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林间仅有马蹄踩踏碎叶的声响。
快要看到密林的边缘的时候,你下了马,朦胧金黄的阳光穿过前方的疏林,显出了出口,你回头望望,只见那掩藏着精灵宫殿的密林深处,已经又是你最初进入时,如有雾气缭绕般幽深莫测的模样了。
你蹲下身,在草地上摘了几朵疏花,随后略略想了想,咬着唇,有些生涩的用手指将这些花草缠绕起来,细嫩的绿枝互相编缠着,成了一个并不非常漂亮的花冠。
你微微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些笨拙,其实已经不太记得编花冠的手法了,你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抚摸着马的鬃毛,慢慢顺着河岸而下。
最后,你甩手将花冠轻轻扔进了清澈的河流里,绿叶和花瓣交织着的松散花冠浸入水中,青翠干净,不同你记忆里的那般,它没有沾染一点血迹,就这么颤巍巍的漂浮在水面上,在一个断崖处迅速的漂了下去。
而你在那一瞬间,也倏忽感到了一阵如释重负的解脱。
你的初恋有了结局,莱戈拉斯的面庞从此以后,终于能够从你的眼前消散了。
对方不执着,你便能安心。
你的日子还很长。
你默默无言的在河岸旁站了一会,直到马儿来蹭你的脸庞,“我们走吧。”你用精灵语呢喃的说道,马儿打了个响鼻,因为你说着它能听懂的精灵语而对你很是亲近。
你攀上马背,调转方向,向着返程的石子荒原而去,在这一路上,静默无言,你只感觉了却多年来的一桩心事,心情温柔惆怅却又隐隐轻松。
回顾往日的事情,只觉得恍然如梦。
那个当年站在林中,容颜温润如笼罩月光,向你凝凝望来的精灵王子,你终于不再为了无法走到他面前,而感到心绪伤感纠葛了。
.
莱戈拉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停留在地牢的铁栏前。
他伸出手触碰了铁门,莱戈拉斯知道这个牢狱不久之前,囚禁锁困着的正是那个人类女孩,不知为何,他仿佛可以想象那个女孩坐在牢房深处的安静模样,但是现在,这个牢房是被打开的空空如也,正如旁边的那些关矮人的牢房一样。
莱戈拉斯不可否认,自己在那一刻,感到一阵无法自控的失落,也许是,在来到地牢之前,他其实心怀微弱的期待,希望对方并没有被矮人放走。
莱戈拉斯面上却不显出什么,他将牢门关阖上,便转过头去,面不改色的同身后的精灵士兵讲话。
冷静的将地牢的状况严查完毕,莱戈拉斯转头就要去向父亲禀告,但在进到大殿之前,他感到了些微的异样。
“有什么事情吗?”莱戈拉斯转过身去,沉声问。
其实,在这许多年来,莱戈拉斯早就频频注意到,宫殿里的精灵仆役加理安,时常会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他,即便对方掩藏的很好。
最开始,莱戈拉斯还以为自己的哪里衣着不恰当,但后来,他就知道并不是如此。
加理安望着他的眼神是十分复杂的,带着哀伤,恨意,嫉恨,怜悯.......
这种仿佛被隐瞒着什么的微妙感,让莱戈拉斯产生了极为不愉快的感受,也使得他和加理安的关系,比起其他的精灵,就有些僵硬恶化,没到彼此排斥的地步,但也就这样一直不温不火。
既然对方并不开口,莱戈拉斯也不想为此去刻意询问。
而如今,这个精灵青年似乎终于不再掩饰,他的神色里甚至带了些许的疲倦和悔意彷徨,看到莱戈拉斯要推门进去,加理安笑了笑,精灵寡淡的脸庞上出现的笑纹总是很淡,这使得他们的笑在其他种族看来往往有些显得高高在上。
莱戈拉斯皱着眉头看过去,在那一刻,他看清加理安凝望着他的脸庞甚至像是有些挑剔起来。
“噢,莱戈拉斯殿下。”加理安说道,“您是要去面见王吗?”
莱戈拉斯没有回答,就听见加理安叹息般的接着说,“王下了命令,封锁宫殿。”
那个半兽人死前的诅咒使人不安,“战火将燃烧整片大陆,人类和精灵的末日将到来。”作为一名理智的君主,以保护子民为首要,瑟兰迪尔立即下令封锁密林的举动无可厚非,但若他能再派出士兵去密林里寻一寻少女的踪迹就更好了。
但加理安知道,少女的生命在瑟兰迪尔看起来并非如此重要,即便她带回了精灵族的至宝,而如今,加理安也只能看着少女再次离去消失在遥远的地方,连她安全与否都不能知晓。
“您并不能保护她.......”想到这里,陈年积累的,加上新生的嫉恨痛苦便密密的覆上心头,使得加理安再也忍不住的对莱戈拉斯恳切的,慢慢说出了他所不能理解的话,“一次又一次.......”
就像如今他们只能任由少女被抛弃在危险的外界,加理安怎么也无法忘记,当年的那个下午,莱戈拉斯和少女骑着马出去了,然后,少女就没有再回来,据说似乎就是在莱戈拉斯将她放在河流草岸上的短暂时间里,入侵的半兽人的屠刀就落到了那个女孩的身上。
那天,莱戈拉斯失神苍白的,怔忡痛苦的神色所有人都看见了,整个林地宫殿都为此震动,精灵的士兵队伍扫荡屠杀了周边的半兽人,加理安也在其中,但他无法原谅的除了那些丑陋的半兽人之外,还有莱戈拉斯,但他也没有立场去责备,他只是看着。
看着莱戈拉斯一日日愈加苍白沉默的神色,看着他拒绝与人交流,也拒绝进食,看着瑟兰迪尔终于像是不能忍受,推门进入了莱戈拉斯的私室,然后,次日,莱戈拉斯就变得像是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般,恢复了平静和茫然。
甚至似乎有些奇怪,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这样虚弱。
他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加理安不知道。
但他忘记了那个女孩。
这多残忍,多令人难言啊,明明是他的错误和不慎导致的少女的死亡,但在此后,他却将对方抛到了脑后,那些恋情和痛苦,就像是沙地上的痕迹一般的被潮水抹去了。
加理安觉得这很不公平,少女的死亡可以轻如鸿毛,装作什么也未发生过吗?
那些逝去的,应当牢记心中,这是精灵的习俗,也是爱的体现,加理安将少女的一些遗物埋在树下,然后低低的说了许多精灵语。
以人类的习俗埋葬,也许她会好受些。
精灵巡逻队没有找到少女的尸身,也许是被那些恶心的半兽人........只有草地上那些多到骇人的人类鲜血血迹和踏碎的花草,可以证实少女肯定是已经死去了,加理安只能用她的遗物来替代。
在加理安陷于自己短暂的回忆的时候,听到他说的这样不明所以的话,莱戈拉斯只是微微怔了怔,他的面庞上浮现了些许的困惑空茫。
这个精灵同胞,似乎很痛苦。
在加理安要转身离开时,莱戈拉斯下意识的就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最终没有出口。
因为在那一刻,他突然也感到了痛苦。
莱戈拉斯皱着眉,压了一下胸口。
精灵清俊的脸庞上出现了像是迷失到猎人陷阱里的鹿般的彷徨,惊慌的神色,他感到自己的心脏痉挛了一下。
莱戈拉斯摇摇头,就像人类试图从宿醉那样不堪的状况中清醒过来一样,他想要去王座前,却又不知为何,有些却步踌躇。
莱戈拉斯想到瑟兰迪尔下了命令关闭宫殿大门,于是他前往了殿门,左右的侍卫告诉他,陶瑞尔到森林里去了,莱戈拉斯微微蹙眉,又忽然想起来,陶瑞尔似乎对那些矮人里面的一个,有些好感,而那个被他们抓住的半兽人也说了那个矮人中了他们的毒,如今性命岌岌可危。
陶瑞尔大概是挂心于此,去追逐那些矮人了。
这是在违背Ada的命令,回来以后陶瑞尔要受罚,莱戈拉斯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样想的,但在他依然要喝令将殿门关上的时候,莱戈拉斯突然又抿抿唇,他有些牵挂的想起来,那些意味不明的话语,那个同样去了密林之中的人类女孩。
是的,他现在已经知道,是加理安将那个少女放走了,加理安的举动,以及父亲的默许似乎很难理解,但莱戈拉斯已经慢慢回味过来,如果她是客人的话,应该以宴会招待,如果和她同行的矮人一样是敌人的话,应该被关在地牢里。
无论是哪个,都不该像这样偷偷的放走。
对方甚至带来了母亲的遗物,父亲却并不招待她,莱戈拉斯不可理解,甚至感到有些许的不快。
这样,对方可能会认为林地精灵非常的野蛮粗鲁,不知感激,虽然莱戈拉斯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希望女孩这么想,以及自己对这个女孩......那古怪的好感到底来自何处。
但他在殿门口踌躇片刻,终究是皱着眉,带上自己的弓箭和刀,踏往了密林深处,“我去找陶瑞尔。”莱戈拉斯走过门口的侍卫时,沉声说,但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怀着这样的想法的。
莱戈拉斯一路凭借精灵的本能,在密林的疾速穿梭前进,阳光时而照到他的眼睫上,莱戈拉斯追寻着密林里的蛛丝马迹。
他看到了马蹄的痕迹,还没有被枯叶覆盖,印痕非常新,莱戈拉斯略一思索便循着踪迹追了过去。
陶瑞尔没有骑马,莱戈拉斯知道,他一路追着马迹在荒地上前进的时候,担忧的也不是陶瑞尔,她是个狡黠善战的精灵女战士,即使遇上了半兽人,莱戈拉斯也知道她能独自应付。
那个披着斗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女孩....莱戈拉斯就十分不确定了。
所幸,这一路的马迹十分平稳的样子。
临近傍晚,天色逐渐昏暗下来,莱戈拉斯终于看到了那个骑在马上的身影,他站在岩崖上侧目看了一会,对方似乎因渡河而有些困难。
终于,那个斗篷里的少女放开了缰绳,从马背上下来,马儿被留在身后,她似乎打算独自从河流中凸出的尖石上踩过去。
莱戈拉斯在这个时候,从山崖斜坡上踩着碎石一路快速滑下来。
“你不能就这样把它丢在这里。”在夜色中,如月色般清澈的精灵青年声音倏然朗声响起,说着中土大陆上的通用语。
莱戈拉斯从坡上滑下来后站稳了身子,便踩着荒地上的石子,向那个少女走去,他看见那个少女立刻惊愕的转过头来。
她的脸庞在有些昏暗的河岸夜色下,显得白皙而脆弱彷徨,错愕的望向他的眼睫颤抖着,就像一只突然被跳出来的捕猎者惊吓到的白兔。
“.......这条河,也有些危险。”莱戈拉斯略微迟疑了一下,便指了指那条湍急的河流,以及河里看起来根本就难以落足的尖锐的石头熟稔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