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
“一边玩去。”
正在点导火线的平姬头也不回,逮了只从自己脚边路过的史莱姆往后一丢,典型的敷衍小孩子。
接住那只一脸惊恐的史莱姆,太宰治百无聊赖地揉捏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拉长了声音,撒娇一般慵懒:“彻——”
“不行。没钱。那也别去。”平姬不假思索道。
太宰治被噎住,装模作样地低下了头,像拉拢着耳朵的小狗,恹恹地,十分令人心软:“我还什么都没说......”
入乡随俗换了装扮、身披铠甲的女将军熄了火柴,直起腰来转身看他,那眼神怎么看怎么警惕。
这段时间太宰治可没少搞事,每次都是平姬出面帮他收拾烂摊子。自从他上次哄她把做任务得来的钱拿去在妖精赌场挥霍光了,她看他的眼神就变成了这样。
太宰治理直气壮地控诉她:“如果不是彻幸运C,我才不会输。”
老老实实接赏金任务打怪哪有去赌场来钱快,他们还要攒路费去国都拿装备打恶龙拿圣杯呢。
平姬冷傲的神情软了下来,无奈:“等领了赏金,晚上有个篝火晚会,陪你去玩好不好?”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孩子在危险的边缘反复横跳是因为缺乏安全感呢?每一次她都用行动告诉他,她永远都不会放开他的手,总算有了点成效。
太宰治撇嘴,正要得寸进尺,两边耳朵就突然被捂住了。
接二连三的轰隆巨响,对面那座四处埋藏了炼金炸药的巍峨山峰碎石崩飞,犹如惊雷滚滚,震得大地都在颤动。
被动触发的防御宝具隔绝了炸药撼动山峰的巨响,平姬捂着满眼疑惑的少年的耳朵,待宝具自动解除,才松了手,顺势拍了拍少年的头顶:“成了。”
滑坡的山体烟尘滚滚,碎石和倒塌的树木顷刻间淹没了山谷的哥布林部落。地崩山摧过后,仍有一些幸存的哥布林在逃命。
平姬接的任务,就是讨伐这个屡次侵扰周边村庄的哥布林部落。
哥布林。异世界特产的一种身材矮小、浑身发绿、智力和实力底下的怪物。
它们不事生产,数量庞大,以部落的形式集聚各地。哥布林只有雄性,为了繁衍,它们常常会掳走其他种族的雌性回部落繁殖,深受其害的种族远不止人类,故而算是异世界大陆的公敌。
平姬对这样的种族毫无怜悯。
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挽弓搭箭,眼神锐利如鹰隼,干净利落地射杀了那幸存的十几只从被山体滑坡淹没的山谷中生还的哥布林。
真耀眼啊。
仿佛即将被这份光芒刺伤,太宰治垂眸,睫羽微颤,掩去眸底翻涌的黑暗。
被雇佣着潜入山林埋炸药的赏金猎人们赶了回来,见着这一幕,对平姬这一手箭术赞叹不已,纷纷上前围住了她,或贺喜或讨教。
这个异世界冒险游戏里的都很单纯,只要玩家能展露出真本事并运用。在正确的地方,就能得到他们的尊重和爱戴。况且一次性解决一整个哥布林部落这种大事,能让他们参与其中,无疑也是一种日后值得吹嘘的荣耀。
众星捧月似的站在人群中央的女将军忽而侧头,对人群之外的少年微笑。即使褪去历史给她的光环,她依旧是人群中最明亮的一个。
太宰治没有上前,若无其事地回笑了一下,手里的史莱姆被他揉搓得死去活来,却不敢像刚才那样挣扎。
敏锐注意到少年表面看上去没什么异样、实则沉郁的情绪,平姬微微拧眉,对领头的那个赏金猎人交代了几句,便在对方恍然大悟的眼神中走向了太宰治。
其他人欲追,赏金猎人中的队长拦住了他们。身材高挑的女精灵叉着腰,柳眉倒竖:“大人要去哄小情郎,你们跟着去像什么样子,该干嘛干嘛去!”
众人哄笑着散开。
在这片大陆,有能力的人身边多几个红颜/蓝颜知己,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更何况平大人身边的那位少年相貌精致到无可挑剔,若非没有标志性的尖耳朵,恐怕会被人误认为是离家出走的幼年精灵。
“阿治?”平姬来到少年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怎么了?”
“我杀人的时候,旁人都畏惧我。但是彻夺走这么多生命的时候,旁人都在欢呼......”露出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笑容,太宰治侧头看她端丽的侧颜,声音轻如耳语,温柔中带着些散漫,“这是为什么呢?”
又来了,宰式的过分敏感和哲学探讨。平姬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你可知我杀人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她确实杀了很多人,不止是这些非人的怪物,还有在源平战场上,许许多多拿起刀枪的将士,但她从未在伤害他人的过程中感到虚假的满足或者同情,或许就是与满手鲜血的屠夫最大的区别了。
太宰治半眯着眼,猜测:“犹豫?悲悯?”
“不。”平姬摇头,眸光清冷,拿着弓箭的手没有丝毫动摇,“我杀人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只知道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而我想活着。”
她杀的人太多了,从被逼入伍充数的苍髯老叟,到懵懂无知的垂髫小童,只要拿起武器出现在战场上,就是她的敌人。
“——所以,无论旁人是爱戴还是恐惧,对我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
棕发微卷的少年两手还抓着只史莱姆闻言,陷入了沉思。
发现太宰治似乎在走神,平姬莞尔,突然觉得发呆的阿治极为可爱,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弯下腰,温软的唇碰了碰少年白皙的脸颊,一触即离。
这对她来说,是非常大胆的举动。
冷傲孤高的女将军直起腰来,姱容修态,靡颜腻理,动人心弦。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做,她注视着面露惊愕的少年,黑玉般宁静的眼眸蕴藏着柔情的笑意,温暖而包容。
“我幼时,见蚍蜉撼树,不知它的勇气,一时好奇将它从树上扫落,蚍蜉屡败屡战,我非但不怜悯,反而心生厌烦将其踩死。见流萤美丽,就命令仆从成片捕捉,装入琉璃用以照明。见燕子轻盈,尾羽酷似剪刀,便用弓箭将其射杀,拔下羽毛用作装饰。”
“落地蚍蜉陷入泥土,瓶中流萤奄奄一息,燕子挣扎飞行的时候,我却只因为自己的欲.望得到满足而开心。”
“或许在旁人看来我残忍又冷血,缺乏共情,其实我未必有什么坏心思,只不过是好奇罢了。”
平姬缓声道。
她小时候也是那样我行我素的性子,因此不觉得太宰治有什么令人恐惧的,虽然这孩子切开确实是黑的,但与生性残忍无关。
被蹂.躏得半死不活的史莱姆从不自觉松了手的少年怀中滑落,“啪叽”一声掉在草地上,慌不择路地溜走了。
眸底阴霾散去,太宰治漂亮的眉眼逐渐明朗,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我的嫡长兄,平重盛,是位真正的温厚君子。他是我的蒙师,教我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我才开始懂得何为生命,何为残忍。他告诉我,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
“人并非生来就是人,人需要学习,需要接受教育,才能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对社会有用的人,我会慢慢教你......”
平姬被他看得脸上烧得慌,对自己刚才的孟浪之举有了悔意,也说教不下去了。她自暴自弃地别过头躲避他的目光,语气不变:“阿治,一直盯着别人看太过失礼了。”
换做以前,太宰治是极其讨厌这些说教之词的,但得了平行世界的记忆,再听平姬的说教,感觉又截然不同,充满了新奇。
他眉眼弯成月牙,坏心眼的戳破她:“可是彻,你的脸好红~”
荡漾的尾音含糖量十足,听得人面红耳赤。
平姬转身,背对着他,强装镇定:“热的。”
太宰治抬头看了眼灰蒙蒙像是要下雨的天幕,没忍住笑出了声,扑过去没长骨头似的趴在她背上,抬手扒着她肩上冰冷的铠甲,凑到她耳边:
“说谎。”
鸢眸少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女子瓷白的脖颈,晕染上一层薄红,像一朵任人采撷的娇美的花。
“彻再亲我一下吧,就一下?好不好?”
他欢快地撒娇,像只不安分的小猫,这里撩拨一下,那里撩拨一下,不达目的不罢休。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平姬感到些许不自在,不过对少年太过熟悉,也没有觉得这般亲密有什么不对。
只是有点难为情。
平姬推了推太宰治毛绒绒的脑袋,没推动。想要拿出长辈的威严,却因为自己方才对他情不自禁的轻薄,又硬气不起来。
于是平姬轻轻拍了拍少年环住她脖子的手臂,努力温和的语气像是在哄闹脾气的顽童:“放开。该回去了。”
太宰治见她不为所动,有些气馁,赌气一般将她搂紧:“不要。”为什么现在的他还没有彻高,从气势上都被压倒了。
平姬忍俊不禁:“十六岁了,还像个小孩子。”
挣脱缠在自己身上的树袋熊无果,她索性弯腰,双手向后,温柔地搂住未成年少年的膝弯,将这耍无赖的人背了起来,承担这份重量。
从小就爱黏人,怕黑,怕打雷,怕妖怪,怕独处,最怕痛,什么都怕。身边没有人陪,渐渐地就什么都不怕了,只是这爱黏人的毛病总改不了。
太宰治因为平姬的举动微微一惊,在觉得作为男子被女子背起来很丢人的同时,心里却产生了久违的安全感。
作为能力参数优秀的弓兵,平姬的步伐很稳,下山的路难走也没有让他觉得颠簸。
太宰治倒是脸皮厚,顺势趴在女子不算宽阔也不清瘦的后背上,手指玩着她的一缕乌发,心里盘算着怎么在这场神明的游戏中留下她。
“不嫌丢人了?要不要下来自己走?”
向来威风凛凛的女将军的声音此刻听起来低低的,带着点宠溺的笑意,风儿一卷就吹散了。
太宰治下意识地摇头,想起对方看不到他的表情,又若有所指道:“如果这条路没有尽头该多好,想要彻一直背着我。”
背着他下山的女子沉默片刻,似乎叹息了一声:“......总会有尽头的,阿治。”
“我若不在你身边,以后的路,你一个人也要好好走。”
“如果太早来尸魂界见我,我可是会很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