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受伤很重,大概也知道重伤病人是什么样子,但当亲眼看到李渡好似一具尸体躺在床上,那一刻,他的心活活被撕裂了!
陈端成凄惶无助地跪在床前,一遍一遍地抚摸李渡没有受伤的地方,恍恍惚惚地想起他第一次看到李渡时的情景,昏暗的灯光下,那个女孩踌躇着要搭车,深邃的双眼,嫣红的嘴唇,蓬松的鬈发辫。
她在车上入睡,双眉紧锁,暗含寥落,她从梦中醒来,挑眉笑道:我就跟你走吧。”
那时的她,带着少女的娇憨,酒醉后的放纵,身上芳香迷人,让他欲罢不能。
现在的她,不说不笑,不听不看,闭了六识,不染尘埃。
他唤她:“李渡,李渡!”
他求她:“你快醒过来,我们一起回家!”
声声凄苦,字字断肠,可是她哪里听得见?
泪水从陈端成眼中积聚流下,滴到李渡的眼角,隐入发鬓,不知是他的泪,还是她的泪。
陈端成步履蹒跚地走出ICU,门外等候的郭文娇看到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扶住,陈端成把她的手推开,吃力地走到椅子上坐下。
郭文娇注意到他眼角的泪痕,暗自感叹,里面躺着的那个人,和外面坐着的这个人,也不知道谁熬得更辛苦?
坐了好一会儿,陈端成平缓了一些,才注意到郭文娇还没走,便问她,“你怎么来了?”
医院的走廊很阴寒,郭文娇穿了件长袖还觉得冷,她把胳膊抱在一起,看见陈端成穿的是短袖,又把手放下来,说:“我哥不放心,让我来看看。”
陈端成没心思说话,想把她打发走,“她很好,我也很好,你回去吧。”
郭文娇有点急了,“哪里好?你都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没睡觉,成什么样子了。”
陈端成此刻的样子很不好看,不过才两天,沧桑之意已浮在脸上,嘴唇干裂,神情灰败冷峻。
她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你这样,李渡知道也会心疼的!”
陈端成平静地说:“她怎么会心疼?她就是不想跟我回家,故意不醒来的。”
郭文娇怔住,不知道陈端成和李渡之间有什么样的过往,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天吃饭的时候,开始郭文娇以为离去的人是吴梦雨,后来知道了另有其人,她不禁猜测,陈端成一定很爱那个人,才会如此神伤。
可是李渡为什么会走呢?是因为吴梦雨吗?如果陈端成爱她,又怎么会和吴梦雨在一起呢?
郭文娇正在胡思乱想,陈端成对她说:“你回去吧,我心里乱,只想一个人在这里陪着她。”
陈端成已经赶了她两次,郭文娇不好再留了,她说:“你要是实在累了,可以打电话给我,我来看着,你去休息。”
陈端成默默点头,忽然又站起身来:“不知道治疗费还够不够,我去问一下。”
郭文娇拉住他,说道:“够的,我刚才问了,昨天李渡刚来的时候,旅行社就交了五万,今天他们又交了十万,这个钱本来就该他们负责,你不用管。”
陈端成低声地说:“我现在只想她能醒过来,哪里还会去追究是谁的责任,该谁交钱,这些都不重要了。”
郭文娇欲言又止地离去,陈端成继续坐在椅子上,既不饿,也不困,和躺在病床上人事不醒的李渡一样,失去了身体的知觉。
到了第三天的凌晨,走廊里一片寂静,陈端成闭目坐着,他在等待下午那短短二十分钟的探视时间。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两个护士小跑过来,递给他一叠纸让他签字,陈端成顿时张惶,全身微微发抖,颤声问道:“这是什么?”
护士没说太详细,大概就是李渡病情突然恶化,需要马上抢救,可能会有些什么后果,让陈端成签病危通知书和一些知情书,护士连声催促:“你赶紧看了签字,等着这个抢救呢!”
陈端成稳住心神,来不及仔细看,赶紧签字,谁知咬紧牙关签了很久,也不过就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陈字。护士看着着急,一把夺过去,扔给他一张病危通知书,又小跑着走了。
陈端成全身无力,手里的一张薄纸重如千钧,他慢慢挪到走廊尽头,拿出一支烟点上。这里是医院的六楼,下面有一片青翠可爱的草坪,即使在黑暗中,也泛着明亮轻快的绿色,在医院这样阴气沉沉的地方,显得尤为可贵。
陈端成看得出了神,连烟头燃尽了都不知道,等反应过来,手已经被烤了个红印子,他扔了烟头,回到ICU门前,眼睛盯着大门,既盼望着那扇门打开,又害怕那扇门打开。
过了一个多小时,那扇门终于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陈端成惶恐地站在原地,半张着嘴,不敢出声。
男人摘下口罩,是段涛,李渡的主治医生。他看见陈端成,仿佛很惊讶,停了几秒,方怜悯说道:“暂时救过来了。”
陈端成不明其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段涛,段涛轻叹了一声,“她现在情况很不好,只是暂时救过来。”
即使这些话是刀子,段涛也不得不把它刺入陈端成心里,他说:“她…时日无多,估计就这一两天了。”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陈端成张着嘴,梦呓般地问:“只有一两天了么?”
饶是见过无数生离死别的段涛,此时也有些动容,他低声地说:“应该是,或许更短,她现在刚刚抢救过来,过一会儿你可以进去看她。”
陈端成呆立原地,静默数秒,突然怒睁了双眼,悲怆地嘶吼:“她就是故意的,她不想跟我回家,她不肯原谅我,所以才一定要走,她每次都这样,说走就要走,从来都不回头!”
“她就是要报复我,弄死自己来报复我,李渡,我错了!我认错行不行?你不原谅我没关系,你也可以和别人结婚,可是你要醒来啊,醒来和我一起回家啊!你不回家也没关系,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得醒过来啊,李渡!”
陈端成已经崩溃,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青筋暴突,面孔扭曲,眼睛一片血红,泪水滚滚涌出,汇到下巴滴落在地,声嘶力竭的吼声在空洞的走廊里激起回声,久久不散。
魂归处,肠断时,奈何桥头孟婆汤,忘川河边彼岸花,
重入轮回,她还记得你是谁?
纵有千般相思,阴阳两隔,
更诉与,何人听?
几个值班的护士听见了声音,跑出来立在墙角看着他,
段涛转身,威严地盯了那几个护士一眼,护士低着头消失了。
段涛重重地叹气,看着几近癫狂的陈端成说:“你现在还不到哭的时候,她的后……她后面的事情还得要你处理,你准备一下吧。”
按说轮不到他这个医生来说这些话,可是这两个人,一个视死如归,一个悲痛欲绝,怎不让人唏嘘?
段涛和陈端成说了好几遍,他终于听见了,一双赤红的眼睛,瞪着ICU大门。
是啊,李渡身上连件衣服都没有,怎么能让她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
他想起来李渡曾经说过的话,“我要是死了,就不用这么麻烦,穿一身旧睡衣,一双旧鞋,要不然走那么远的路,衣服不合身,鞋子磨脚怎么办……”
他就知道,她不该说那样的混账话,只是没料到,今日竟一语成谶!
命运无常,既捉弄了她,也捉弄了他,让他们在甜蜜中相遇,在悲恸中重遇,她即将穿着旧衣离世,他又该当如何?
段涛沉默离去,陈端成一口牙齿咬碎,眼泪无声泉涌,坐在ICU门口的椅子上,细细思量。
他的心上人,就要远行啦!她这半生,是如此的孤寂冷清,他又何曾给过她真正的温暖,反而让她受尽了孤独流离之苦,他又怎舍得再让她一个人在无边的黑暗中跌跌撞撞,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
她连饭都不会做,到了那边,谁来照顾她?她连猴子都怕,谁来保护她?她这般沉默寡言,受了欺负怎么办?
她走了,他要用整个余生来忘记她,还是记住她?那太漫长,太难熬了!他再经不住这样的折磨。
和李渡在一起的时光,仿佛已耗完了一生,尝尽了世间百味,剩下的不过是演员谢幕,不重要了,去掉吧。
去掉吧,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哪里都可以!
护士过来唤他进去探视,语气明显地带了同情,陈端成回过神,脸上是放下执念后的宁静,从容走进了ICU的大门。
李渡还是那样安详地躺着,但陈端成觉得她好像在笑,他伸出手,无比轻柔地爱抚李渡的额头,他凑近她的耳朵,想说什么,却抬头看了护士一眼,护士站的地方其实离他有一段距离,见陈端成看她,于是尴尬地又往后退了几步。
陈端成这才放下心来,凑到李渡耳边悄声低语:
“我的乖乖,你怎么每次都这样,一生气就不愿意回家,这次你走了这么久,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啊?”
“唉!”他低叹一声:“如果你一定要走,我就跟你一起走,决不会再负你,我会陪着你,对你好,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我知道,你这两年在外面吃了好多苦,以后我天天给你做饭,你爱吃什么我就做什么,把你养得胖胖的,再胖我都爱。”
“还有孩子,我们的孩子,到了那边,我们一家三口就团聚了,你高不高兴?”
“也不知道我们的孩子是女儿还是儿子?要是个女儿的话,和你一样任性,两个坏姑娘我可哄不过来呢。”
陈端成声音低柔,像丈夫在和贪睡不起的妻子说话,纵容溺爱的神情。
想了想,他又说:“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等到了那边再慢慢说给你听吧,你不要害怕,也不要着急,你等着我,我把事情办完就来。”
陈端成踟蹰了一会儿,似乎害怕李渡以为他又要抛下她了,无奈哄道:“我不走,我是去给你拿衣服,不穿衣服怎么能行呢?你乖些,等着我啊。”
陈端成缓缓站直身体,对护士说:“可以了。”
护士惊讶地盯着他,“这么快?”陈端成面带微笑,说:“嗯,很快。”
出了门,在脱隔离服的时候,陈端成问护士:“你们这里哪个寺庙最灵验?”
护士日日待在ICU,哪里会不知道这个,说道:“大昭寺!那里最灵验,全国各地的人都来朝拜。”
略停了停,她小声说:“那里可以求来生。”
陈端成重复道:“来生么?可以求来生的!”
陈端成点头致谢,走出医院,他没有直接去大昭寺,带着行李箱和李渡的背包,按着郭文娇给的地址,到了李渡的住处。
李渡租的房离医院不远,打车只要十来分钟,在一个幽静的藏式院子里,门口有一个穿着藏袍的阿妈正在倒水,陈端成问她:“你知道李渡住哪个房间么?”
阿妈听不太懂汉语,陈端成问了好几次,她才明白了一些,用生硬的汉语问:“李渡,那个导游?”
陈端成点头,阿妈把他带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
陈端成打开房门,这是一个破旧的小单间,大概十来个平米,连着一个很小的洗手间,屋里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铁床和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李渡的行李箱摆在墙角,盖子没拉拉链,露出里面的衣服,此外屋子里没有衣柜,看来李渡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在这个箱子里。地上和桌上都放着一些书,桌上摆着一瓶廉价的大宝SOD蜜和一个塑料小镜子。铁床靠着窗户,床下有两双半旧的运动鞋。
陈端成翻看了一下床上的被褥,薄薄的被褥下只是几块木板而已,摸起来都硌手。
李渡以前虽然不是一个讲究的人,但终归是个女孩,衣服也有半柜子,护肤品也都是进口的,他还记得她喜欢睡软床,在自己的小床上铺了厚厚的棉絮。
现在这个屋里,就像是一个苦行僧居住的房子,他知道,李渡并不缺钱,凭她的本事,想挣钱并不难,她是被他伤了心,失去了生活的兴趣,所以以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自我放逐。
陈端成难忍心酸,淌着眼泪蹲在地上把李渡的箱子打开。
一眼看去,箱子里的衣服都是灰黑二色的运动服,整齐地叠放在里面,陈端成注意到箱子盖上的透明夹层里有一本护照,他取出来,翻开,想知道李渡这两年都去了哪里。
护照上密密麻麻的盖满了章,李渡果然在法国只待了短短的一个多月,便去了美国,美国没待几天,就一直辗转在非洲的一些小国家,三个月前才从尼泊尔入境西藏。
他的李渡,颠沛流离在外这么久,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陈端成掩住脸,手上湿淋淋的全是泪水,他坐到床上缓了一下,重新蹲回箱子前翻衣服。
李渡的睡衣在底部,陈端成从箱子下面拉出来一套蓝色的睡衣,他把睡衣放到床上,想再找件内衣,伸手摸索的时候,手碰到一个硬硬的盒子,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他送给李渡那块积家表的盒子。
陈端成听见盒子有声音,应该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不会是表。
他打开了盒子,里面确实不是表,是一把钥匙,一把带着白色小兔子的钥匙。
陈端成呼吸停滞,把钥匙放在手中仔细端详,这把钥匙,他怎会不认识?这上面的每一个锯齿他都非常熟悉,包括那只白色的小兔子。
因为,在他书房的柜子里,也有这样一模一样的钥匙和兔子,只不过,他的兔子新一点,这个兔子旧一点,他的钥匙是两把,除了一样的这把,另外还有一把小钥匙。
没想到,今天在拉萨,在这个盒子里,居然看到了同样的钥匙。
手里托着钥匙,陈端成想起了前尘往事,那是八年前,因为争一块地,陈端成和绰号“黄胖子”的地痞有了过节,黄胖子欺他年轻,起了杀心,趁他落单的时候,几个手下用棍子把他敲晕,捆了手脚,扔到海里,以为陈端成从此就会消失。
谁知道陈端成命大,被扔到海里后,恍惚中,有人拉他上岸,帮他吐水,清醒过来时已经在医院了,医院的人给了陈端成一把钥匙,这把钥匙当时掉落在他的身边,120以为就是他的。陈端成却知道这肯定是救他的人无意中落下的,他把钥匙当做自己的幸运符,时时抚弄,直到李渡住进家里,他才没有拿出来,他不想让李渡知道他的不羁过往。
陈端成经历了刚才的悲恸,现在反倒不太吃惊了,他坐在床上,闭了眼,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见。
陈端成想了很多,很久。
他一直在猜测是谁救了他,哪知道,那个人居然就是同床共枕两年的李渡,他还丝毫未知。
但她知道,她肯定知道!
她在搭车那晚就认出了他,她说:“原来是你啊。”
她也并不是大学毕业以后才来的海州,否则她不会知道“符记云吞”以前的价格,那个云吞店,就在他遇袭的海滩附近。
见她游泳游得这么好,他随口问道:“你救过人吗?”她回答:“不知道哎,从没试过。”
她呀她,她呀她,她真是……唉,原来他真的欠她一辈子!
手里这把钥匙,毋庸置疑就是李渡老家的钥匙,肯定是李渡因为救他,遗失了原来的钥匙后又拿了一把,但他没在她的身上见过,而且这把钥匙很旧,应该是一直放在宁庆,她的父亲在用。
她把钥匙带在身边,想来是为了思念亡父,
那盒子呢,和钥匙一起,跟随李渡走了半个地球,又是为了思念谁?
她救了他,她不提,她爱他,她不说,他伤她,她离去。
她的情,宛如赤子,至真至纯,一生只爱一人,爱上了就是一生!
她的情,宁可玉碎,不可瓦全,而且碎得那么彻底。她对于生,已经可有可无,她对于死,坦然接受。
她爱恨皆无言,把喜怒哀乐统统放在了太平洋底——那个无人到达的地方。
但她的爱,比他的爱,更深沉,她的恨,比杀了他,更残忍!
陈端成将钥匙捏在掌中,悄悄说道:“你不要怕,我这就来,我欠你的太多,会慢慢补偿给你。”话里带了无限缠绵情意,婉转悱恻。
他拿出电话,打给了郭文洋。
郭文洋知道陈端成这几天心情糟糕,不敢给他打电话,只给郭文娇打过几个电话,让她多劝解一些。
郭文洋问道:“李渡怎么样了?”问了也是白问,郭文娇已经告诉他李渡一直昏迷不醒。
“她很好,已经醒了。”
郭文洋很疑惑,说:“小娇早上还说没醒呢。”
“刚醒的!”陈端成笃定说道,
郭文洋闻言很惊喜,“我就知道她会没事的,我让小娇过去看看。”
陈端成立即阻止,“她刚醒,我想单独和她待一会儿。”
“也是也是,醒了就好,那等她好一些就转到海州来修养吧,这边条件毕竟比拉萨好。”
“那是当然,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郭文洋在电话里替陈端成高兴,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
陈端成说道:“我们回来以后,想带她到我父母的坟前看看。”
郭文洋知道李渡这次回来,陈端成肯定是要和她结婚的,“应该的,新媳妇嘛,是要到公婆的坟上去拜见的。”
陈端成笑得还真像个准新郎,“嗯,是这么回事!”
快挂电话的时候,陈端成说:“阿洋,辛苦你了!”
郭文洋听到这句话,有些诧异,问道:“你说这些干什么?多少年的兄弟了。”他心里感觉有点不对,追问了一句:“李渡真的醒了么?”
陈端成斩钉截铁地说:“当然醒了,很快你就能看到!”
郭文洋这下放了心,让陈端成放心照顾李渡,不用惦记公司的事,陈端成听完后挂了电话,关机。
陈端成把盒子放回去,然后脱掉衣服开始洗澡。
水非常凉,但陈端成洗得很仔细,上上下下洗了好几遍。
洗完后,陈端成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把衬衣和西服拿出来,先穿上衬衣西裤,又把刮胡刀找出来。
陈端成对着书桌上的小镜子看了看,镜子里的人很憔悴,胡茬很长,他拿起刮胡刀,正要刮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头发灰蒙蒙的,他顿了一下,把镜子擦了擦,头发还是灰蒙蒙的,
陈端成凑近了些,仔细查看,哪里是镜子有灰,是他的头发
——竟然变白了!
不过几天,原本乌黑的头发已夹杂了根根银丝,两鬓尤为明显,几近花白。
陈端成对着镜子,轻笑了一声,这副样子,也不知道她会嫌弃么?
刮完胡子,收拾齐整,他把李渡的睡衣和内衣内裤袜子,还有一双旧的运动鞋装到袋子里,把钥匙揣在身上,最后,再穿上西装,他还有最后的一点事情没办完。
陈端成打车到了大昭寺,大昭寺门前熙熙攘攘,很多人在匍匐在地上磕等身长头,顶礼膜拜,有身着藏袍的藏族人,也有普通的汉族人,他们都非常专注,眼中没有一丝杂念,只有对佛的崇拜和虔诚。
他进到大昭寺里面,幽暗的殿堂里,全凭一排一排的酥油灯照明,光线在大殿里如烟雾流转,层层上升,层层不同,呈现出神秘的金黄色。
陈端成沿着佛殿慢慢看,里面供的佛像和内地大不相同,内地的佛像都是慈眉善目,这里的佛像大都面目狰狞,看起来威猛庄严,不少藏族人静静地给酥油灯添油,并不时用额头轻碰佛台。
殿里还有几个旅游团,导游正在给游客轻声讲解,其中一个导游是个藏族姑娘,也长了一头可爱鬈发,汉语很标准,陈端成隔着柱子看见,觉得很亲切,不知道李渡带团的时候也是这样给客人讲解的么?
他慢慢走过去,站在客人的后面,因为常常有散客没有导游,会站在其他团里蹭讲解,所以那个藏族女导游并不在意,还对陈端成笑了一下。
导游带着客人,按顺序介绍佛像,最后来到正中的那尊释迦摩尼像前。
佛像全身鎏金,镶珍嵌玉,宝相庄严,是释迦摩尼十二岁的等身像,西藏人心中的至尊。
导游神情肃穆,给游客介绍起佛像的由来:“这尊佛像,由文成公主带入西藏,先供奉在小昭寺,后来机缘际会,才挪到了大昭寺……藏传佛教将一切众生都作为普度对象,可以破迷开悟,解今生来世之苦……”
陈端成垂眸细听,心中得到开示,嗔念尽去,心中如水般宁静。
导游介绍完了等身像,游客纷纷叩拜,她得了空闲,转头看见那英俊男子正在低头沉思,
她小声喊道:“先生…”
陈端成抬头看见她,笑道:“你讲得真好,我都听入迷了。”
导游得了夸赞,羞涩不语,
陈端成见她的样子,不由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也是导游,和你一样,有可爱的鬈发,也很害羞,法语讲得好极了!”
导游听他语气缱绻,便问他:“是你的女朋友么?”
陈端成含笑答道:“不,是我的心上人。”
导游好奇,这样丰神俊秀的男子,他的心上人长得该是什么样子?
她问陈端成:“你的心上人来了么,在哪里?”
陈端成说:“她今天没来,她累了,在家睡觉呢。”
导游“哦”了一声,便要离去,陈端成追问她:“你相信来生么?”
导游顿住脚步,回头说:“我们藏族人都相信来生,你不信?”
陈端成望着等身像,声音很轻:“我自然也是信的。”
导游带着游客走了,陈端成还站在佛像前,把身上的现金只留了一点零钱,其余的全部拿出来,放到了佛台上,学藏族人的样子,无比郑重的磕了一个长头。
若有来生,唯愿:
能再次拥你入怀,替你挡尽风雨,
虽九死,不悔!
出寺庙的时候,陈端成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该去医院了,他不想让李渡等太久。
到了医院后,陈端成按了电梯,随即又改变了主意,转而从楼梯上去。
走到二楼,一个护士手里端着药盘,迎面走下来,一看见他,便大声喊道:“你去哪里了,都找不到你!”
陈端成闭上眼睛,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临,他平静地说:“我的电话关机了,现在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