏进夜色掩映中的庭院,就是另一个世界,幢幢的树影隔断了人间烟火。在此地,连聒噪的蜩螗也静了下来。
夏风送来百花香,经由主人的精心照料,庭院里的花开得旺盛,尽态极妍。
遵循脑海中的印象,理惠沿石蹬而下,一眼就注意到了绿叶堆叠之上的紫阳花,纵令在万花丛中,繁茂如锦绣的紫阳花也是极为显眼的那一丛。
数不清的硬币大小的花朵攒在一起,像是千团雪砌起来的。蓝紫色的花瓣聚拢的样子,如云如蔚,在皎洁的月色下别有一番情趣。
这样种类的紫阳花唤作无尽夏。
怕是因为人一旦看到这繁密的花朵,就能联想到生命力旺盛的夏季吧。
“刷刷”有些微的脚步声从远处靠近,重重枝叶中,似乎可以窥见隐隐绰绰的人影。
来人应当是幸村吧?
正准备迎过去,突然响起的说话声又让理惠停下了动作。
“幸村君…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光是从语气,就能听出开口之人的迟疑。
“今天下午,你是说谎了吧。”这次响起的是干净的男声。
“驹田。”
是幸村精市和驹田夕佳,理惠意识到。
回想起幸村不久前说过的话“想让你了解些事情”。
难道说,现在这幅情境幸村故意安排的?
这样想着,理惠决定先静待事情发展。
“诶—幸村君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我怎么完全搞不懂你的意思。”驹田强自镇定道。
“昨天下午五点一刻左右,你走进大厅正门与我们碰面,当时你说过‘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保子阿姨在打理庭院’,没错吧?”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在四点的时候,我正巧撞见保子阿姨,她称有急事要去镇上一趟。”
“从这边的公交坐去镇上要二十分钟的车程,等她回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是五点多了。”幸村的话语有条不紊。
“这两天,厨房里的员工请假回家,所以保子阿姨在饭点之前都得去厨房帮忙。”
“平常这个时间,我们都能在庭院里看见保子阿姨修剪打理花草没错。”
“可是昨天,她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准备客人的晚餐,根本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你口中‘刚从外面回来的你’撞到的正是从庭院匆匆绕道西区侧门到后厨方向的保子阿姨才对。”
“驹田同学,你昨天下午真的是‘刚从外面回来’吗?”
少年的声音没了一贯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隐隐压迫感。
“也许,也许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定。”驹田犹自狡辩道,声音却显而易见的慌乱了起来。
几个瞬间后,幸村似是叹了口气。
“躲在窗帘后面的时候,听到长崎慢慢靠近的脚步声,你的心里应当是无比紧张的吧。”
驹田忽地沉默下来。
“为了不让躲在窗帘后的人难堪,千叶开口阻止,这让你松了一口气。”
“躲在窗帘后面狭小空间里又不露出明显痕迹,也只有身材娇小的你能够做到。”
“这一点,我想千叶也很快就能想明白。”
久久,驹田没有说一句话,偌大的庭院里只听得到风吹树叶的声音。
“对不起,我擅自做下了决定。”幸村蓦地开口道歉。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
“千叶,你可以出来了。”
驹田惊愕地抬头,摇曳的花影中,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显露了出来。
不久前的猜测变成了现实,理惠的心情有些沉重。随着她的靠近,驹田倏地脸色刷白。
“千叶…”她讷讷道,无法和理惠对视般,她低下了头。
“我去别的地方看看。”幸村善解人意地出声。
随着第三个人的远去,剩下两人之间的氛围越发的沉寂。
“画不是我撕的。”半晌,驹田才小声的开口。
“我知道。”
听到理惠的话,驹田抬头,眼里有转瞬即逝的不解。
“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我会仔细听的。”
听出面前之人话语里的善意,像是终于不堪忍受了般,驹田的眼眶以可见的速度变红,单薄的肩膀也颤抖起来。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
昨天下午三点,旅馆内。
穿过二层的长廊,几句模糊的话语飘过驹田的耳边。
“你的画怎么样了?”
“差不多要完成了。”
循声望去,驹田在楼梯口捕捉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真好啊。”
“我还没怎么动笔。”
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驹田走进了东侧的房间。
半晌。
齐刘海少女端坐在画架前,拿着画笔的手迟迟未落下。纤尘不染的纸面从没有哪一刻像这般白得刺眼,她举起湿润的笔端,几滴水色在纸上渲染开。
片刻过后,她放弃般地扔下画笔,一把扯下画架上的纸,揉成一团。
难以名状的焦躁困匿于胸,驹田来回地在房间里踱步。
石井老师几日之前的话语回响于耳,“最近你的状态都不太理想。”
“你母亲多次向我问起你的情况,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只能和她实话实说了。”
脑中又蓦地响起母亲歇斯底里的尖叫,“你为什么就不能争点气。”
“和你那懦弱的父亲一样没用。”
一句句话语在耳边循环往复,就像细绳紧缚于心,勒得她几近窒息。
单手撑着墙壁,驹田大口大口地喘气。密闭空间里压抑的空气也从四面八方向她迫近。
猛地拉开房门,正想出去透口气,目光触及楼梯。
“你的画怎么样了?”
“差不多要完成了。”
如果能看一眼,说不定就会得到启发。
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驹田使劲摇摇头,像是要把那些不该存在的想法驱赶出去。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回地板上,右手碰到一个东西,目光下移,成片的废弃纸团散落。
趁现在去看一眼,是没有人会知道的。
内心的阴暗滋生,悄悄蔓延。
眼前是紧闭的障子门,驹田轻轻地叩门,“千叶,你在吗?”
回应她的是无声寂静。
拉开门,房内空无一人。
驹田慢慢地走近,不出意外的,在阳台上看到了一座画架。
小心地从画架上拿起纸张,瞬间被入目的景色吸引。
不知站了有多久,门外倏地传来一句“打扰了”,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拽回现实,惊弓之鸟般,驹田来不及思考就拉开近处的窗帘躲了进去,画纸落地也不曾察觉。
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驹田攥紧了衣领。
而后发生的一切更是始料未及。
“窗户就不用关了,让房间里通通气好了。”听到这句话,驹田才呼出了口气,恍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在屏气。
“我们也下去吧。”
一直到房里的“另一个人”离开后,驹田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
社员已经在大厅内聚集,要是被他们发现自己躲在房里的事。
石井老师冷硬的脸和母亲愤怒的神情不断在眼前交替。
不可以,一定不可以被他们知道。
终于,驹田做下了决定,她偷偷来到了旅馆侧门,小心地避开了迎面走来的保子阿姨。
同时,心里升起一阵侥幸。
只要能瞒过去,就一定会没事的。
他们不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