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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渡捂住肚子,把生命中最后的力气贯注在腿上,大步走出小区,一出门口,身体便不受控制的虚软。她圆睁双眼,张大嘴,颤抖着呼吸,冷汗从额头上流下来,鲜血从裤脚往下滴,李渡就踩着自己的血,一步一个血印,步步艰难挪到路边,单手扶在路旁的榕树上,指甲紧紧抠住树皮,支撑住身体不往下滑。

她拿出电话,一字一喘,“小春,我在华滨路口,快来!”

半夜的街道,灯光依旧明亮,车辆呼啸而过,间或伴着男女的纵情欢笑,有谁知道,街边站了一个伤心的人儿,

她没了相依为命的父亲,遭到心爱之人的背叛,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小产,

她,从此再没了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

任是铁打的心,此时也碎成了粉末!

李渡做完了清宫手术,躺在病床上,一头乌发堆积在枕边,衬得巴掌大的脸更加苍白,眼眶凹得很厉害,深深地陷了下去,眼睛没有神采,像蒙上了一层纱,呼吸间,胸前的骨头若隐若现,韩小春气得直跳脚,“……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你差一点就死了!”

韩小春的老公黄和平探身进来,“嘘,小声点,走廊都听得见。”他不好意思进病房听李渡的私事,一直坐在外面的走廊上。

韩小春半夜接到电话,不知道李渡出了什么事,让黄和平一起跟着去。也亏得他去了,韩小春扶着瘫软得像面条一般的李渡,黄和平跑到街中间,硬是拦下一辆车,才把李渡送到了医院,李渡身上的血都浸到了出租车的座垫上,黄和平还赔了司机一百块钱。

李渡知道韩小春心疼她,她拉过韩小春的手,强笑道:“不是还没死么?你别生气了。”

李渡的手没有温度,说话气息也很微弱,韩小春恨恨地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床边,“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瘦得这样厉害?还有,这孩子是谁的,为什么他没来?是你没叫,还是他不愿意来?”

韩小春憋了一肚子的问题,连珠炮地问了出来。刚才李渡的样子是真把她吓坏了,她以为李渡会死在她怀里。

李渡说:“我这次回家,是因为我父亲死了,所以瘦了一点,不过你不用担心,没什么大的问题。”

韩小春嘴巴张得很大:“哦,抱歉,我不知道……你父亲……”

李渡摇头:“没关系。”

“孩子爸爸呢,你没告诉他,还是他不来?”她一定要问清楚,这非常重要!

“我要去法国,所以已经和他分手了,孩子的事情我并不知道,事发太突然了,但我也不打算告诉他,免得节外生枝。”李渡斟酌说道,她不能欺骗关心她的韩小春,只是隐瞒了部分事实。

韩小春年纪比李渡大,考虑事情也比她全面,蹙眉想了一会儿劝道:“你们在一起孩子都有了,犯不着为了去法国而分手,完全可以读完书回来再结婚,尤其是现在你父亲也不在了,有个人关心总是好的。”

“小春,我不会再回来了。”李渡眼望窗外,平静地说。

“什么,你不回来了?为什么?”韩小春一下子从床边站了起来,

“这是我爸爸的遗愿,他希望我在法国工作生活。”这是真的,李渡没有说谎,李广海生前总是说李渡这样的性格在社会上容易吃亏。

“这样啊……”韩小春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总不能干涉人家父女之间的事吧,何况李渡的父亲已经去世,李渡要完成自己爸爸最后的愿望也是无可厚非的。不过她不能让李渡现在马上就去法国,这是绝对不行的!

“那你把机票先退了,出院后到我家去住一段时间,我也好照顾你,等身体养好了再说走的话。”

李渡听话地点头,“嗯,我知道。”

这时,房东打电话来要李渡过去退房,李渡肯定是去不了的,韩小春说让她老公去。

李渡想了一下,“还是你和你老公一起去吧,那个人……可能会到房子来找我,如果你碰见他,就说我已经走了。”

韩小春点点头,黄和平一男的,什么也不知道,别到时候说漏嘴了。她给李渡掖了掖被子,说:“那行,我和他一起去,你在这里打针,我刚才已经打电话让我婆婆炖上鸡汤了,把房子退了我就回家给你端来。”

李渡眷恋地拉着她的手,说:“谢谢你,小春!”

韩小春没好气地说:“你把身体养好,就当是谢我了!”

陈端成梦游一般开着车,在早晨七点多的时候开车到了酒店,就是他和李渡来过的那家温泉酒店,大堂没有几个人。不得不说,五星级酒店的服务水准就是高,值了整晚夜班的工作人员还是神采奕奕,不见倦色。

陈端成走到前台开房,招待员很惊讶,努力挤出笑容解释:“先生,我们一般要下午两点后才能入住的。”

陈端成说:“不着急,我先办手续。”他利索地刷卡签字,对前台说:“能把你们赠送的那种曲奇给我几块吗?”

前台怔楞了一下,马上笑容可掬地拿出两块曲奇,

陈端成轻声道:“四块!”

“……”

他手里捏着装了四块曲奇的纸袋,然后递过手里的押金单,问道:“房费我已经付过了,房,我就不住了,现在可以把押金退了么?”

陈端成在前台肃然起敬的目光中潇洒离去。

陈端成赶回了家,推开门,屋里空无一人,餐桌上摆着他家的钥匙,他心跳加速,咚咚地跑上楼,楼上也没人,床头柜上摆着那块积家表!

陈端成血气阵阵往上翻涌,立即掏出电话拨打,开始还能打通,后来就关机了。

他马上跑下楼,开车去李渡的出租屋,一口气跑上五楼,看见房子的门开着,里面有两男一女,但李渡并不再其中。

房东正在给韩小春退押金,黄和平站在一旁等着搬箱子下楼。

陈端成二话不说,闯进去,看了一眼,估计韩小春是李渡的同事,他眼光凌厉地问道:“李渡呢?”

韩小春打量了一下,觉得陈端成看起来长相上乘,衣着也精致,倒是蛮配得起李渡的。

可惜啊,这就分手了!

她在心里暗暗埋怨李渡:去什么法国,读什么书?跟这男的结婚多好,人家都追到这里来了!

不过因为事先受了李渡的嘱咐,她装作惊讶的样子,“你不知道么?李渡已经走了啊,我一早送她上的飞机。”

走了?她煞费苦心,让他去那么远的地方拿曲奇,就是害怕他会强留她?

他果然比不上她无情,她才是真正的寡情之人,面冷,心更冷!

冰凉的感觉像蛇一样慢慢地从脚底窜上来,绞杀他的心脏,那里片片裂开,却不再疼痛。

陈端成侧身而立,手里还捏着那个可笑的纸袋子。他冷笑着,狠狠将袋子掼到地上,犹不解恨,再上前两步,用鞋尖把里面的曲奇碾得粉碎,然后一个干净地转身,离去!

屋里三人都惊呆了,面面相觑,黄和平半晌才说:“这男的……我好像见过啊!”

“你到哪里去见过?”韩小春白了他一眼,“那人一看就是有钱人,能和你去的地方一样吗?”

黄和平被老婆抢白,只好闭上嘴巴,老老实实地开始搬箱子。

韩小春指挥老公把箱子搬回了自己家,一看鸡汤也炖得差不多了,就拎着保温桶去了医院。

医院人多,光电梯就等了好几趟才挤上去,韩小春护着手里的保温桶,一路屏着呼吸到了十二楼妇科楼层,穿过长长的走廊,终于到了病房门口。

可是李渡的病床上空无一人,架子上还吊着半瓶没打完的针水,韩小春心慌起来,正打算问问护士李渡去哪里了,谁知道护士看见了韩小春,反倒一把扯住她,“是你给李渡办的入院手续吧,这个病人自己跑了,你得给我们签名,要是病人出了事我们医院不会负责的!”

“我还想找你要人呢!”韩小春大吼道。

陈端成第二天就去了吴梦雨家,正式拜见吴庆声夫妇,宋长珍看他长得一表人才,相貌英俊,说话谦逊,吴梦雨站在一旁笑得像朵花儿,她觉得丈夫的选择是正确的,女人么,有个知冷知热的丈夫比什么都强。

吃完饭陈端成和吴庆声进了书房,谈论地的事情。

吴庆声说:“端成啊,这几块地的事情,现在你也不是外人,有什么条件你只管说,我这边只要过得去就行了。”

“我和梦雨是一回事,生意是另外一回事。”陈端成把公私分得很清楚,语气颇为诚恳,“再说公司还有文洋的股份,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吴庆声笑道:“这是在家里,你很快也是这个家庭的成员,我老逮着钱也没用,腾达最后还是你管,不用这么谨慎。”

陈端成笑笑:“不管任何时候,腾达都会姓吴,是梦雨嫁给我,不是腾达嫁给我,而且我相信,梦雨有这个能力把公司管好。”

不管这番话有几分真假,吴庆声听着也很高兴,便道:“那这样啊,尽快找个时间,双方公司的人先坐下来谈一下,把大的方向说好了,细节就叫下面人再慢慢谈就是了。”

“那就定在下个星期吧。”本身时间就不多了,陈端成略加思索后说:“我回去先和文洋商量一下,毕竟他是公司的副总,谈判过程主要都是他出面。”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隆鑫和腾达合作开发那几块地,前期先谈个大致的条件,然后进入具体的谈判,谈好了以后就可以开始开发了。但这几块地因为被暂扣,所以可能申报起来会麻烦一点,虽然有宋长胜在,该走的程序一个也不能少。吴梦雨和陈端成先这样交往着,也没说具体的结婚日期,但吴庆声的意思,大抵就在土地报建办下来以后就差不多了。

吴梦雨和陈端成过了明路,成了未婚夫妻,她经常让陈端成陪她吃饭打球逛街,陈端成没有不耐烦,可有可无的陪着,吴梦雨说话,他就微笑着听,自己说得很少,吴梦雨买东西,他就不远不近地跟着,有时候也给点意见,买完都是他买单。吴梦雨倒不是缺这点钱,可她喜欢他为她花钱的这种感觉。

吴梦雨沉浸在热恋的幸福中,没有注意到身畔的陈端成那偶尔飘忽的眼神。

陈端成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公司的事务上,这才是他应该过的生活,但是不行,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他人生的目标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清晰和准确了。他彷徨,他开始反思自己到底追求的是什么?事业的辉煌能否给他带来极致的快乐,这种快乐能否抵消爱人远离的痛苦?

不,不快乐!事情解决以后的陈端成并没有想像中的轻松,反而心里空落落的,总也落不到实处,像是踩在了棉花团上,这种说不出来感觉,让他有些轻微的恍惚,日夜颠倒,白天像在做梦,在梦中却特别清晰,全是她,沉默的她,微笑的她,挥拍的她,在水中沉浮的她!

陈端成不是没有怀疑过李渡离去的真实原因,但一方面李渡的解释是那么的合情合理,分明是早有打算,另一方面,他被捆绑上了前进的战车,此时已经停不下来了,陈端成不敢深入地去追究真相,他半推半就地相信了李渡的说辞。

即便是这样,他在心里一边不可抑制地思念着李渡,一边怨怼她毫不留情的离去。

你是致命毒药,你是锋利尖刀,你只管杀不管埋!

你走得这么干脆,这么不留余地,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呢?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这天,吴梦雨有个一起在香港读书的同学出差到海州,她请这个同学吃饭,让陈端成作陪。

“我和她大学住在一起,关系一直不错,又大半年都没见她了,一起去吧。”吴梦雨撒着娇对陈端成说。

吴梦雨最近老是往他办公室跑,连门口的接待都知道她是陈总的女朋友了。陈端成心里烦得很,让她有事打电话,别老跑到公司,影响工作。

陈端成半看着吴梦雨,蹙眉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今天公司没事,我待着也无聊。”吴梦雨感到口渴了,也没拿自己当外人,顺手端起陈端成的杯子喝了一口茶,没注意他的嘴抿了一下。

“你们女孩子吃饭,我去干嘛呢。”陈端成忍着烦闷,说道。

“她是我朋友,难得来一次,再说了,你以后都不见我的朋友么?”

陈端成拣了个现成的理由,“我还有事呢,晚上要和税务局的人吃饭。”

吴梦雨很失望,但是和朋友吃饭毕竟比不上生意上的事情来得重要。

“那你送我去。”吴梦雨其实有车,吴庆声新给她买了一辆宝马Z4,但她只要和陈端成见面就不开车。

陈端成想了一下,说:“没问题,不过回来的时候,我让司机来接你。”如果是他亲自去接的话,不知道又得什么时候才能脱身了。

“那……好吧。”吴梦雨勉强答应。

陈端成让郭文洋和司机先走,自己送吴梦雨过去,还没下车,已经看见湛静在门口向她挥手,她连忙推开车门跑过去,两人抱在一起。

湛静附在吴梦雨耳边,悄悄地问:“是这个人么?”

吴梦雨回过头,陈端成站在车旁,长身玉立,气度不凡。

“嗯,你别老问,一会儿进去再说。”

湛静丢下吴梦雨,径直走到陈端成面前,问道:“你就是陈端成?”

陈端成挑眉:“你知道我名字?”

“每天起码听三遍!”

吴梦雨走过来,在湛静背后使劲掐她的腰,湛静忍着疼,把吴梦雨的手拨开,继续盘问:“你也做房地产么?”

陈端成笑道:“做房屋中介也属房地产范围,我不过是小本生意。”

“你做小本生意,梦雨还这么喜欢?”

“那是她不嫌贫爱富。”

陈端成问答得滴水不漏,湛静回头看看身后一脸娇羞的吴梦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湛静看他没有往里走的意思,便问:“你不和我们一起吃饭?”

“我也想,可是另外还有事,改天吧。”

陈端成说完,和吴梦雨打了招呼,嘱咐了几句,驾车离去。

吴梦雨气鼓鼓地坐下:“都和你说过了,进来再说,你这样问话,像是在审讯犯人!”

“你真是沉不住气,我这儿随便问两句就把他吓跑了,那你这恋爱也不用谈了。”

“主要是他跟你不熟么。”吴梦雨不高兴地辩称道。

湛静瞪大了眼睛,“人家都没说什么,就你干着急!我看那个陈端成挺有心机的,你不行,跟人比,你就是个小虾米!”说完,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干嘛你们都这么说他?他是做生意的人么,自然要老成一点,难道见人就傻笑才叫真诚!”

“还有谁和我英雄所见略同?”

“没有谁!”

湛静摇摇头,换了个话题:“你父母见过他么?”

“前几天刚到我家去过了!”吴梦雨语气有点骄傲,

湛静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倾过身体,把脑袋凑到吴梦雨跟前:“那你和他,那啥了吗?”

“啥啥呀?”吴梦雨装着听不懂,

湛静掐她一把,冷笑:“装,继续装!”

吴梦雨红了脸,用手指拨弄着筷子,说:“他挺…尊重我的。”

湛静难以置信,“我天,纯洁的爱情啊!”

吴梦雨气恼地踢了湛静一脚,像蚊子一样哼哼了两声,“也……搂在一起什么的。”

她开始以攻为守:“你老说我干什么?你和那个Tony怎么样了,还是老吵架么?”

Tony是湛静在香港的男友,一个自小在英国长大的华人男孩,长得高大性感,虽然一副中国人的面孔,但内里完全是英伦人的思想,为此,湛静老是和他吵架,但Tony不和她吵,每次湛静一发火,人家就耸耸肩离开,等湛静消气了再来,把她气得够呛,却又无可奈何。

湛静看上去有些黯然,“我已经和他彻底断了,我不想再受这样的折磨,我像个疯子在大喊大叫,人家跟没事儿一样离开,如果真的爱我,不应该是这样。”

吴梦雨看见湛静的表情,安慰道:“英国人嘛,比较矜持,还有……内敛,啊,对,内敛!”

“内敛个屁!你忘了班里那个上海来的女生,她一生气,她那个英国男朋友天天扒在宿舍门口,跟叫魂儿似的,赶都赶不走!”

吴梦雨无言地看着湛静。

湛静低声说道:“爱就是这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敌不过,先撤退了。你自己也要长点心眼,不要事事顺着他,要让他为你着急,伺候你,你得拿着点儿。”

吴梦雨没说话,她在思考她和陈端成之间,到底谁在意对方更多一点,

“想什么呢?”湛静拿手捅了她一下,

“我觉得…觉得他好像也不是不爱我,就是没有那种恋人之间的疯狂劲,什么时候他看起来都是一副很冷静,很按部就班的样子。”吴梦雨努力地描述她对陈端成的感觉。

“要多疯狂?”湛静一直感觉吴梦雨好像长不大的少女,“又不是十七八岁的时候,半夜带你去看日出,凌晨三点在你家楼下点蜡烛,平时他迁就你么?”

吴梦雨有点娇羞地说:“平时挺好的,他今天本来要和税务局的人吃饭,和这里一个城东,一个城西,他也没嫌麻烦,先我送过来才去的。”

湛静语重心长地教育:“我说的拿着点儿,也不是让你无理取闹,这样男人就烦了,是找老婆,不是找祖宗!我的意思是让他多围着你转,比如说,陪你买东西啊,给你做饭吃啊什么的。”

“买东西都陪的,不过他好像不会做饭。”

“不会可以学嘛,我以前还不会二十六个字母呢,现在都会用英语骂娘了,而且是十几种表达方法!”湛静不以为然。

吴梦雨想了想,茅塞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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