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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者衣衫破烂,站在废墟之上,平静地看着这片神域。

如果不是目睹了先前惨烈的战斗,他那安详的面色就和那些走在田埂间吹吹晚风的普通庄稼汉一般无二。

此刻,摩罗已经彻底炼化了那具神骸中的神性,并且反哺于他,他能感受到体内喷涌着的那股至高无上的气息。

齐献臣带着死志施放那道术法,几乎就要将他彻底灭杀,只可惜这里是神域,越强大的超凡生命受到的压制就越强,齐兴正的拼死一搏终究还是没能将他带走。

而如今胜局已定,他反倒是能够平和地欣赏这一切。

大殿残破不堪,神域阴霾浑浊,可即便是尸山血海,此刻映入他眼中,也是繁花盛景。

因为自己再不属人间。

陆稚然咬紧牙关,在射出那超越自身境界的一箭时她的灵力也随之蒸发一空。

这也没杀死吗?

她看向一旁力竭的白哉,咬紧牙关,开始催动仅剩的一丝灵力。

不该让他跟来,明明只是初入超凡,就算剑法再是如何神妙,又能做得了什么。

我说了要保护他的,无论如何,至少……活下去。

微弱的风息重新开始在周围汇聚。

『渡河风』!

小白,一定要跑掉啊!

不知不觉间,陆稚然的嘴角已经被贝齿咬破,殷红的鲜血在嘴角淌下。

终于,一道灵风被凝结而出,裹挟着难以动弹的白哉,将其送出了大殿。

眼看就要飞出神阙的范围,摩罗尊者不急不缓地从嘴中吐出四个字:“敕令,禁空。”

刹那间,恍若一座牢狱从苍冥镇下,白哉径直从空中跌落。

与此同时,陆稚然也被一道汹涌的气浪击飞,重重地摔在殿外的石板上,恐怖的压制力令两人无法起身。

随着神性的融合,他已经能掌控神域的一部分法则,说是言出法随也并不为过。

“诸君,匍匐着迎接真神的降临吧!”

在说话的瞬息之间,道人原本千疮百孔的身体已经愈合如初。

“这片神域的天空已经晦暗太久,今天就让我来执笔描绘吧。”

“我临于世,诒尔多福。”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他声音不大,但却回响在整片神域的每一个角落,不需要刻意去听,一字一句都落入白哉与陆稚然心间。

神域之中,一枚滚烫的烈阳绽然而生,在云雾中翻滚,搅动着原本混沌死寂的灰雾,为其晕染上鎏金的光泽。

与此同时,另一轮清冷的球体缓缓浮现在天空的另一侧,周围的云雾被清光打亮,如同结上了一层冰霜。

远处的大地轰然震动,撕裂开一道无边无际的天堑,一座土丘从裂缝中升起,随后越升越高,渐渐化为峻岭、雄峰……最后,一座耸拔的高山巍然其上,如同已经屹立万古之久。

这样的画面实在太过震撼人心,白哉与陆稚然一人是博览群书,一人为白帝之女,此时却一同失语。

“这是……在描绘神话绘卷?”陆稚然惊疑不定。

人类对于神明的了解实在太过浅薄,而在仅有的大衍古卷中曾有记述,每一位神明在诞生之际便会开拓一片只属于祂的神国,也称之为神域。

神明以神域为画卷,以法则为笔,以神性为墨,言出法随,创造出性命交修的神话绘卷,以成神位。

随着摩罗尊者的神话绘卷铺开,他的每一寸皮肤如同被漆上了一层金粉,双目之中射出璀璨的金光。

陆稚然可以感到,他的一切气息、神魂都已经从那具人类的肉身上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头顶上方,那股庞大而浩瀚的精神气息,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神话绘卷已经铺开,现在的摩罗尊者,只要神域中的日月不曾熄灭,山岳屹立不倒,哪怕在现世之中肉身被人湮灭,依旧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神域里重生。

一股绝望感在陆稚然心头升起,她从小刻苦修行,父亲亲手教授她祓恶却邪的能力,对她而言,面对强大的邪修,又或是直面邪神降临后的分身也不曾这样无力过。

可是眼下,这个摩罗尊者似乎真的已经成为了“神明”,完完整整的——现世神明。

“抱歉了呀,小白,终究是食言了。”

陆稚然红着眼睛,满怀歉意地对一旁的白哉说道。

“你帮我再看看,我被种下的那枚魔种,是否已经成熟?”

陆稚然一愣,她这才注意到,从刚刚开始,白哉似乎就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在脑中苦苦回忆着什么,导致忽视了眼前的景象。

他的眼神平静沉稳,丝毫不像个将死之人。

她正欲看去,神话绘卷已成的摩罗尊者却已经微笑着走到跟前。

这时,白哉突兀地抬头问道:“谢宝棠的魔种是你种下的吗?”

尊者心情极佳,并不介意蝼蚁死前的拖延,欣然答道:“确是如此,为了获取谢家血脉,得以打通进入神域的阊阖天门,我早早地便将魔种埋入他的心脏,只待果实成熟的那一刻。”

只是接下来白哉的话却令他愣在原地。

“那我的呢?”

你的?莫非你也有魔种?

尊者这才散出神识,去探查这个此前从未留意,今天却屡屡让他出乎意料的少年。只见在他的胸腔之中,搏动的心脏之上,赫然摇曳着一朵猩红的玫瑰。

确实有类似魔种的印记留下,并且已经成熟,只是这枚道果究竟是何人所种,技法之高竟远超于他?

其纹路之玄妙、灵气之馥郁,连他也不禁为之沉醉。

虽不知是哪位同道中人种下,可如今他已是神明之身,就算夺了这枚道果,谁又敢来向他讨要呢?

摩罗尊者贪念一起,白哉顿时动弹不得,身体浮在空中,缓缓朝着尊者飘去。

见状,两行清泪从陆稚然眼角流下,她还想挣扎,可神明的威压又哪是她可以摆脱的。

“服用道果前,我倒是要看看,这枚魔种的源头在哪儿?”

尊者的神念顺着道果的气息源头开始向周围蔓延,忽然,他眉头一皱。

这道气息竟然在神域之内!

是哪位异神信徒,又是什么时候跟进了神域?

不对,那气息的源头是在——

道人神色大变,倏然转身。

宫殿之中。

一直被熟视无睹的角落,黑铁王座上的那件漂浮了漫长岁月的龙袍悄然坠落。

旋即,在尊者眼中,龙袍上绣着的真龙纹饰逐渐剥离,在空中盘曲虬结,变得如同蛇蟒一般,开始向着尊者游来。

随着它越飞越快,到后来,竟是化作了一条赤色真龙呼啸而至!

难道是此地镇墓兽?可为何那少年魔种的源头会在它身上?

尊者试图凭借神域法则将赤龙的身形束缚住,就如同先前禁锢白哉和陆稚然两人一般。

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先前驯服的法则之力此时却不再回应他的敕令。

来不及多想,既然法则束缚不行,那么换成神级术法呢?

『摩罗神·黯灭之流』

澎湃的灵力如江河般倾泻而出,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整片神域。

陆稚然心悸地看着这道恐怖至极的术法。

若是擦到一点,自己便是神形俱灭。

可赤龙却完全无视了这道充满死亡气息的攻击,它如同一只溯流而上的鱼,在肆虐的灵力冲刷下曳尾而行。

来不及动作,尊者的躯体竟是被赤龙瞬间洞穿。

“嘶——”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腹部的巨大空洞,比痛觉更先一步传到脑中的是疑惑。

可尊者依旧没有倒下。

“我……已经完成了属于我的神话绘卷,只要神域中日月不坠,南山永驻,我就不死,你能奈我何?”

果然,在尊他说话间,身体的血肉正在快速生长,腹腔的空洞逐渐缩小。

“哈哈哈哈哈——”

他开始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快意的癫狂。

我已是神明,世间之事就该随心所欲,你凭什么让我惧怕!

而赤龙的身影并未就此停歇。

它在穿透尊者的身体后便冲天而起,随着盘旋而上,龙身也愈发庞大。

难道是想要——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了尊者脑中,他开始恐慌,试图靠着神域法则去阻止。

“敕令,禁空!”

“敕令,禁空!”

依旧没有回应,神域法则缄默无声,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

待到赤龙于云海间穿梭时,已经占据了神域的整片天空。

可它仍不知停歇,继续向上,而上方——

日月高悬于此域。

陆稚然看着空中茫无涯际的龙躯,喃喃地念起了大衍古卷上的描述:

“祂诞生在神话与人类起源之前,在每一次的日升月落被铸成一个个日子之前。”

“日安不到,烛龙何照?衔烛而行,以照幽明。”

这里是幽明神域!

此时她才幡然醒悟,这里究竟属于哪尊神祇。

——烛龙,司光阴。

在这片神域中,本就不需要有日月,因为祂睁眼为昼,闭眼为夜。

此刻,高天之上。

烛龙将那颗滚烫的大日一口吞下,随后转动龙身,又咬碎了远处的那轮冰盘。

浩瀚的天体在烛龙面前就像两颗鸡卵。

祂将遮天蔽日的龙尾扫向南山,登时,山崩地坼,峰岳不存。

摩罗尊者在血色巨龙吞下红日时面如金纸,皓月破碎之际呕出鲜血,等到山岳崩塌,他已然瘫倒在地。

那不是力量上的差距,也不是修行上的差距,而是作为生命层次上的差距。

他穷尽想象描绘的神话绘卷,在烛龙眼中,不过是小儿执笔涂鸦罢了。

“哈……哈哈,日月不朽,南山同寿?原来,我以为的永恒,在真正的神明面前,竟是那般的脆弱短暂,真是可笑。啊哈哈——”

难听的笑声戛然而止。

随即,轰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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