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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这时,走廊另一端,有人将她的行踪尽收眼底。

萧珩独自回到教室,推门,满室晦暗,窗外爬山虎挡去午后浓烈的阳光,黑影在眼角处晃动,光七零八落。

他没开灯,径自走到自己座位前。

萧珩垂眸,翻至所看到的第一百零八页——

“女人总是藏于暗夜的深处,昼间不露姿态,只是如幻影一般出现于‘梦无绪’的世界。她们像月光一样青白,像虫声一般幽微,像草叶上的露水一样脆弱。总之,她们是黑暗的自然界诞生的一群凄艳的妖魔……”①

妖魔二字处,一片阴影投下。

这周周末,钟贞赖床到十点才起。

按以往在镇上和钟老师一起住,钟贞决计没胆子在这个点起。但秦淑原对她极为纵容,拿她当亲生女儿疼,知冷知热的,连三餐都会询问她的意见。

她觉着这继母待她太好了,但钟贞对她依然改不了口。

于是在此衬托下,他们亲生母子间的交流反而少得可怜。

钟贞发现秦淑原纵然提起萧珩的冷漠感到失落,但她平日里极少和萧珩接触。而萧珩对秦淑原,不仅连称呼省略,不必要时他连目光也不投去半分。

这对母子间似乎有种微妙的缄默。

“贞贞——”

她拉开一半浴门,循声见到玄关处的秦淑原,她手搭在柜沿,正在蹬双高跟鞋,钟贞看见她身侧鞋柜上放着一个面料水亮的黑色包包,想,秦淑原大概要出门一趟。

“贞贞……”她站直,理理额前发丝说,“我有事出门一趟,中午的饭菜都给你们做好了,你们吃的时候记得热一下。”

钟贞点头,看着她说:“阿姨,路上小心。”

女人转身带上门,楼梯间高跟鞋脚步声嗒、嗒、嗒,一声比一声远,渐渐消去。

她心底翩翩起舞的声音随高跟鞋轻叩的远去而响起。

一切都非常好。

她巴不得有这样和萧珩独处的机会。

洗漱完,钟贞望着镜子里眉眼弯弯的女孩,想,今天定会是美妙的一天。

整理好情绪和说辞,她正要敲萧珩的房门,一串急促的琴声抢过她叩门抬手这瞬间的动作。

钟贞微怔。

萧珩不在卧室,他在书房。

钟贞蹑手蹑脚地来到书房,门没全合上,露出一道,她借着这缝隙窥见里头练琴的萧珩。

他身形线条明朗,骨架高大挺拔,有少年独有的清冽感。他光坐着,背对她,便是一幅画。

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跳掠,高超艰深的变奏技巧被他尽数化解。

钟贞虽不懂,但从他双手不断跨越和急速跳动就能看出这首曲子难度可见一斑。

她想起先前秦淑原介绍这架琴的由来,说是一位故友的旧琴,一架立式珠江琴,被完好保存转送给她。

秦淑原不会弹琴,于是她让萧珩从小学琴,钢琴课费用不菲,秦淑原只是机关内的普通员工,想来她对萧珩的培养也是花了不少心血。

意识拉回,钟贞冷不防对上萧珩的眼神。

既然被发现了,也就不用藏了。

琴架上有几张谱子,上面密集的音符看得人头疼,她一眼扫完,只认得一个字,还是曲名旁的括号——LaCampanella(钟)。

钟。

这个曲名看得她毫无头绪。

高深莫测。

天才的世界和她这等平庸之人不在一个维度。

钟贞放弃联想,她乖乖到一旁,眼睛瞥向书柜,“阿姨说要出门一趟,中饭她已经做好了,她和我说让我们吃的时候热一下就行……”

很奇怪。

钟贞皱眉,书柜里书很少,大部分都被秦淑原摆放了一些展示的物件。她眯眼仔细看了,还不是课外书,是些针线、园艺、宠物等闲情逸致的书。

怎么看,都不像是她那天在萧珩课桌肚里见到的书类。

这些反而更像是秦淑原看的书。

“你什么时候饿和我说。”萧珩翻开一本厚重的琴本。

她趴在琴盖上:“哥……”

他没抬头。

琴架上的谱子被他揉成一团,扔到地上,有的滚至钟贞脚边。

她小心翼翼地往旁边迈了一小步。

萧珩面无表情说:“弹完这首,吃饭。”

她不由直起腰靠在墙上洗耳恭听,目光却在琴键上他的手和他的脸来回。

前奏宁静得像钟在滴答滴答走,逐渐递进,曲调几度变幻,犹如时间飞快流逝,无法捕捉。

她脑海中闪现一些画面,冷感沉肃的色调,死水微澜的情绪,又有一种奇异的静谧隐埋其中。

对音乐,钟贞是门外汉。

但她模模糊糊想,萧珩内心深处一定压抑着什么。

他极力地在压抑,一直都在压抑。

或许他也有苦恼。

但钟贞不明白,天才怎么会有烦恼?

电话铃声打断她的思绪。

匆匆走到玄关处,她在电话机框内看到一串熟悉的号码。

钟贞甫一接通,钟声蓦地断了。

她不禁看向书房,怔住。

电话那头,钟老师关切她几句,钟贞心不在焉地回了。

“今天晚上我可能没空,贞贞,你记得和妈妈说,我不来你们这了……”

钟贞低声应了。

钟老师不免又说:“最近学习怎么样?高一刚上一周能不能跟上?你现在是关键的时候,周末也不要放松……”

这些话钟竹生对她从小说到大,她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也就懒得回了。

“有什么不会的问问萧珩,你们兄妹就不要见外了,要学习上共同进步……”说着,他叹气,“爸爸也就不指望你能和萧珩一样了……”

“但是……贞贞啊……”

他大概注意到她没在听,拔高声音喊她。

钟贞抿下唇,“嗯。”

“女孩家毕竟不比男孩……”

她扯了扯嘴角,直接挂断了电话。

转身时余光里有萧珩的身影。

这一秒她又相信,今天会是美妙的。

午饭后,萧珩回到他的房间,门被锁上。

钟贞进不去,她索性来到他刚刚待过的书房。

地板上还有几团他扔掉的谱子,钟贞掩上门,俯身把谱子捡起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钟贞随即将纸团塞到袖管里,若无其事地走到书柜前,视线毫无头绪,脑中一片混乱。

萧珩站在门前,没进来,目光轻描淡写地扫了下。

钟贞垂眸,攥紧掌心的纸团。

门外,萧珩推开另扇门,脑海里是几分钟前的画面。

不断地,在他脑中回放。

她弯下腰,低头去捡时小心翼翼,后颈骨骼清晰,像雪的山脊,延入衣领之下。

桌上有一本园艺类书籍,他漫无目的地翻开了第一页,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借阅时的目的。

翻至目录,他很快找到需要的页数。

女贞,习性——

喜光,稍耐荫;喜温暖,不耐寒,喜湿润,不耐干旱,不耐贫瘠。萌发力强,耐修剪。①

晚上十点,秦淑原未回。

钟贞连打了三通电话,结果是无人接听。

她叫了萧珩,询问他意见,后者口吻冷淡:“她想一夜不归就一夜不归。”

钟贞睁大眼睛:“万一秦阿姨出事呢?你不担心?”

萧珩冷冷:“不担心。”

于是睡前,钟贞留着一盏玄关灯,她坐在床上托着下巴看电视,房门敞开着,就等秦淑原回来她第一时间听到声音放下心。

之后左等右等到十一点半,她实在撑不住,关了电视,钟贞睡意浓浓地合上眼。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萧珩发现从她袖管中抖落的纸团。

他眉眼间有笑意,口中一张一合,不知说了什么。

她太想知道,向前迈出一步。

顿时,整个人像被吸入黑洞之中扭曲起来,撕裂的痛苦、一瞬间没顶的窒息感让她醒来。

一个噩梦。

喉咙干得有点痛,血的铁锈味泛到舌尖,像被人掐过似的。

钟贞下床穿了拖鞋走到门外。

抬头,萧珩的身影撞入眼中。

玄关处幽光之中,他左手的血沿指尖一滴一滴地掉落。

她看清地上一小滩一小滩的血迹,倒抽一口气。

萧珩站在那,像个没事人,眼神平静地望着她。

钟贞不敢碰他,先打急救电话,她手一直在抖,抖得都没法拿稳电话,还是萧珩扶住她手腕,给对方报了一个地址。

“怎么回事?”她声音颤抖。

阳台门蓦地摔开,秦淑原抬头,面容憔悴,失焦的眼睛最终定在萧珩脸上。

萧珩垂眼,目光落在钟贞的脖颈。

再差一点,她今晚就要死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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