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微微转眸看向加理安,对方的神色明显也是有一瞬的惊愕,然后在精灵王的面前迅速恭敬的低下头去。
在短暂的僵持过后,你走上前去,垂下脖颈,牵起斗篷衣角,行了个礼,“日安,陛下。”
就像曾经,在你借居于幽暗密林的时候,每次撞上瑟兰迪尔时,就是如此短暂又疏离的打招呼。
那时,坐在王座上,或大角鹿上的瑟兰迪尔通常会垂一下眸,抬起手,或是点点头,用一种不咸不淡的神色,表示听到了。
而几百年后的现在,再次听到这个人类少女的声音,瑟兰迪尔的目光垂下,慢慢落到了你的面容上。
这是他不言不语的凝视你最长的一次时间。
那双幽蓝灰淡的眼眸不甚明显的缓缓眯了一些,但这个幽暗密林之王的脸庞上并没有表现出非常意外诧异的神色,也许是因为漫长生命沉淀造就的深邃和喜怒不形于色。
“我发现,那些矮人中,有一个人类.......”瑟兰迪尔迈开步伐走来,用他独特的腔调,不急不慢的说着,似乎是在解释,他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精灵王的长袍在满是落叶的地面上拖曳。
在押送矮人的队伍在进入精灵宫殿的大门的时候,其中的一个女性就被瑟兰迪尔察觉了,但他那时,也仅仅只是知道,那是一个人类。
他并不知道是你。
“真是个惊喜。”瑟兰迪尔停在你的面前,用毫无喜悦之意的声音平平淡淡的说。
他有些严厉的淡淡瞥过伫立在一旁的加理安,这位负责宫殿事务的仆役长,竟然存着私心开始放走囚犯了。
但对自己的子民侍从的警告,仅仅只是滑过般的一瞥,瑟兰迪尔的目光就快速的回到了你的脸庞上,带着不可忽略的压力。
“......这和加理安没有关系。”你试图辩解了一下,但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话十分无力,你闭上了嘴巴。
“也许.......”瑟兰迪尔开口,“某个人类小女孩大概觉得她自己很有魅力......”瑟兰迪尔说话的方式从来不是□□裸的指责,但总是往被问话者心里最隐秘软弱的地方戳去,让人产生一种强烈的羞耻感。
你垂着眼睫,没有一丝反应,瑟兰迪尔的话落到你的身上,就像叶子落进深井一样。
倒是加理安,他皱紧了眉头,急切的想要上前说些什么,但在开口前就被瑟兰迪尔以冷冷的眼神斥退。
“我只是要离开,陛下。”你轻轻的说。
瑟兰迪尔的目光落回你的身上,似乎在斟酌你有没有说谎,你略微安静了一会,然后说,“.......不经允许,进入您的领土,冒犯了您,我表示诚挚的歉意。”
“我.......”你的眼睫垂着,因为某种不安和迟疑而轻轻的颤动。你的手攥在胸前,与那条属于面前之人的白宝石项链仅隔一层布料。
你在献上宝石前,因为思考要如何解释宝石的取得而犹豫了一瞬,瑟兰迪尔的目光就冰冷的落在你在胸口紧攥的手——那根食指上,一环温润黯淡的金戒。
“我并不想了解,你是如何,从死神可怖的爪掌下挣脱........”瑟兰迪尔慢慢的说,他的眼眸停留在你的戒指上,带着些微的讥讽。
“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在这里并不受欢迎。”瑟兰迪尔猛的抬眸,盯着你的面容,声音冷冽,精灵的眼眸似乎察觉了一切。
“现在,让她离开。”精灵王向加理安吩咐道,接着便毫不留恋的快步往宫殿的方向走去。
“........感谢您的仁慈,陛下。”你看着瑟兰迪尔走远的背影,垂下眸说。
瑟兰迪尔的反应其实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言语举动要善良,不能说是友好,但已经是顾及旧情,十分仁慈的处理了,面对着一个充满着魔戒的黑暗魔力的,死而复生的,可能会重新牵扯上他的孩子的女人,他没有伤害你,只是驱逐你离开而已,甚至都没有制止加理安为你准备上好的马驹和食粮。
明明,你在他看来,已经是一只披着曾经那个小女孩的残余尸身皮囊的游荡生灵了,残存意识的灵魂在这具用黑暗魔力维持着的身躯中,如同腐朽灯笼里的萤火虫般游荡闪烁。
这股光芒使你暂时不被那股邪恶可怖的力量完全吞噬,成为奴隶供它驱使。
但在瑟兰迪尔看来,你大概坚持不了多久。
你的心脏沉沉浮浮,瑟兰迪尔的反应证实了你的一些想法,天赋异禀,不受魔法蒙蔽的高贵精灵一点也没有意外的就辨认出了你,这就意味着,你正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孩,还有瑟兰迪尔眼底那凝重的神色........
你想过,这具身体,也许就是你当初被半兽人杀死的那具,然后在你......死去的这段时间,她被复活了,接着,在你不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这具身体是在向她的“主人”服务,这种恐怖的可能,使你感到不寒而栗。
你摘下了兜帽,清晨的密林看起来温柔许多,也有可能是加理安特意为你找了更安全的精灵道路的岔道入口。
“加理安,谢谢你。”你转眸看向牵着马的精灵青年。“瑟兰迪尔会怪罪你吗?”
加理安摇一下头,似乎想说自己不在意。
“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礼物吧。”他听见你接着说。
你坐在马驹背上,垂头看着走在马侧的加理安。
“什么?”红袍的精灵青年,将缰绳递到你的手里,抬头看你。
他的脸庞十分干净俊朗,从下往上看你的模样,有种让人很容易心动的感觉。
“你要闭上眼睛。”你平静的说。
加理安微微怔了一下,然后这个面容俊秀的西尔凡精灵慢慢阖上了眸,他的眼睫有些颤,透露出对你的行为一无所知的,些微紧张,以至于希冀。
然而无论是脸颊,还是额头,他都没有感觉到少女柔软的唇落下来,也没有什么拥抱或是拍肩的身躯的接触。
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上微微一沉,有了冰凉沉重的感触。
等加理安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只看到少女已经驱着马,毫不留恋的向密林里疾驰而去的背影。
“再见,我的朋友!”在颠簸的马背上,少女头也不回,用精灵语高声喊道。
加理安下意识的摸向了沉坠在他胸口的物件,触手冰凉坚硬,精灵低头看去,浑身僵硬,密林的王后的遗物,价值无法估量的白宝石正在折射着美丽璀璨的光芒。
加理安恍惚又急切的回到宫殿时,正撞上一个急匆匆的精灵士兵,“关上水闸门!”精灵们在疾声高呼,“囚犯逃走了!那些矮人!”
怎么会?加理安记得自己在用完地牢的钥匙后,为了不被发现,很快就将钥匙放回醉倒在酒窖里的看守队长的身上了,那些矮人不可能拿的到,尤尼卡也不可能回去给他们开锁。
精灵怎么也想不到,拿走钥匙的,是一个躲藏在精灵宫殿里的霍比特人。
如今,矮人们正顺着酒窖下方的水道,开始他们的逃跑之旅,一个个被装在酒桶里,圆滚滚的木桶在湍急的水流里互相撞来撞去的奔流而下。
在他们刚漂下一个坡流的时候,一只半兽人的箭羽扎在了木桶上,河流的岸边,一群令人作呕的肮脏生物进犯了精灵的领地,对他们追赶不休,矮人们咋咋呼呼的大叫着躲避,后方又有精灵追逐而来。
越过一座山坡,一个身后有着飘逸金色长发的矫健的精灵跃踩到了木桶里的矮人头上,莱戈拉斯毫不迟疑的拉弓射箭,毫不客气的以矮人为踏板,将岸边的半兽人干净利落的一只只射杀。
不知为何,他对这种丑陋肮脏的生物,有一种从心底翻腾到喉咙的,极为厌恶的感觉。
就像仇恨,莱戈拉斯跃上河岸的石头,将腰上的剑匕拔出,深深的捅入一只半兽人的胸口,他的手腕使上了仿佛要将对方的骨头也一同捅穿的力气,某种控制不了的,缓缓升腾而起的深刻恨意,慢慢若有若无的浮现在密林王子俊秀的脸庞上,以至于他忽略了一瞬背后的敌人,所幸有个矮人投出了剑,莱戈拉斯回眸看一眼身后被击中头颅的半兽人,再将面前的半兽人踹下河流。
他站在河岸上,看着那些在雪白激流里漂下的木桶,已经不可再追,木桶里一个个脑袋歪七扭八,矮人、矮人、矮人......
莱戈拉斯在上面逡巡一番,突然被一丝莫名紧促的不安抓紧了胸膛,他高声问:
“喂,那个人类女孩在哪里?!”
有个矮人回头,大声的嗤笑了一声,让莱戈拉斯感到一阵犹如被羞辱般的极度不快,他皱了皱眉头,迅速的反身押送半兽人的俘虏回宫殿了,他们抓了一只活的,送到王的面前审问。
他们的审问被恰到好处的打断了,正当瑟兰迪尔斩下那个满口肮脏口水和胡言乱语的诅咒,无礼的畜生的头颅的时候,有个精灵在外面急切的求见。
是宫殿的仆役长,加理安。
怎么了?装酒的木桶不够了吗?
莱戈拉斯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的注意力放在倒在地上的半兽人尸体上,想着是不是要由他亲手拖出去。
瑟兰迪尔已经在慢悠悠的擦拭着沾染了半兽人脏血的剑身,“怎么?放心不下吗?”他向着走进来的红衣精灵青年,意味不明的说着。
刚将少女送走,就听说半兽人的军队入侵了幽暗密林,这算不算是送羊入豺狼虎口。
“那女孩的运气,一直不太好。”瑟兰迪尔微微阖眸,感慨般的淡淡的说道。
莱戈拉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只还厌恶的盯着地面上半兽人如同沼泽般褐脏黏腻的皮肤,但不知为何,这些话灌入他的耳朵,使他逐渐感到一阵眩晕。
莱戈拉斯略带迷茫的转眸看向自己的父亲和精灵仆役长,陶瑞尔将半兽人的尸体拖走了。
莱戈拉斯的反应没有很激烈。
也许是有些沉浸在知晓对方可能再次在自己的密林里被入侵者杀死这种复杂的心绪中,瑟兰迪尔并没有注意着避让开他,在他的精灵父王一贯的缓慢自如的低声话语中,莱戈拉斯突然听到了有个猛然僵硬的停顿。
在仆役长从怀里取出什么东西来的时候,莱戈拉斯看见他的父亲瑟兰迪尔的眼底,罕见的浮现了强烈到对他而言可以说近乎失态的程度的惊疑和错愕。
就像打破了什么完美洁白的东西一样,犹如一抹露珠突然从叶片上滑下。
莱戈拉斯慢慢踱步绕过仆役长,低眸看见了他手里的宝物,那是一串令人失神的,凝结着亮光的璀璨白宝石项链。
这是他母亲的遗物。
莱戈拉斯从心底缓缓的赞叹了一声,怀念之情温柔的涌了上来,带着一丝微不可感的淡淡疼痛。
对于精灵而言,洁白的宝石,美丽的星光,有怀念逝去之人的意义在其中。
项链上那如同星光般莹莹温柔的亮光,令人心生如此的怀念和惆怅,虽然不知道母亲的遗物是怎么回来的,但这是应该高兴的事情,莱戈拉斯却在看着这如同星光般的白宝石的时候,突然感到自己的内心,有种十分空洞的感觉。
他慢慢的抬起睫,和他的父亲瑟兰迪尔对视上了。
这么多年,莱戈拉斯有些恍惚,他有多久没有看到他高贵的父亲,脸庞上流露出这种深深的隐忍,仿佛有难以捕捉的,转瞬即逝的悔意和愧疚般的神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