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没有太多交集，但血缘相近，有互相辨识的办法。

阿四和胡医师就是蜥人。

鲛人族群构成简单。

成员基本都是自然繁衍。

“蜥人很复杂，他们既能繁殖后代，又能吸纳后来变异的人类加入。”姬潮斟酌道，“阿四不太稳定，我第一次跟他打招呼，他花了很久才明白，接收信息时还产生了攻击倾向。”

“额……”司马灵惊住，“他们师徒都是？”

姬潮点头。

“胡医师更稳定。”

司马灵皱眉。

说自己看到一扇门，上面还有眼睛。

姬潮想了想，说蜥人有自己的派系和文化。他知道的也只是皮毛，而且是很久以前的信息了，不一定对。

女孩叹口气。

像融化的冰棍一样瘫在姬潮怀中。

“好复杂啊，这个世界，我只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天线宝宝，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

姬潮低头。

长睫遮住了熠熠生辉的眸。

看不清情绪。

司马灵又问，“他们潜伏在村子里做什么？”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她直起身子，“你不会包庇亲戚吧？”

姬潮勾起唇角，笑一下，“不如你自己去问。蜥人善于伪装和隐藏，一旦发现自己暴露，跑得很快。”

更何况，胡医师还有斑纹壁虎的基因。

遇到危险，丢掉尾巴都要跑。

司马灵摇头。

“现在还是做冷处理比较好。”贸然行动，刺激到两人怎么办？主要是她还没想到怎么处理，“你帮我先稳住他们。”

“嗯。”姬潮点头，“我尽力。”

女孩打个哈欠，撸会儿小灰，睡觉。

草药馆休息一天，继续开门。

看起来跟之前一样。

司马灵一心扑在大棚。

莲花铁盆每天都在消耗火石，而她拥有的火石并不多。野玉米已经长到膝盖高，辣椒籽、土豆还有圆叶野菜也发芽了。

1号大棚进展顺利。

2号大棚的草药田就不太妙了。

播撒的种子迟迟不发芽，秃得坦坦荡荡。

和旁边野蛮生长的菜地形成鲜明对比。

司马灵天天看，越看越失望。

这样空烧火石不是办法，她打算铲除，暂时停掉2号实验大棚。张菜花觉得怪可惜，又是浇水又是施肥，依旧回天乏力。

“算了，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行。”

司马灵安慰张菜花。

看着众人打扫药田，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惆怅。

亲手打造的东西出不了成果，这种挫败感，跟别人倾诉虽然能得到安慰，可是作为大棚种植的主导者，她要是表现出气馁，其他人可能更受打击。

张菜花不甘心，刨出种子，搓掉泥。草药种子种下去什么样，挖出来还是什么样，甚至连外皮都没掉色。“就是铁疙瘩埋这些天也该生锈了，这草药籽太怪。”

司马灵心生疑惑。

捏过一看，种子果然还是崭新的。

她以为胡医师和阿四拿假货忽悠她，用力一捏，结果爆出红液。

粘在手上，像极了打蚊子留下的那一滩。

司马灵擦擦手。

调出原书的信息核查后，苦笑，“果然还是要用骨灰栽培。”

这种止血草药有动物基因。

特点就是汁液像血。

草药种子不吃点骨灰之类的动物残骸，是不肯发芽的，跟温度的关系不大。司马灵暗自庆幸铲得早，否则白白浪费火石。

1号实验大棚的菜地圆叶子菜已经能摘了。和外面自然生长的不同，大棚里的圆叶子菜颜色更浅、叶片更薄。

司马灵摘点菜，打算回家试吃。

蹲在大棚外瞧热闹的村民露出羡慕的眼神。

这个季节能吃到新鲜野菜，太奢侈了。

而且还是用金屏种出来的，奇迹一般的食物。

司马灵过意不去。

建造大棚，下风村村民出了不少力。

“毕竟是人工种出来的，我先试吃，要是没问题，再放你们进去。”

“我们也可以采吗，通身？”

“当然。”司马灵笑笑，“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了。”

村民露出笑容。

脸上洋溢着希望，干活更卖力了。

司马灵回家，用水焯汆过叶片，撒盐凉拌。

野生的圆叶子菜滑丢丢的有粘液，吃起来发涩。植株本身耐寒耐旱，到处都能找到，但是因为口感问题，并不受欢迎。

金屏大棚种出来的，怎么说呢，口感有点像小米菜。

吃着有股肉香味。

也没那么粘。

司马灵无肉不欢。

这顿饭，却没有吃肉，一盘素拌凉菜吃得七七八八，要不是姬潮投来幽怨的眼神，她甚至打算舀饭进去拌。

“等哪天找到黄豆，做出酱，我做野菜拌饭给你吃。”

姬潮这才收回幽怨的目光。

司马灵抹抹嘴。

在家静坐两小时。

确定自己没有不适后，给小灰也盛了点（并没有做动物实验的意思）。

小灰是冰狼，按说只吃肉，但跟司马灵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她吃什么，狗东西都要来上一口。

一口菜喂进去。

小胖球吃得贼欢，差点连冰晶尾巴都摇出来。

这是吃草的命啊。

傻狗。

司马灵忙按回去，拍拍狗头，“不想活命啦，别把尾巴露出来呀。”

小灰嘤一声。

往她身下钻，就地一滚露出肚皮。

司马灵咯咯直笑，揪住小灰抱高，抛了抛，“等你换完毛，就可以跟我一起睡啦。”大冷天的，鲛人的身体属实冻人，还是毛茸茸的抱着舒服。

姬潮动作一僵。

瞄小灰蓬松的胎毛，冷笑。

2号实验大棚彻底拆除。

司马灵在空地待了很久。

好在迄今为止，1号大棚的四种菜没发生变异。

性状有变，也都在很小的范围，司马灵试吃过后开始发放给村民试吃。渐渐的，每天清晨，大棚门口等待的人越来越多。

本来要去村外碰运气的村民，全都改到她这里碰运气。

圆叶子菜生长速度很快。

第一天摘秃，第二天就会冒新芽。

摘得适宜，天天都有得摘。

野玉米植株长成，开始结苞。

司马灵请霍青寻来几个妇女，专门在大棚外放号，第二天凭号取菜。省得村民为了拿菜，通宵在外面排队。

得空。

她摘了两筐给陈大力送去。

又请人送了龙正和龙霄各一筐。

“灵儿，那这两筐呢？”张菜花揩过手，正在大棚外的小房子拾东西，瞧见角落两筐东西。一筐圆叶子菜，一筐用布蒙着，里面传出悉悉索索的爬行声音，听得人直发毛。

“这是送去草药馆的。”

“要帮忙吗？”

“不用，姬潮马上来了，婶，你先歇歇。”

张菜花笑笑，“你们关系真好。”

司马灵检查过圆叶子菜，确定没有变异迹象后，嘱咐张菜花早点回家休息。

大棚建成后，除播种，司马灵轻易不许人进去。

里面的农活大都她一个人干。

张菜花帮着打下手，看在眼里，着实心疼，“你怕我们进去受伤，婶理解，但是这样辛苦迟早要出事，龙霄也有异能，土豆他爸说外墙建完了，龙霄闲得长毛呢。”

司马灵摇头。

“他看我的眼神像看肥肉，我害怕。”

张菜花一怔。

脸红了红。

她是过来人，立马觉悟到男女感情那方面。心道司马灵说话，还怪形象的，“我瞧龙霄老实不少，跟你又是一起长大的，相互熟悉。”

“婶，兔子不吃窝边草啊。”

张菜花给她逗笑了。

张土豆领着赵小丫过来，问道：“妈，你笑什么？”

张菜花擦擦笑出的眼泪，摸摸儿子的头，“没什么，作业写完了？”

“写完了！”

司马灵接过张土豆写的“家庭作业”，批改完毕又布置几道新的。

然后看向赵小丫，“你的呢？”

赵小丫还在识数，半懂不懂的。

听到司马灵点名，惊得头毛都翘起来。

小萝莉呆呆的，总缩着脑袋。

司马灵笑起来。

看她怕生，故意引着说话，“过来，给你好果子吃。”

她掏出两颗晒干的刺莓果。

黑得发亮。

一看就很甜。

赵小丫咽下口水，怯生生走出，伸手来拿。司马灵按住她的手，慢慢往上掀开袖子。赵小丫缩了缩，泪眼汪汪看向张土豆，“土豆哥哥……”

张土豆老成地安抚，“别怕，灵儿姐姐不吃人。”

司马灵噎住。

赵小丫手臂布满细长的淤青，像竹条打的。

司马灵瞧过，慢慢拉上手袖，继而握紧她的手，“你想到我们这生活吗？张婶会照顾你。”

赵小丫原是下风村人。

父母死后流落荒郊，被赵翠花收养。可惜赵翠花自己都没法躲避家暴，带个孩子，更是雪上加霜。

张菜花出声，“小丫，你只管说。”

赵小丫摇摇头，细声细气道：“我走了，妈妈会难过的。”

司马灵抿住唇，没再说。

姬潮来了，扛起两筐东西，看向她。

司马灵和几人告别，同姬潮来到草药馆。

门口的箩筐，废药渣满溢而出无人倾倒，总是很干净的台阶和门槛布满脚印。司马灵扫一眼，示意姬潮放下东西，拿来笤帚和木桶。

她负责扫地。

姬潮负责冲洗。

两人之前在草药馆帮忙，时常干这活。

许久不做，依旧手熟。

很快清扫得一尘不染。

阿四抱着盛满药渣的罐子出来，看着干净的地面，一时无法接受。

司马灵收拾好工具，拍拍手。

“不请我们进去喝茶吗？”

阿四低头往里走。

司马灵和姬潮跟上。

胡医师正在给村民正骨。

那个村民喜欢姬潮的盛世美颜，之前纠缠到家门口让司马灵用火烧过头发，是个死得不能再死的憨批痴汉。

现在看到两人，摔断腿的男人蹭地坐起来，兴奋得两眼发光。

“啧。”

司马灵站到姬潮身前。

企图挡住觊觎鱼鱼美貌的痴汉。

不想那人根本没看到230cm的绝美壮鱼，只看到160出头的，有点姿色但跟鱼相比十分逊色的她。

“你们种出菜来了，是不是？”男人鼻子喘出粗气。“别不吭声啊，下风村人在集市卖的圆叶子菜就是你种的，对不？那菜可好吃了，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野菜！吃了浑身都是力气，看到我的腿没，就是因为太兴奋爬墙摔的！”

好家伙，搁这吃大力？

姬潮往前。

揽住满头问号的司马灵，往后。

不想对方断着腿的，还有力气挡开姬潮的手，“就是你种的！你之前还在内圈的破房相过地！”

姬潮身躯一震，青灰色的利爪爆出。

抓向男人脖子。

阿四眼疾手快，端来药灌男人吃下，直接把人喝晕过去。

姬潮，“……”

四人……准确地说是三人面面相觑。

姬潮盯着断腿的村民，不知道在想什么。

胡医师走进里间，阿四跟上，司马灵紧随其后，让姬潮把两筐东西抱进来。

草席后面的房间是中式布局。

两只椅子中间，有一张小桌。

胡医师坐在靠里面背光的那把椅子，慢悠悠取下蒙眼的布，两只灰色的眼球朝不同方向转动，不属于人类的眼睛，在适应光线，瞳孔慢慢放大。

阿四站在他旁边，低着脑袋。

司马灵进去，一屁股坐到仅剩的一把椅子，毫不客气。

胡医师摇头，对阿四说，“你看她行事霸道，根本不尊重姬潮，这里没有姬潮的位置，又哪会有我们师徒的容身处？今天你和姬潮说出花，我也不会留下。”

姬潮抱筐进来。

略扫一眼。

抱起司马灵放到腿上，两人理所当然坐一条椅子。

胡医师，“……”

“你们的事我都跟小灵说了。”姬潮说完，杵着下巴神游。

司马灵点点头，开始游说。

“大冷天的外面冻，风吹脸裂，鼻子都要掉，到处都是腐烂的尸体，可臭了。”

阿四和胡医师面无表情。

“我给你们带了点吃的。”司马灵尬完，拍拍姬潮的手。壮鱼松手，女孩跳下去揭开箩筐——一筐新鲜的圆叶子菜，另一筐掀开布头，隐约看到攒动的密密麻麻的虫子。

阿四盯着菜，眼神发直。

胡医师盯着虫子，嘴皮松开。

“胡医师您爱吃虫，阿四爱吃菜对吧？”

姬潮告诉她。

胡医师有壁虎基因。

对虫有天然的喜爱，可惜眼睛得了病——司马灵觉得八成是他异能后遗症导致的，就那天催眠她的那种能力。因为眼睛的问题，胡医师无法抓虫，平时还要绑住避免受到外界刺激。

凑巧的是，阿四的蜥人基因是绿鬣蜥。

这是一种少见的只吃素的物种。

不仅没法替师父抓虫。

整个冰期，还得偷偷嚼药梗。

空气中泛出滋——滋滋——的杂音。

胡医师眼睛转向她，脸还对着新鲜虫子。

“蜜蚊幼虫？”

“对。”

“你抓不到！”胡医师有些激动，“你抓不到！”

“对，姬潮抓的……”司马灵伸出五根手指，“他抓了三公两母，剩下的是我用菜叶和脏水繁殖的。脏水的成分您想听吗？”

胡医师点头。

掌握配方，以后就能自力更生。

阿四揪揪自家师父衣服，长着少年脸，说话却是一口中年大叔老烟腔，“师父，您给她带沟里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司马灵这是下套让蜥钻呢。

胡医师一怔，看向司马灵。

女孩若无其事转开头，看风景。

姬潮叹口气，收回撑下巴的手，朝胡医师说道：“小灵很好，对我们没有偏见，你们出去，未必有活路。”

胡医师，“我们师徒自有归宿。”

“蜜蚊幼虫吃完还会给你。”姬潮神情淡淡的，转动脖子，藏在眼角的半透明瞬膜动了动，“小灵很强大，还能保护你们。”

胡医师沉默不语。

司马灵觉得，这把稳。

鱼鱼平时不说话，关键时候竟然靠得住。

下风村的草药医生在金刚猿袭击时不幸遇难，这个时候，要是胡医师和阿四走了，天呐，想想那个画面她都窒息。

虽然姬潮草药认得全，药方过目不忘。

可是让洁癖鱼坐诊，接触这个伤那个脓……鱼鱼还不得一天炸鳞三百次，然后顺劈了她。

胡医师沉默良久，问阿四，“你想留下来吗？”

阿四低头，“听师父的。”

“那就是想留？”胡医师捋捋胡子，抖落衣服，叹气，“我这徒弟原本是正常人，采药时遇到异兽，不过咬了一口，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司马灵奇道，“什么样子？”

阿四明明能说话，为什么要装哑巴？

除了声音有点难听，他完全就是人类的样子，跟胡医师那双诡异的白色眼睛还不一样。

少年站定。

嘴角后咧，露出牙齿。

司马灵天灵盖一凉，猛哆嗦，撞得姬潮下巴脆响。

壮鱼顺势搂住。

蜥人阿四。

牙齿呈三角状，很小，密密麻麻排满口腔。外面一层，里面还有两层，总共三层，牙齿顶部生有细小锋利的锯齿，有点像鲨鱼。

司马灵梦回童年噩梦——空手指。

强忍躲到姬潮身后的冲动，大着胆子道：“大哥，你长这么一口牙齿吃素，会不会太浪费？”

阿四闭嘴。

瞪了她一眼。

胡医师起身，“既然阿四信任你们，我将他留下。”

阿四骤然跪下，声音苦涩，“师父——”

“你的心还是人，等死心了，为师再来接你。”说完，胡医师丢开眼罩，阔步出门，等司马灵和阿四追出，老人已经消失。

里屋摆放的蜜蚊幼虫也消失了。

走这么快，是用那天的密道了吗？

这群蜥人难道掌握了任意门技术？

司马灵怅然若失。

其实蜜蚊幼虫看起来蛮好吃的，肉嘟嘟、白嫩嫩……就是姬潮不让她炸，真可惜。

现在整筐都没了。

阿四擦擦眼角。

一声不响奔到药房，埋头捣药。

司马灵关掉草药馆，挂上今日休息的牌子，跟姬潮回家。

她问，“为什么胡医师说阿四的心还是人，所以不能走。”

姬潮不说话。

她又问，“你们不是远亲吗？他们不想当人，为什么你却想变成人？”还成天觊觎小灰的尾巴增加异能。

姬潮还是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暮光很美。

红得浅，就稍显凉薄。

他黑色的眼睛染上哀婉艳丽的暮色，美如宇宙爆|炸。司马灵丢开十万个为什么，看着晚星傻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

“胡医师带走一筐虫，留下阿四，算不算卖徒弟？”

“……”

“阿四就值一筐虫！”她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

姬潮摸摸她的头，“乖，别把这话说给阿四听。”绿鬣蜥虽然吃素，但是很爱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