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了些,似是到了一年四季极寒之日。
南方小城虽是没有下起鹅毛大雪,但也让人们感受到了北方冰天雪地的严寒。
在这极寒之日,长弓隽铭忽有所感,看向窗外洁白的天空,静坐一会儿,出了门去。
“过年时候小城之人会登高拜佛,我不喜人群拥挤,就在人少的时候,见一见清泉僧人吧。”
他骑了单车,骑到了风雅山的山脚,走了山路,越过了孝心桥。
登了千步石阶,回想了过往:几年前,风雅山与清泉寺并未相连,清泉寺的面积也不若今天之大,那千步石阶也只是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如今,风雅山与清泉寺所在的小山被长不过数百米的孝心桥连接,石子路被修葺了,变得现代化了一些,清泉寺的面积也扩张了些:不是主殿的扩张,只是增添了游人烧香的石板,故往时候的佛殿像是禁地,寻常的游客,并没有前去的资格。
他能去,去的次数倒也不多,他从少年时期便来了,与清泉僧人彼此也熟悉了。
他飞速地跨过千步石阶,走到了清泉寺的门前,门前有一小秃驴与老秃驴:小秃驴与长弓隽铭差不多大,没见过青年几面,老秃驴只是一个中年,老早就见过长弓隽铭了。
“长弓施主,你又来了。”老秃驴竖着右手手掌,朝着青年微微一笑。
“忽有所想,过来看看,或许未来人多的时候,我便不来了。”长弓隽铭淡笑回应。
“请进。”
“嗯。”
青年与老秃驴一边走着,一边聊着,身旁的小秃驴满脸懵懂,不知眼前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怎么像是自己师傅的平辈。
某时,青年自个儿逛去了,老秃驴看看小秃驴知道他心有疑惑,便给他讲起了长弓的故事。
“曾经与如今,皆有长弓,一位长弓是清泉寺的创始人,另一位长弓,则是今日的长弓施主了···”
老者所言,让小秃驴渐渐明白了些什么,而这时长弓隽铭已经穿过了外侧的佛殿,到了内殿。
一路经过的僧人,有没了头发的,也有留了头发的出家人,有穿着黄衣灰衣僧袍的,也有穿着朴素像是寻常农民的···这里,是佛家之地,但不仅仅是佛家之地。
青年喜欢佛门么?不喜欢,为何?听闻佛家常常在盛世太平的时候入世弘教,在乱世的时候闭关不出,这样的佛家,他没有一点点的兴趣,他知道当然不是所有的佛家皆是如此,但偶尔看见几个肥头大耳的僧人,他的心中便难以升起好感——因为,他没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而是感受到了世俗,感受到了几分堕落。
青年喜欢道家,听闻,道家在盛世太平的时候闭关修行,在乱世之时出山悬壶济世,这样的人,才是真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他没有这么伟大,但也想像道家学学。
清泉寺呢?清泉寺,像是真佛与道家的融合,它既是宁静之处,也是庇护之所,所以,早些时候听过清泉寺传闻的少年对清泉寺有了兴趣,与它结了缘,直到如今的青年时期,也会持续到未来的老年。
走在清泉寺内,感受到几分自然,与悠长的时光。
走近了主殿,长弓隽铭心中多了几分回忆,像是看见了年少的故往。
四周,皆是有着佛像,但佛像所雕刻的好似不是神灵,而是人。
‘或许,人修佛一生,在活着的时候,已是世人之佛。’
他看了看四周,没能找到那一个僧人,又看向一处石壁:石壁上,刻着歪歪扭扭却又大气磅礴的比丘二字。
他逛了一会儿,看了模糊的八部天龙,看了诸多菩萨与佛像,看了经文,走到主殿的蒲团之前···他抬首看过去,发现眼前的大佛变得模糊了,不仅仅是因为岁月让它的样貌变得模糊,也是因为佛面,似乎早早变成了他人,或是自己。
他站了一会儿,四周路过的僧人并不奇怪,或是有奇怪的,也没有打扰他的宁静。
他站了一会儿,耳畔,忽然响起了清澈的疑惑。
“这位公子,你站了许久,为何不拜?”
这声音,是她的吧!来了此处一会儿后他便看见了一位女子,看模样比他略大几岁。与他一般,皆是站着,并未跪拜。
“我心中无佛,为何要拜?”长弓隽铭淡笑回答。
“心中无佛,何以来清泉?”女子又问道。
“正是因为心中无佛,所以,在下随时皆可来清泉。清泉,也如在下故地。”青年继续淡淡回答。
两次回答,让女子微微惊讶,她的先辈与寺庙有旧所以她知晓一些过往传闻···青年的回答,让她觉得青年与清泉似乎更为相融,比起年大几岁的她···她眨眨眼睛,又注视着青年,想从青年不变的身形中看出什么,看了许久,也只看见了一个沉静的灵魂,看见青年转过了身子,静静地站在原地。
却已是像天地一般。
“小女子,受教了。”某时,她微微行礼,笑道。
“姑娘无需如此,在下,也只是苦苦修行之人罢了。”他并未正面接受女子的行礼,只是淡淡地说道。
闻言,她笑了笑,走到青年身旁,与他一同看着模糊了面貌的大佛。
某时,女子问道,“公子的心中,可有什么信仰?”
男子没有犹豫,说道,“在下的心中并无信仰,既不相信天使神灵,也不相信神佛妖魔,世界虽是大千生灵远胜百万,可在下以为——世上无一物,能够成为在下的信仰···若是世上真有神佛,他们也不过是高高在上俯瞰人间,根本不会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故而,在下私以为,人活着,无需信仰,得不断地强大自身···自己强大了,便成为了自己的信仰。”
“可是,修行终是需要一个意象不是么?”
“意象简单,如我,有时以自己为意象,或是一半的我或是完全的我,或是现实的我或是梦中的我,或是神游物外的我或是云游太虚的我···如清泉,虽是佛家寺庙,可我在他们的身上,看见更多的,则是他们自身的影子,更像是道。”
“苦修士,修的皆是自我,修的皆是内心?”
“或可这么理解,不过此时的我,倒不怎么喜欢苦修士这个称谓。”
“何故?”
“如我追寻内心,虽是比常人失去更多但也获得了更多···每当我心灵有所觉醒,或是有所陶醉的时候,那等欢愉,是世间的所有甜蜜所无法媲美的,所以称之为苦修士?在下觉得不然。”
“也只是此时彼刻吧?”
“自然,对于修心的我而言,苦这一字,并没有凡俗酸甜苦辣一般的韵味。”
“七情六欲呢?”
“一曰喜怒,一曰爱憎,姑娘可先说说。”
“喜悦悲伤,转瞬即逝,大多时候的愤怒只是让自我失去理智,作出不合时宜亦或满是缺陷的行为···”
“情感,归纳于执着二字,归结于本心一词;欲望,在下则是看不清说不清道不明了,因为我活着,自然有活着的基本欲望,我生存着,必须满足最为基础的物质欲望,我追求着心灵浩瀚,那么我肯定有无穷无尽的精神欲望···”
这一日,两人说了许久,从主殿走到了外殿,告别僧人,走了出去。
站在山上某处,一侧是千步石阶,一侧是清泉山路,他指了指石阶,她指了指山路,双双惊讶了些,数秒后,又双双挥了挥手,做了告别。
“再见。”
“后会有期。”
“对了,你叫什么啊?”
“在下复姓长弓,你唤我一声长弓便是。”
“那请长弓公子记住,我叫江···”
时间悠悠,长弓隽铭已是告别了女子,走完了千步石阶,走到了孝心桥上。
两侧的小溪缓缓而静静流淌,两座小山之中,升起了冬日清风,却是温暖,却是凉爽。
风,吹散了些许愁思,吹来了几分思悟。
“今日,有缘与她相逢···诶,她叫什么来着,隐隐约约,我只记得她姓江了。”
···
又是一日,长弓隽铭简单地收拾了一会儿,背了登山包,带了户外工具,走到了东山之中。
东山与西山不一:西山位于小城之中,有环山公路,有登山阶梯,有缆车与观光;东山则是在小城郊外,除了有几条灰色土路与少许山下山中的破旧路灯,其余的则是自然些的山林了。
这一日,长弓隽铭又是悠闲地逛着山林,感受着自然的气息。
路过青草,看见了青草中的昆虫,小城周边的山林没有毒蛇之物,却偶尔也会有些山鸡野猪。
走过树林,耳中有了更多的鸟鸣,东山荒无人烟只有几家农户,这里的鸟儿,恐怕比两座西山加起来还多。
拨开绿叶,长弓隽铭越发警惕,因为他的耳中响起了沙沙的声音,‘又是一只野猪么?’,他忽然想起许久前遇见的一只小野猪,虽是小但比他还能跑,若不是他比猴子还机灵恐怕迟早被追到···那一次,他只是看见了小野猪,猜测分析是之后连绵山脉闯进来的;他一个人来东山不会深入连绵山脉,但是与朋友们一起的话,则是要跋山涉水很长距离了。
若非如此,怎么确定东山并无毒物?
他警惕着,左手握成拳头,右手还碰着右腿上的小刀,他静静地待在原地不动,看了看四周的一棵树木随时准备跳上去。
过了数秒,丛丛绿叶被拨开了,一道清澈的声音响了起来。
“啊!”虽是清澈,也是惊叫。
“长弓公子,是你?”江女子穿着清爽的登山装,出现在了青年的身前,“你也来东山玩?”
玩?我更喜欢称之为户外徒步、野营、登山、踏青···不过应是悄然遇见,所以她措辞十分随意吧,但,修心人的措辞何须故意,想说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我厌倦了与凡人打交道,所以来东山听听自然的声音。”长弓隽铭放松警惕,轻声说道。
“自然的声音,真的很美啊!”她感慨一声,又问道,“你一个人?”
“今天的确只有我一人,”他指了指自己的穿着,“我只是打算在此度过一个白天,最迟傍晚就会返回。”
“对哦,看你的背包不大,咯,我的背包也不大。”女子笑道,指的当然是两人背包里不仅没有帐篷也没有睡袋,“有缘相逢,长弓公子我们一起走呗。”
“好。”
“你选个方向?”
“江姑娘决定就好,在下若是一人则是喜欢随意走走,而但凡有一人同行,在下则是随缘跟随了。”
这一天,两人逛了东山,除了没有深入以外,倒也将近处的东山逛了个遍。
她问了他常常户外么,他说不能说是经常,而是心有所感想户外的时候就户外了,若是无人就自己来,若是正好驴友相约,就一起去。
“南方的驴友多些,北方那边的驴友少了些,只有极个别,也或者不能说是驴友,”长弓隽铭想起大一认识的陈少女、许学姐等人,眼眸中多了回忆,“应该说是好友吧,或是旅游,看看蔬菜博览;或是静坐,写写诗词。”
“长弓公子,还是一个大学生?”她问道。
“刚读大一,正在经历。”他答道,“你呢?”
“你猜咯。”女子笑答。
这一天,两人看了东山的花鸟虫鱼,从青石走到山谷,从山巅望向连绵。
傍晚的时候,从东山走了出来,走到了郊外,看向城市。
寻了公交车,坐到了一站,一起吃了晚饭,在寂静的路口,挥手告别。
“长弓公子,我可以加你的联系方式么?”
“下次吧,我们都已告别,等着下次见面时候,我主动加你。”
···
又过数日,依旧是腊月,长弓家族的一个亲戚老早提前地团年了。
这一日傍晚,他坐在南充大酒店的大厅与亲朋好友吃着饭,感受着未来新年的新意;吃到某时,他们的这一桌快吃完了,其余叔叔伯伯的那一桌吃得好生热闹,他喝了酸奶与唯怡,站了起来,走向卫生间。
出来的时候,慢慢而悠悠,还没回到座位,便有一双玉手碰触了他的肩膀。
“长弓公子,我们又见面了。”江女子轻轻地靠在青年的肩膀,小声地在青年耳畔说道,此处是世俗,若是大声了,会引起他人的关注。
他本是有了警惕,但在感受到清风的熟悉后克制了自己潜意识的反应,他感受着玉手之中的温婉,回想了前两次的相逢。
他轻轻地侧着脑袋,看向女子,轻声说道,“江姑娘,真是有缘。”
声音,依旧很轻。
“第三次见面,公子可否想起什么?”她问道。
“我们很有缘分?”他笑答。
“不是呢!”江女子似是轻哼了一声,心想青年大概是忘了吧,提醒道,“上次分别的时候,公子可是说了下次见面主动加我呢?”
“有这事?”
“公子多想想,就记起来了。”
“此处人多,要不,我们下次相逢之后再说?”
“是啊,人是有点多。”她轻哼一声,自顾自地从青年裤包取出了手机,问道,“密码?”
“哦斯。”长弓隽铭不置可否道。
“哦斯是什么图形?”
“大概就是芝麻开门的贰吧。”
于是,女子摆弄了一会儿,将青年的手机递了回来,他看向自个儿的手机屏幕,发现其中已是多了一人。
两人又站在原地,聊了一会儿,周围的人渐渐路过,也有了更多的声音;兴许是因为喧哗,或是因为受到了许多关注,两人相视笑笑,朝着各自的方向走去:她回了‘山水间’的包间,他走回了大厅,坐了下来。
他们这一桌的吃饭是结束了,堂姐堂妹们也在那闲聊,几个小弟弟小妹妹四处乱跑去楼下买了泡泡糖果,几个阿姨唠着家常···
某时,他接到了一条消息,看向了女子,犹豫片刻,与亲朋好友告别一声,走向了大门,与女子集合了,走出了酒店。
是夜,没了酒店中的宁静,耳畔倒也有四周饭店的喧哗,可是身旁的清风,是那般地宁静恬淡。
“看见了公子,我忽然觉得聚餐没有了意义,所以,我约了公子出来走走。”某时,江女子与青年一同逛着夜色,又问道,“长弓公子,你呢?”
“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对我而言还是有许多意义的,若是才开饭没多久,若是没有到团年的尾声,在下定然不会出来。”青年轻笑回道。
“当真如此?”她月眉弯弯,杏红一般的小嘴像是嘟了嘟,白皙的肤色在月光下有了淡红,似是多了几分娇嗔。
“当真如此——在下极爱美食,是故以民以食为天,就算要出来,也得先吃点凉面了。”他看着女子,心中生起几分爱惜与怜惜。
凉面?是一道凉菜,青年的话语就差没有明说了,但他也有话外意:与亲朋好友相聚,是没有可能上桌就走的。
她听了,满意地笑了笑,轻轻地碰了碰青年。
“坦克冲撞?”他揶揄一声,而后立马听见女子的轻嗔。
“有这么轻的坦克么?”
“没没没,”他立马回答,也打量了会女子,“我观江姑娘的身材身高,粗略估计,应该是一百零八?”
江女子身高一米七三以上,三围皆优···自然是超过一百斤了。
“差不多呢,要不你抱抱?感受得更清楚了。”
“不了不了,男女有别,我们还是看看夜空吧。”
“长弓公子作为一个修心人,怎地顾忌这么多?”
“没办法,在下也是俗人,也有难以把控欲望之时,所以,还得进步。”
“那我还是主动抱抱你?”
“有道阴阳交泰乃是天地大道,江姑娘若是想的话,前方的紫东酒店不错。”
“你个小滑皮,才大一,似乎就有经验了?”
“非也非也,但你我皆为修心之人,自然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那,我们去试试?”
“嗯,第三次见面,总得留下些珍贵的回忆。”
两人开了一会儿玩笑,便一同逛着小城街道了。
从喧哗走向宁静,从宁静走向寂静。
走清风走向白云,从青草走向树林。
是夜,夜深了。
两人站在了第二次分别的路口,心中有了分别之意,朝着彼此,挥了挥手。
没有不舍,转身离开,朝着各自的家。
因为,已是结了缘分。
缘分有多深呢?
若问青年,青年一定会笑答,“我得赶快换个小号了,免得以后被天天找,麻烦!”
···
走在夜路上,青年并不孤独,想了想与女子的相逢,想了想腊月的团年,慢慢地走向了家。
某时,青年目光凝聚,看向了前方的街道。
视野之中,忽然有了一黄衣僧人,潇洒而过,似是比丘。
脑海中,忽然有了神魔妖佛的意象。
“若世界有魔,应是如执念一般。”
“若世间有佛,则应如吾思之梦与一席清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