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瘸子住在村子最北边一片竹林里头，地方很偏，但是整个村子也就他这么一个医生，所以尽管绕了很远的路，秦方暮还是费尽力气把昏迷的少女送到了李瘸子的家。

因为不久前刚刚才见过面，李瘸子倒是也没为难他，只看了一眼就让把人扶进屋子里，放到了一个小竹榻上。

“这怎么弄的？”

李瘸子问了一句，还不等他回答就抬头瞥了他一眼。

然后把目光转向一旁的二顺和满福。

显然，他是知道秦方暮这个刚进村的外人明摆着跟此事是无关的。

“是……我奶打的。”

可能是被李瘸子的眼神吓到了，二顺居然真就把实话说出来了。

不过也是因为他年纪不大，还不懂得‘家丑不能外扬’，也有可能是因为这种穷乡僻壤，对这种事情早就司空见惯了。

李瘸子听了只是皱了皱眉头，又转过头去查看她的额头上的伤。

伤口这会儿已经凝固，倒是不流血了，但是伤口下已经肿了起来，还混合了泥土，看着很不好。

“作孽，再怎么也不能这样打啊……”

李瘸子似乎也很是不满，说着又叹了口气，转头去拿他的药箱子了。

李瘸子拿了捣碎好的草药，又让满福跟二顺两人去拿着盆子打水，抬眼看向秦方暮。

“来，帮我搭把手。”

秦方暮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

“你看着我干嘛，把她扶起来。”

秦方暮这才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把少女扶了起来，结果还没扶稳，她就倒在了他的怀里，他正想调整位置，谁知那李瘸子又道：

“对，就让她这样靠着你，平稳些。”

好吧，秦方暮就僵在那里不动了。

这时，二顺跟满福两人抬着一盆水进来了。

李瘸子又拿了一块毛巾放在水里打湿拧干，然后就要给少女擦干净伤口旁边的脏污。

秦方暮盯着他手中的毛巾，欲言又止。

李瘸子看出他的想法，将脸一摆，冷哼道：“怎么，还嫌弃我啊，这毛巾可是新的，没人用过的。”

见他说完，秦方暮明显缓和好多的神色，李瘸子心里更恼火了，干脆直接把毛巾往他手里一搭道：“给你，你来给她擦。”

“我来擦？”

“不然呢，我还要给她处理伤口，敷药呢，我一个人能做多少事？”

好吧，这分明就是在故意报复他。

秦方暮也不想跟他争辩，空着一只手拿着毛巾然后低头替少女擦干净额头上的脏污，动作小心细致，完全没有碰到伤口。

李瘸子见他这么认真细心，脸色倒是好看了许多。

等秦方暮擦完血污，他就开始给她上药了。

捣碎的草药散发着浓烈的味道，倒是不难闻，可也绝对说不上好闻，两个孩子都躲得远远的。

那绿的发黑的药汁上到伤口上，看着就让人肉疼，也是少女现在昏迷着，要是醒了估计得叫出声了。

可就是这样，昏迷中的人眉头还是皱得紧紧的，可见是有多疼。

秦方暮见状，倒是放松了身体，尽量让她靠得舒适些。

李瘸子自然发觉了他的变化，敷药的当口还抬眼瞅了瞅他，见他眼神完全放在少女身上，便低声咳了咳。

“看不出来，你倒还挺上心的。”

秦方暮抬眼看向他。

“怎么，看上人家小姑娘长的漂亮？”

秦方暮没说话，李瘸子又道：

“这小姑娘应该是后山陈家的吧，早就听说陈老婆子花光了积蓄给自己那个傻子二儿子娶了个小媳妇，这三天两头不是打就是骂的，前头人都被她整的昏了两三天，也没见送来我这给她瞧瞧，今天肯定也不是陈老婆子要送她来的。”

言下之意，她才舍不得在这小姑娘身上浪费钱。

说完，李瘸子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

“倒是你一个外乡人，在这村子里应该是谁也不认识的，怎么会跟着那两个小子一起送这小姑娘过来瞧伤？”

听出了李瘸子话中的含义，秦方暮只是语气平静道：

“碰巧路过，遇到了。”

“哦？碰巧路过？那还真是巧。”

李瘸子半是打趣，半是摇头劝诫道：“看在你还算合我老头子眼缘的份上，我可得提醒你啊，这村里的女人，不管大的小的，你都千万别沾别碰，不然能不能有命活着出去都难说，我看你这模样长相，在外头一定很招小姑娘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还怕找不到，可别因为一时糊涂，把自己折在这里。”

说完，他自己又咳嗽了一声。

“不过你要没这心倒好，就当我刚才说的话都是放屁。”

秦方暮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眸看向靠在他身上的少女。

“药上好了吗。”

“哦，好了好了，拿块纱布给她包上就好了。”

李瘸子说着又去拿纱布。

等都包好了又跟他说：“这药啊得三天一换，不然就白上了。”

说完又觉得不对道：“哎，我跟你说干嘛，她又不是你媳妇，算了算了，我这回啊就做个老好人，等三天后我再去陈家亲自给她换药。”

“行了行了，把人带回去吧，都这会儿了，我还得做饭呢。”

秦方暮仍旧没动，倒是准备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问他多少钱。

李瘸子瞪了他一眼。

“行了，快走吧，我这个人看病随心情，愿意我就收一点，不愿意你强塞给我也没用。”

“快把人送回去吧，我是看这姑娘怪可怜的，就这么点草药，都是在后山采的，又不值钱，赶紧走，别在这里浪费我时间。”

等到秦方暮连人带着他怀中的少女一起被关在了门外，发现原本跑到在外头玩的二顺和满福这会儿不知道溜到那里去了。

他低头看了眼头还靠在他怀里的人。

人还昏迷着。

他一只胳膊又伤着。

这会儿肯定是没办法带她跑的，时机不对不说，以他们现在的情况也跑不了多余，更何况，她还不认识他，如果半途醒来看到他说不定还会闹起来。

所以，怎么想这会儿都不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但是，如果现在不能跑，那他要把她送回去？

秦方暮一想到陈家那乌烟瘴气的院子，还有陈老婆子那狰狞的嘴脸，眉头微皱。

就算目前没办法带她离开这里，至少也该让她清醒了再送她回去。

这样想着，秦方暮就扶着她往李瘸子住处后的竹林里走。

直到走得远了，他才找了一块石头，让她靠在石头上，他腾出手动作很轻地推了推她。

“醒一醒。”

……

叫了好一会，终于看到她眼皮动了动，秦方暮坐起身等着。

没多会儿，少女就睁开眼。

对上他时，那双眼睛从混沌变的清醒，然后她迅速起身，想向后退。

但她身后是石头，她这么一退，头又磕在石头上了。

秦方暮赶紧上前查看。

“小心，没事吧？”

好在磕的不重，没什么大碍。

少女还是往旁边一缩，躲开他。

“你别害怕。”

秦方暮立马收回手，对她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我不是坏人。”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之前跟陈二顺一起去陈家的那个外乡人。”

少女缩在石头旁，双眸定定的看着他。

“你……伤了额头，所以我带你来找李大夫看伤。”

他解释完，少女就往四周看去。

似乎发觉了，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她眼睛一亮，就要爬起身跑。

秦方暮看出她的意图，忙拉住了她。

“等一下。”

少女一惊，扭头看他。

“我知道你想逃跑。”

他脸色平静，声音压低。

“但是你现在跑不出去的。”

他说着，往竹林外头看去。

“现在天还没黑，这里地势又险峻，你一个女生，还受着伤，身体虚弱，没有体力和周全的计划，你根本跑不出去。”

“如果你现在逃跑，等待你的就是被他们抓回来。”

说完，他看向她。

“你应该知道，如果逃跑被抓到，后果会是什么。”

少女似乎听他的话想到了什么，害怕的身子都颤抖起来。

“我，不要……”

她压抑地开了口，似乎痛苦极了，声音带着嘶哑，应该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这也是从他见到她第一面开始到现在，听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双手捂着头，蹲在了地上。

“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话语里满是痛苦和抗拒。

“你……”

秦方暮刚一开口，她就猛地抬头看向他，然后在下一秒，直接跪倒在他面前。

“你，你救救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救我出去，只要能离开这里，我会报答你的，我可以给你做牛做马，只要你救我出去……”

似乎，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一样，她眼里都是希翼和渴望的光亮。

“你先起来，别这样。”

秦方暮伸手去扶她，但是她却直接对着他磕起头来。

他皱眉，握住她的手臂，硬是把她拉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

“名字……”

少女喃喃道。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了。

自从被卖到这里，从前的那个她似乎就被彻底割断了。

没有人问她叫什么，也没有人关心她叫什么。

在这里，她就只有一个身份。

陈家二傻子的‘新媳妇’。

“我，我叫范依……”

提起自己原本的姓名，她又想到了自己的爸妈，整个人情绪又低落了，不知道他们找不到她该有多难过，可是她却没有办法逃离这里。

“范依。”

秦方暮叫她的名字，她抬眼，怔怔的看着他。

“我叫秦方暮。”

“如果你肯相信我，今天就先回去。”

在她表情变得惊恐时，他声音沉静道：

“我向你保证，我会救你出去。”

“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范依目光怔怔的看着他。

很久很久以后，他都不知道，就是在这一刻，她明明刚刚才知道他的名字，却因为他这一句话，再次充满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