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没锁,她疯玩了一晚上,在车上就像被戳漏气的气球,但又因为那股兴奋感还没平静下来,睡不着。
卿杭下巴碰碰她的额头,“是不是有点发烧?”
“抽屉里有退烧药,我一会儿吃一粒,”程挽月摸到一个凉凉的东西,是从他衣服里掉出来的玉佩,“等鸡鸣寺的樱花开了,我们一起去一次吧,不知道你挂的心愿牌还在不在。”
回想起来,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游客太多了,就算还在,也很难找到。”
“那就再挂两个。他们都说在鸡鸣寺求姻缘很灵,咱们再帮言辞许个愿,希望明年跨年的时候,他不是一个人,也像我们一样,可以暖和地抱在一起。”
“好。”
她突然转了话题,“卿杭,你真的不后悔吗?”
卿杭说不后悔,没什么好后悔的,“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程挽月把玉佩捏在手里轻轻摩挲,冰凉的玉慢慢有了她的体温,“我们总是吵架,我总是让你不开心。”
卿杭想了想,“那还是开心更多,多很多倍。”
他下楼倒水,等程挽月吃完退烧药,准备回自己房间,她父母都在,总要守点规矩。
程挽月说被窝里太冷了,卿杭一只手伸进去,她的脚冰凉,他掀开被子躺进去,她脚尖贴着他睡衣裤腿往里钻。
她要睡不睡,昏昏沉沉的,“卿杭,你想不想跟程延清和栀栀一起结婚?他们都在商量婚事了。”
“想。”他回答得很快。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程挽月想不笑都难,“那你得努力工作了,办婚礼很麻烦,看场地,订酒店,选喜糖,写请帖等等,一大堆麻烦事,本来唯一可以省事的就是拍婚纱照,但到时候栀栀肯定忙得什么都顾不上。”
程遇舟的那场婚礼,卿杭只在婚礼当天赶来南京,但程挽月却是从程遇舟开始准备求婚的时候就参与了。
卿杭:“如果霍栀没有时间,我就想办法请你喜欢的摄影师。”
这么一说,程挽月就想起了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朋友,“我大学拍过一套特别喜欢的照片,那个摄影师现在很红,都是给明星拍照,不知道还能不能约到……卿杭,我要穿最漂亮的婚纱。”
“什么样的?”
“嗯……裙摆要像河流那么长,布料上绣满花但要很轻盈,头纱要比风还要飘逸。”
“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婚纱,”他一向很务实。
“就是想想嘛,阿渔穿着几年前的婚纱嫁给程遇舟,也照样是最美的新娘。”
“那我也想想,”卿杭表面平和,但心里却已经开始筹划了,他得再快一点,“夏天太热,冬天太冷,你喜欢春天还是秋天?”
程挽月故意刁难他,“春天有樱花,秋天有枫叶,各有各的好,选不出来。”
“那我们就在春天拍婚纱照,秋天办婚礼。听程叔的意思,他也是希望能把日子定在秋天。但还是要跟霍栀的父母商量,挑一个黄道吉日。我会努力工作,去年投出去的文章应该快有结果了,如果顺利的话,夏天来临之前就能拿到奖金。”
“可是我的头发还没有长长,”程挽月揉揉头发,“才这么短。”
卿杭凝着她精致的眉眼,低声说,“短发也很漂亮。”
程挽月很宝贝自己的头发,但又爱折腾,发质不差,只是长得慢。
卿杭还想问她喜欢什么样的戒指,可她已经睡着了。
她在北京只待了半年,但戴过的戒指都能装满一个首饰盒,卿杭收拾这些东西的那天虽然没有仔细看,但她平时戴哪几枚次数多,他是知道的。
那些都是配饰,没有一枚是求婚戒指。
退烧药起效不会太快,她晚上吹了冷风,还有点咳嗽。
卿杭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出门买止咳药,家里人帮她约了体检,总不能一直病着。
……
周一早上开会,卿杭旁听,认识了两个校友,比他大十岁左右。
从会议室出来,同事问起学校的某个老师怎么样,卿杭上周才联系过,老师年纪大了,爬山不小心摔了一跤之后身体一直不好,临近退休,已经不收学生了,但还在上课。
程延清说过,他们会早点来医院,卿杭都开完会了还没有消息,想着可能是耽误了,刚准备打个电话,就听见旁边的人打招呼,叫程挽月的名字。
卿杭扭头就看见了刚从大门外进来的程挽月,何医生朝她招手。
卿杭有些意外,“认识?”
何医生笑笑,“她是我们科主任的病人,前几年见得多。”
卿杭怔住,声音也不太自然,“您是在哪个科室?”
“刚才忘了说,我是血液内科的,姓何,”何医生打开微信二维码,都是同校师兄弟,见面更亲切,“加个联系方式吧,我拉你进校友群。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多交交朋友总没坏处。”
程挽月越走越近,卿杭眼前的景象却越来越模糊,扶梯到了一楼,他脚下僵硬,身体晃了一下,碰掉了何医生的手机。
后面的人大声催促,让他赶紧让开,他知道有人在说话,但这一瞬间的轰鸣声像是直接从大脑里穿过。
血液内科……
血液内科……
卿杭耳边反复回荡着这四个字,仿佛被从门外灌进来的一阵寒风卷进冰冷的海水里,重物拽着他往下坠,不给他一丝一毫逃生的机会。
“不好意思,没摔坏吧,”程挽月几步跑近,捡起地上的手机递给周医生。
“没事没事,我刚才没拿稳,现在的手机都很耐摔,没这么容易坏,”何医生前几天就知道她今天来,“见过主任了?”
“还没呢,路上堵车,刚到医院,”程挽月把卿杭拉到旁边,“卿杭你发什么呆?多危险啊。”
何医生说,“今天刚开完会,年轻医生任务多,要求高,得慢慢适应。”
“他一定可以的,他特别厉害,”她每次夸他都是满脸骄傲。
“那肯定不会差,”毕竟是校友,何医生也客套地夸了几句,他眼神在程挽月和卿杭打转,“你们是?”
程挽月也不扭捏,“他是我男朋友。”
“这么巧,”何医生惊讶,但工作时间又不能闲聊,“我刚好也要回办公室,一起走?”
“好啊,”程挽月回头跟卿杭挥手,“卿杭你先忙,晚点再给你打电话。”
卿杭木讷地看着她走远,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体本能反应,下意识就要跟上去,可电梯下来一拨人,他晚了一步,就看不到她了,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后进来的程延清。
血液内科。
卿杭艰难地回到办公室,脑海里依然只有这四个字。
体检很费时间,很多检查都不会当天出结果,卿杭找何医生要到了程挽月的病历号,电脑内部系统里能查到她的档案。
她说过,高考后休息了几年,后来才复读,重新考了大学。
他现在才知道,那几年她出院又住院,断断续续在医院待了三年,档案里详细地记录着各种生理指标、治疗方案和用药情况,还有一次抢救记录。
那几年他在干什么?
……他在记恨她。
电脑突然死机,系统闪退,卡在一个很刺眼的蓝□□面。
外面天色都暗了。
“卿杭,我生病了,你不来看我吗?”
去看她。
对,去看她。
卿杭如梦初醒般大步走出办公室,大脑无比混乱,却又一片空白。他往左走了几步,撞到别人也没什么反应,甚至没有和对方说一句抱歉,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前面没有路了,他猛地停下来,恍惚地站在那里,低垂着的眼眸毫无焦点,像丢了魂,许久后才用力抹了把脸,稍微清醒了些后转身进了电梯。
他不知道程挽月在哪里,所有人的电话都打不通,机械的忙音让人心烦,他边问边找,最后找到了血液科主任办公室。
陪程挽月来医院的程家人都在办公室里,只有她不在。
主任神色严肃,建议程挽月住院。
杨敏慧一听,眼眶就红了,“应该早点来医院的。”
“前年也这样,最后就只是普通发烧而已,没事的,爸,妈,没什么好担心的,”程延清最先回过神,“卿杭,你先去找月月,她在楼下,把她叫回来。我给二叔回个电话,然后去办住院手续。”
卿杭被推着往外走,手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痛感很麻木。
“医生怎么说?”
“查了血,有点异常,”程延清拍拍他的肩膀,“先住院吧,听医生的。前年也有过这么一次,月月在学校高烧不退,其实就是去玩密室逃脱被吓着了,住院一周就出院了。没事,没事,这几天降温,感冒发烧很正常,你看这医院里每天有多少感冒的病人,输液室都是满的,很正常。”
卿杭想问,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他。
但他有什么资格问。
她说过了,是他没有相信,他以为她在骗他。
“什么时候的事?”
程延清刚才在办公室还能笑着安抚父母,让他们别担心,出门也没了笑脸。
卿杭过于平静的外壳之下藏着怎样的情绪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程延清则是必须镇定,他如果也慌了,家里人会更着急,如果都乱了手脚,还怎么安慰程挽月。
“高考后没多久,她想出国玩都没去成,”程延清看着窗外,“别自责了,就算你知道,你也和我一样把除了上课和考试之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在她身边,也减轻不了她的病痛。那会儿大家都挺累的,没人还能顾及到你。更何况,你还要照顾你爷爷。”
“她的头发……”
“化疗后每天掉得很多,后来就全剃了,头发剃了还会重新长出来,她难过一阵子就不在意这些了,有的时候出门连帽子都不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