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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生此刻拿《千字文》的手都是抖的。

午间时分,他刚从学塾回来,正准备睡上一刻懒觉,就撞见自家崽子正鬼鬼祟祟地溜进家门,身边还带着个女孩。

白哉这小子满脸的不自在,一看就是做了亏心事,倒是女孩还算得上镇定,但也有些扭捏。

以这家伙的闷骚性格,就算瞒着他背地里找了个小女朋友倒也不意外,只是突然带着小姑娘上门前来,眼看着是要向自己坦白关系了,难道是……

想到这儿,白先生两眼一黑。

要是人家长辈杀过来可怎么办?

不如主动出击,直接过去上门提亲。

孩子取什么名字?

白乎乎好像不错。

不行,得照顾一下姑娘的情绪,先把这胆儿肥的小子腿打折再说。

白先生脸黑的如同锅底一般,走到门口卸下了门栓,随后在白哉的目瞪口呆中走了回来,作势欲打。

“我打不死你个逆徒!才几岁就弄出人命了,只顾着自己,不替人家姑娘着想的吗?”

“什么东西?老师,听我狡辩!啊——”

陆稚然:喵喵喵(‧_‧?)

白哉的惨叫回荡在院中,老旧的木门没了门栓,只能和着求饶声在风中“吱呀”摆动,如泣如诉。

……

“所以,这位姑娘如今与家人走散,你看她煞是可怜,便带回了家,想收留几天容她安身?”

白先生看着对面两位年轻男女,总结了一下白哉的呈堂证供。

他今天难得没穿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全身素白,儒雅清俊,此刻板着张脸倒真有几分副硕学鸿儒的姿态。

“老师英明,正是如此!”

白哉瞟了眼地上被打断的门栓,热泪盈眶,老师终于把自己的狡辩,不,解释听进去了。

白先生又狐疑地瞥了一眼已然懵逼的陆稚然,白哉赶紧用眼神示意她配合点。

陆稚然属实是被两人信息量过大的对话给整不会了,如今看到白哉在旁边挤眉弄眼,马上回过神来,也是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明白。

只见她低下头,酝酿了一下情绪,再抬起时,已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嘶——”白哉倒吸一口凉气,稳了!女人果然天生就擅长演戏,要不是亲眼目睹过这女人见面就掏匕首的果决,还真以为是哪儿的富家千金走丢了,当真是楚楚可怜,令人好不怜惜。

然而在白先生的视角中:

这俩人眉来眼去的,不会以为我瞎吧?

不过,白先生看着低下头假装事不关己的白哉,暗叹一声,恐怕这小子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嘴角一直止不住往上翘吧。

“既然如此,就权且住下吧。只是寒舍敝陋,本无客房,恐怕要委屈姑娘暂住书房了。”

“哪有客嫌主人的道理呢?小女子多有叨扰,还请先生海涵。”陆稚然欣然应下。

白先生怕了拍白哉的肩膀:“上午周岐那小子扭扭捏捏跑来报信,说青麓书院准备来砸场子,恰巧我要出趟远门,这几天之内都不会在,你安顿好姑娘之后去应付一下。”

“学生知晓。”

白哉乖巧地应道。

……

“你说你非跟到我家来做什么?”

领着陆稚然去书房的路上,白哉悄声抱怨。

“呵呵,有些愣头青自不量力想去送死,本姑娘宅心仁厚,起了恻隐之心。”

陆稚然冷哼道。

“这……其实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弱,陆姑娘。”

白哉吞吞吐吐地解释道,弱弱的语气在陆稚然听来更显得苍白无力,也许这就是少年人的自尊心吧,她暗道。

“吱呀——”

随着白哉推门而入,满满一室的书帛卷宗映入眼帘,虽然早知道白哉的老师是一位学塾中的蒙学先生,可见到这间书房时,陆稚然发现自己还是太傲慢了。

一个乡野塾师,竟能有如此浩如烟海的藏书?

“你先歇着,我去打发些烦人精,晚些时候会被褥床单给你送来。”

白哉没做久留,关上门离去。

陆稚然走进那面塞得满满当当的“书墙”,错愕的视线将其一一扫过。

《公羊传》、《南华经》、《妙法莲华经》……

三教皆有,真是学通百家。

陆稚然心中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她接着往角落看去。

《六祖坛经》、《关尹子》、《在女儿国纵横的日子》……

真是当世高人……等等,好像出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陆稚然将目光锁定在书架的最后一本书上。

女儿国?是某一处我不知道的小国吗,看来是本游记啊。

闲来无事,看看异国的风土人情也好。

她把手伸了过去。

……

“少爷,您千金之躯,何必让这些庸人污了眼睛,族中时限乃是一周,如今……”

一个拄拐老者轻声对着身侧的锦衣少年说道。

“诶,阿福!我这可是在做正事,邪教众人既然逃窜至此,那么我了解风土人情也算是缉凶的一步。”

“少爷英明。”被称作福叔的老人颔首称是,似乎完全没听出少年语气中的兴奋。

“你说这群腐儒一路上吵吵嚷嚷的,准备去做什么?”

“文人相轻,自古以来,读书人若是抱团,无非是去做两件事。”

“哦,流觞曲水,吟诗作赋?”

“狎妓与党争。”阿福面无表情地说道。

“哈哈哈哈哈……”锦衣少年放肆地大笑,引得青麓书院的一行书生频频侧目,他却浑然不在意,“最喜夜里上青楼,美人如花隔云端,这青天白日的,滋味可要少上七分,看来应是后者了。只是这般乡野之地,虫蚁为何相争?”

“上至朝野,下至江湖,千年以降,何处不争?”

阿福的语调从来没什么起伏,少爷问一句他便答一句。

交谈间,前方的人群忽然停下了脚步,原来是到了一处学塾。

内堂中隐隐有纷乱的读书声传来,声音有的稚嫩,有的粗粝,甚至还有的夹杂着乡音,可平仄句读,抑扬顿挫,倒也念得有模有样。

一个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青麓书院前来拜谒,请问白先生在否?”

学塾里的读书声渐渐弱下,一阵安静过后,内堂里出来一个略显局促的黑脸青年。

他看到青麓书院的一席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躬身做了个揖,对着为首的一人礼貌地回答道:“先生午休时回家小憩,此时想来应是在赶来的路上吧,不知这位同窗所为何事?”

堂前的书生一阵哄笑,有人拱火道:“喂,庄乾,同窗说你呢!”

庄乾脸色难看,什么泥点子也敢和自己沾亲带故,同辈相称,他正欲发作,人群里又有人喊话。

“哟,章海柱,听家中火夫说,早上方在你摊位上切了三斤猪肉,怎么到了下午还读起书来了呢?莫非在学周岐织布勤学不成?”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章海柱面色涨红,咬紧下唇,他抬头望去,青鹿书院中一个瘦小的少年讪讪地摸了摸脑袋,强行对着周围齐声大笑的同窗挤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

“咻咻——”

只听见几道破空声传来,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哀嚎。

“哎呦,好痛,哪个杀千刀的混蛋扔的石头,给老子滚——”

怒骂声戛然而止,只见一袭青衫的白哉脸带笑意,手上抛弄着石子,优哉游哉地走了过来,摆出一脸惊讶的神情。

“咦,方才明明听到有数条恶犬在此地狺狺狂吠,怎么过来却不见了踪影?还请列位兄台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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