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随着摩罗尊者的死去,烛龙眨眼间化作人身龙尾的红袍君主,翩然落地,这是祂曾经君临人间的形态。

烛龙望向天空,仿佛见到了星河流淌的痕迹,那是漫长光阴里的斗转星移。

祂沉睡的年月太久,久到金石俱碎、岁月失语,惟星辰能言。

“万年过去了。”

烛龙的目光轮番扫过众人,陆稚然,白哉,以及大殿内凄烈的殷红血迹。

随后一道雄浑旷远的声音在这方世界响起:

“神魂?意识?终焉的时间?原来如此,我亦是过往。”

陆稚然没来得及去细想这句话的意思,因为白哉已经被龙尾高高卷起,烛龙的目光仿佛能洞悉一切。

“道果已成,是时候采撷了……”忽然,烛龙有些惊异:“不对,并非此处,也并非此时,时空被何人扰动?”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除了略微的讶异,烛龙并没有慌张:“虽然不知道是谁谋划出眼下的局面,重现这段时间又想要做些什么。但他似乎不知道,无论处于何处,是梦,是幻,是虚,神域所在,永恒唯一,而吾亦是如此。”

烛龙心念微动,白哉顿时感到心脏在被一股力量牵扯,像是要飞出胸膛一般。

“嘭!”

一声闷响传来,却是陆稚然咬着牙起身冲向烛龙,重重地撞在一道无形的屏障上。

明明只是几步距离,却如同一道天堑立在两人之间,那是人与神之间的鸿沟。

一道流光划过,陆稚然的脖子被龙鳞划开一道伤口,纤弱的身子向着空中高高抛起,仿佛一只濒死的天鹅。

“轮到你了。”

白哉没有说话,他低着头,表情痛苦,无数的记忆涌入了他的脑海。

陆稚然气息尚存,却不忍再看,痛苦地闭上双眼,却听到白哉大吼着:“你还在等什么?”

在我和说吗?

她本能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令她终生难忘的一幕。

一段烛龙之尾从空中垂落,赤金色的鲜血喷涌而出,洒满半空。

有人斩断了神明的躯体!

而白哉也脱离了龙尾的钳制,向下坠去。

一个身影瞬间而至,将他稳稳接下。

“呀哈,少年你好啊。”

若是往常,白哉一定配合地说着“不是很好,被人揍了个半死”之类的话,因为即便对方是真正的神明,只要老师赶到了,那便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了。

可这次,白哉只是红着眼睛看向白先生,没有搭话。

在见到烛龙的第一眼,无数的回忆涌入脑中,他本能地想要抗拒,却根本无法抵抗。

他记起了一切。

……

白哉身着青衫,白日在黑白间内读书写字,晚上回到院中舞剑,老师一如既往地在旁督查,只不过没有撑伞。

一切都是这样的普通,正如他过往的十七载岁月。

记忆中的自己,没有遇到那个少女。

许是因为大雨瓢泼,在接待完那位胖商后,再没有客人进店。

翌日,胖商横死街头,白哉苦查无果,只好作罢。

清明祭典上,白哉敏锐地发现台上的“恶虎”已经换人,于千钧一发之际挡住恶虎的利爪,酣战许久将其击败。

再往后尊者现身,取出谢宝棠道果,随后将他和老仆封于临时的术法空间内。

白哉与周通苦战一番,击败了他,只不过,没有陆稚然撰写《太上感应篇》的他并没能推开虚室之门,而是强行进入了『无我之境』获得胜利。

记忆中那个白哉,虽然没有了陆稚然的指引,却在阴差阳错下跟随着同样被困在术法空间的齐献臣进入了神域。

再后来,尊者站到了最后,亲手填补了神话绘卷,可依旧被苏醒的烛龙吞噬。

烛龙降世,携着被封印无数年来的怒火。

接下来的事,超越了白哉想象的极限。

对人而言,烛龙瞑目时的长夜没有尽头。

可对祂而言,人的存在只是不停流逝的时光,所有人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于是,祂取走了整个小镇的时间,茶陵的一切都在那一瞬间封存。

被摩罗教围攻,身中数刀,浑身染血的张彪。

被周岐告知有极为重要的事相讨,因此清明祭典没去,在家等待儿子回来的周姨。

策马在镇子里狂奔,疯了似地告知乡亲们火速离去,同时止不住流下眼泪的小李子。

庄乾忽然长了志向,嚷嚷着要去长安考取功名,因此哪怕十分不舍,还是目送着儿子的背影渐渐远去的庄员外。

碎湖边追与被追的大白鹅和黄狗。

小院中那扇因为长久没有上油,因此“咿咿呀呀”在风中呜咽的木门。

一切的一切都在夕阳下凝固,如同冬日里的湖水,一层坚冰从边缘开始向湖心蔓延,直至冰封如镜,再无波澜。

随后,流动的时空被冻结成化作一片晶莹的薄冰被烛龙收入手中,整个镇子似是被连根拔起一般,无论是乡民、房屋甚至是钟山,一同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在如此伟力下任何挣扎都是那样苍白无力。

白哉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双膝跪地,等待着死亡。

烛龙用龙尾攀上了白哉的身体,将他高高卷起,揽至身前。

神明的目光洞穿一切表象,白哉肌肤的纹理,血液的流动,肌肉的收束,一切尽收眼底。

“你的身体,有点意思啊。”

烛龙目光晦暗幽深,似是在思考些什么。

祂的眼神逐渐锐利,忽然暴起,一爪刺向自己的胸膛。

顷刻间,赤金色的鲜血溅射在空中,随后凝成一枚血珠,漂浮在空中。

烛龙的赤金竖瞳射出煌煌之光,无数道纹交织,血珠登时变换模样,化作了一条赤金小龙,径直钻入了白哉胸膛,盘踞在他的心脏之上。

“七日之后,道果成熟,当你再次忆起本尊之时,我会来取走道果。”

白哉只觉得睡意昏沉,在合上眼的前一刻,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带着滔天的怒意冲向烛龙。

记忆戛然而止。

……

“没想到,数千年过去,人类之中竟然能有人走到这一步。”烛龙明黄色的竖瞳盯着白先生,神色复杂,“你若是生在那个诸神黄昏的乱世,也许真能够登神。”

“只可惜,现在的你,并没有神的位格!”

愤怒的龙吟响彻整片神域,陆稚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整片世界也开始模糊起来,白哉连忙跑到她身边搀扶着她,却发现陆稚然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陆稚然看向白哉,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没等她说出口,整个人便彻底消失不见。

就像是冰雪消融于水中,再也寻不到踪迹,只剩下白哉手中的余温证明着她先前的存在。

另一侧,白先生正与烛龙对峙。

“只要出了神域,与本体处于同一世界,我就能带着这份记忆回归真身,人类,你横插一脚,是想作何打算?”

“抱歉哦,你回不去了。”白先生礼貌地回答道。

烛龙没有动怒,神明的位格赋予了祂远超人类的推演能力,说是一息百念也不为过。

“原来如此,你是想在神域抹杀我这尊分身,阻止我回归本体,彻底葬送这段记忆,以此掩藏少年身上的道果?”

“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别忘了,你只是一缕残魂!”

此话一出,白哉难以置信地看向白先生。

白先生沉默片刻,并没有否认。

他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眼神逐渐变得冷酷坚毅:“正因如此,我才更加不想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话音刚落,无数个方寸大的古篆随着他的心念轰然出现,闪烁着夺目的光芒,飘浮在烛龙周身上下。

灵力所化的古篆彼此交织密布,远远看去,如同一位亡国的君主身陷囹圄之中。

『画地为牢』!

“我是残魂,你是分身,大家彼此彼此。”

白先生依旧是闲聊的语气,可手中却毫不留情地倾泻着磅礴的灵力。

人身龙尾的红袍君主面色严肃,下一瞬,烛龙挥动着覆盖着赤鳞的龙尾向着光牢砸去。

音爆声震耳欲聋,这一尾携着摧山坼地的无上巨力,比之先前推倒南山时更加恐怖!

只见龙尾触到光牢的一瞬间,浮空的古篆光芒大作,那劈山断岳的伟力如泥牛入海,见不到一点波澜。

没破开?

白哉惊愕万分,面对神明时他和陆稚然两人是何等无力,连摩罗尊者也如同一只蝼蚁般脆弱,可此时老师却似乎占了上风。

“这光牢,真是玄妙啊。”

烛龙没有慌乱,反而眯起眼睛端详起这个困住自己的术法来,即便以祂的眼光,这个术法也足够玄奥复杂:“没想到当初那群没毛猴子,如今对大道竟参悟到了这一步。”

先前那个升起日月,裂地开山的人类看着声势浩大,不过是个暂时容纳神性的伪物罢了,可眼前的书生却已近于道。

烛龙自苏醒起第一次生了忌惮之心,只有祂才能看出,无数微小粒子在书生周围崩解、重构,这是本能地在推衍大道、贴合大道的体现,他的生命形态正在无限接近于神的层次,若是再给他十年……

“可惜了。”

烛龙叹道。

“可惜什么?”

红袍君主冷笑着:“可惜你只是一缕残魂,能苟活至今,全靠自身灵力尚存。可是这点灵力如无根之水,你又用得出几个术法呢?”

白先生老老实实地伸出了一根手指:“一个。”

“哈哈哈。”烛龙被他的诚实逗得发笑,“一个术法就想杀我?”

“能杀。”白先生肯定地点了点头。

烛龙的笑声停歇,他看得出来,对方是认真的。

“那么便试试吧。”

只见白先生神情凝重,大声呼喊:

“剑来!”

剑来?剑从哪儿来?

烛龙全神贯注,严阵以待,神识扫过整片神域,只是……剑呢?

“呃~”眼看许久没有动静,白先生挠了挠头,带着几分尴尬地补了句,“让那剑飞一会儿。”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