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似乎发现了他未加以掩饰的注视,少女侧头看了过来,她澄澈的眸中闪烁着太阳的光,拥有顶尖剑术的剑士都会在她如秋水的眼眸里溃败。

静坐在屋檐下的阴影里,黑死牟移开视线。

他发现这个人类女孩越来越不惧怕自己了,就像忘了他这段时间在她身边斩杀的那些鬼一样。

天香莞尔,放下了手里的刀和竹子,蹑手蹑脚的走到黑发剑士的身后。

黑死牟闭目养神,假装没看到。若是最初,他还会警惕一下看她想要做什么,而现在他心里毫无波澜。

她不应该是十二岁,应该是二岁才对。

不知道身上的药草香气抢先暴露了自己,天香悄悄朝青年脸上的面具伸手,试图看一眼他究竟长什么样子,就被忽然睁眼的对方抓住了手腕。

黑死牟探究的看着面前明眸皓齿的人类少女,她似乎越来越不在他面前掩饰自己。

做伞的时候,他就守在她身边,虽然他并不懂如何制作一把特殊的伞,就算对方在伞上动了手脚他也不知道,但那位大人让他看守着这个人类,他也就照做。

他刚开始还觉得这个怯懦的人类做什么会惹那位大人震怒的事,但现在他不确定了。

这个人类根本不像她看上去那么柔弱,反而胆大包天,而他并不反感这种大胆,而是有种熟悉的感觉。

既然她想看,就让她看好了。

这么想着,黑死牟微微抬手,在黑发少女面前摘下了面具,露出那异于常人的另外两双眼睛。

天香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看到他拥有三双眼睛的时候,忽然笑了一下。

黑死牟觉得这个人类是吓傻了。

“大人比我想象中的要俊美得多呢。”

天香微笑着,试着去触摸黑死牟的脸,却被躲过了。

她仍不在意的笑着,抬手,嗅了嗅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他的气味留存,淡淡的汗味、血的腥味、还有她自身的未知名药草的香味,弥存于浅葱色和服的袖子上。

早已遗忘作为人类的感情的黑发剑士看着她,眸中带着淡淡的疑惑。

为了得到力量,他成为了鬼,抛弃了家族和妻儿,而在他模糊不清的记忆中,似乎曾经也有这样一个女子。

“你的姓氏是什么?”闻着那股淡淡的药草香,黑死牟忽然有些在意。

“童磨大人从来没有问过我这个问题呢。”天香微微一笑,依然用那种温柔如水的目光看着他,“我姓莲见。莲见天香。”

莲见......

黑死牟恍然,他是人类时候的妻子,好像也是神官一族的女儿,姓莲见。

这样,他对她的那种莫名其妙、仿佛已经习惯如此的容忍,就能说得通了。

*

夜晚,天香晒月光伞的时候,黑死牟在树林里练习剑术。

他一直在不断地磨练着自己的剑术,身为人类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离那个天赋万中无一的弟弟还差很大一段距离,就算变成了鬼,他依然没有能战胜缘一的信心。

无端想起了那个自己仿佛永远都战胜不了的弟弟,黑死牟出剑愈发疾迅,以至于招式都有些变形。

远方传来悠扬清亮的笛声,及时抚平了内心的烦躁。

这首曲子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首曲子,却比他曾听过的任何一首曲子都要精妙绝伦。

黑死牟收剑回鞘。

他身上也有一支笛子,不过吹起来会走调、早已断成两截。

抬眸向少女那边看去,天香手里拿着一支横笛,正在吹奏。月光倾泻下来,在白玉的笛身上流淌,那些音符仿佛也随着氤氲的月华袅袅回荡在山林间,这场景颇为奇异,像极了史书上记载的名笛“星陨”所引发的异象。

纵使不知道少女所吹奏的曲子就是历史上失传的《寒蝉赋》,黑死牟也通过那支价值不菲的横笛觉察到了这个人类少女的身份不简单。

他还是人类的时候是一个家族的家主,奇珍异宝见过不少,自然能判断少女手中横笛的价值。

不过,虽然这个女子身份存疑,但毕竟从是童磨那里带来的人,对于童磨,黑死牟很不喜,但他相信童磨的头脑,不会放任一个对自己有威胁的人类待在身边。况且,在保护这个人类的这段时间,他并未察觉什么异样。

除了这个女人,疑似自己转世的妻子这一点。

再次带天香去见那位大人的时候,能让鬼在阳光下行走的伞已经完成了。

鬼舞辻无惨通过谨慎的试验,肯定了这种伞的价值,不过随后确定天香制作月光伞的方法是不可复制的,他也就放弃了卸磨杀驴的念头,如果以后月光伞需要更换,他还要找这个女人。

拿着月光伞叫鸣女把自己传送出了无限城,鬼舞辻无惨不再关注这个会做伞的女人,很随意的让黑死牟把人送回童磨那里。

面对离别,不知不觉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年有余的少女拉住了他的袖子,不愿意放开。

“岩胜......”天香咬着唇,低声不舍的唤他人类时候的名字。

正如他这段时间逐渐想起了自己曾经抛弃的妻子一样,她似乎也想起了他,这个名字就是最好的证据。

黑死牟迟疑片刻,抬手拍了拍黑发少女的发顶。

他是继国家的长子,自然有为家族留下后代的义务,但那时他沉迷追求极致的剑术,回家的次数并不多,对为人类的他生儿育女的妻子印象并不深,只依稀记得是个温婉美丽、外柔内刚的女子,在他离开后孤身一人抚养着他们的孩子,从未有过抱怨。

淡淡的药草香中,对妻子的记忆里,那张模糊不清的脸逐渐被眼前十二岁的少女精致的容颜所取代。

黑死牟发现,天香好像长高了。

是了,她现在还是个人类少女,会长高,会衰老,会死去。

有些事情,经历过了就会变得很冷血。黑死牟还是人类的时候,在鬼杀队看到了太多开了斑纹早早死去的剑士,对此早已变得麻木,心如磐石。

看着亭亭玉立的妻子,他心里只有一点点的伤感,很少,甚至不如当初看到缘一衰老死去时产生的怜悯多。

天香在长大,未来更是会死去,而黑死牟已经通过她年轻美丽的外表,看到了她未来伛偻着身体行走的样子。

到那时候,这个少女就只会活在他的记忆里,慢慢地被他淡忘,偶尔听到和她名字相似的发音会愣一下,如此而已。

死亡对现在变成鬼的他而言,遥远而又渺小。

“岩胜,你还要我回到童磨大人那里吗?”天香眸中闪烁着水光,楚楚可怜。

她的发鬓有些乱了。黑死牟抬手,将她耳畔凌乱的发丝别在她耳后,动作非常生疏。即使是身为人类时,他也不曾对自己的妻子做如此亲密的举动,更多的是相敬如宾。

这曾经是他的女人,现在则是童磨的女人。

仿佛终于承受不住对方的沉默寡言,天香忽然向前一步,踮起脚抓住了他的衣襟,孤注一掷地吻了上去。

*

在山野之间,在凝结着露水的草地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夜幕中的繁星看着他们,半遮半掩的云和月也看着他们。

草地是冰冷的,身下的衣袍却是温暖的。

黑死牟俯在少女身上,轻嗅她颈间令人上.瘾的香气——因为总是把弄药草的缘故,她身上也染了那股草木香气。

少女敞开的和服覆盖着白日里供人踩踏的草叶,足趾向内勾起,纤细白嫩的足弓被他握在手里,犹如握住了一弯美玉。

他们蜕掉人皮,在这片山野间化为野兽。

微凉的雨水诱惑地在他的脖颈上划过,仿佛行走在夜晚的树林,树叶上悬挂的露珠落了下来,砸在他的皮肤上,这种感觉奇妙极了。

“开始下雨了呢。”他在她耳畔轻声提醒。

下吧,慢慢地下吧。

莫使穿堂风呜呜作响,让雨水填满空荡荡的胸膛,枯萎在树洞里的春天被风吹过,又在雨水的浇灌下萌芽,顶着一颗晶莹的雨露,慢慢地开出娇美的花。

漫天的雨丝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细密地下着。

少女的手兀自抓皱了铺在草地上的精美和服,仿佛也成为了她身下包裹住植物的土壤。

她的身体一寸寸地蜕变成了他熟悉的故乡,雕梁画栋,九转回廊,对他毫无隐瞒,怎么也不会让他迷失方向。

他探索着秘密,仿佛在经历一场危机四伏的旅行。

他让这片天地翻覆,让她头晕目眩,让她无意识的流下眼泪。

脖颈修长的天鹅仰望着天空,他托着它,像一缕清风似的托着它,仿佛送它飞往云端,飞往天际。

少女急促的呼吸将冷流稀薄成雾气,她感觉自己像是在骑着一只威风凛凛、饥肠辘辘的猛兽,又像是被猛兽咬住咽喉的母鹿,他使她的脚快如母鹿的蹄,又使她在高处安稳。

黑死牟轻声唤她的名字,天香。

天香,天香......

一声又一声。

她的指尖在颤,她的发丝在颤,似乎有一阵电流袭击了她,被温柔驯服的野兽在唤她的名。

她轻的像一片羽毛,她似乎没有的重量,她雪白的肌骨那么柔软,她的存在那么真实,她身体传来的温度那么暖和,她的沁了水雾的眸那么动人。

少女趴伏在猛兽坚毅的脊背上,犹如在暖化一块冰。

试探着向迷雾前进的猛兽,身后的夜色推搡着它,猛兽的利爪时而陷进泥土,每走一步都使泥土松软。

它朝未知的道路奔跑,背上的少女乌云般的鬓发在颠簸中散开,她昂起身,抓紧了猛兽的皮毛,鲜艳的花朵在被开拓了的道路旁绽放。

忘了吧,都忘了吧。

忘了彼此的身份,忘了隐藏的秘密,忘了晦涩灰暗的过往,忘了迷雾笼罩的未来,把一切都忘了吧。

忘了自己的灵魂,忘了前进的方向,忘了自己的身体。

只用铭记此刻的放浪形骸。

温暖的、冰冷的、痛苦的、欢愉的。

融化吧,融化在她的身体里吧,融化在她流转着月光的眼眸里吧。

“岩胜、岩胜......”

她蜕变成了蛇,要将他绞死。

他听见骨骼与骨骼碰撞的悲鸣,听见雨水与雨水迸溅的湿热,听见连绵不绝的雨声,听见灵与肉的交融,听见两个急促的心跳。

她在征服。

她征服了他巍峨的高山,他奔腾的河流,他孤傲的岛屿,他永无止息的汪洋——

他的一切的一切。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