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察不久之后,在与太史慈等人打了下招呼,蔡子陌便坐上牛车打道回城了。
时值腊月临近岁末,加之黄县这一年来除了二月时曾被曹军围城之外,就再没有遭受过任何兵灾。
故整个黄县城内眼下里里外外都洋溢着一股子国泰民安的祥和氛围。
仿佛外界纷乱的战事与接连不断的天灾都与黄县无关,城内家家户户都忙着为即将到来的岁末做准备。
然而坐在车中满腹心事的蔡子陌却对外面浓郁的节日气氛充耳不闻。
直到牛车停在太守府门口,他下车一瞧正在衙门内搭建祭坛的仆役,这才想起再过两天就是冬至了。
在汉朝冬至和夏至是官方规定的两大例假。
其中以冬至尤为重视,故又被称为冬节。
汉朝人认为,冬至是阴阳二气的自然转化,是上天赐予的福气。
因此规定,“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祥辰而后省事。”
一般在此之前官府会举行盛大的“贺冬”仪式用以迎接冬至的到来。
而真到了冬至那一天则全国放假三天。
这三天里君王不听政,百官不上朝,军队待命,边塞闭关,商旅停业,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过一个“安身静体”的节日。
至于汉朝的贺冬仪式,按照黄珍那边上报的内容大致分为大傩驱邪仪式和官宴两部分。
所谓的“傩”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一种图腾,用以腊月驱除。
举行驱邪仪式时,会选十一二岁的童子120人,在“方相氏”的带领下呼叫打鬼,最后把捉来的“鬼”扔到水中淹死。
当然汉朝宫廷的大傩仪式比这要盛大得多,不仅皇帝和百官会到场,甚至还会出动羽林军一同参与仪式。
而宫廷御用的方相氏直属司马,最高官阶能做到下大夫。
施法时,方相氏会身披熊皮,头套面具,上有黄金铸成的四目,上衣玄色,下裳朱色,执戈举盾,率领众隶,驱逐疫鬼精怪。
蔡子陌不知道郡府请的方相氏有没有如此华丽的行头,但他对大傩这一古老的驱邪仪式还是十分感兴趣的。
要知道大傩驱邪仪式在后世的中国已然绝迹,只能从历史文献的记载以及古墓的石雕中一窥一二。
当然此仪式大约在日本奈良时代以前,从中国传入日本,并被改称为“追傩式”,由神道教神社负责。
直至后世西历世二十一世纪,日本每年除夕和立春还会举办追傩式。
只是南橘北枳,终究不是原来那个味了。
白天举行完大傩驱邪仪式之后,晚上郡府自然得大摆宴席犒劳这一年来辛苦工作的众同僚。
而在一番大吃大喝之后,第二天一干人等就开始放大假。
哪怕现下身处乱世,这条规矩依旧是雷打不动。
对此蔡子陌在心中十分好奇,难道这三天全国诸侯就集体休战吗。
真要是这样还颇有后世一战“圣诞节休战”的味道。
而就在蔡子陌在心中暗叹,倘若不是天下大乱,汉朝的生活节奏将是多么悠闲之时,阿玲却急匆匆地跑上前向他禀报道:“主公可算是回来了。管郡承已在偏厅等候多时了。”
管统来找自己?
蔡子陌听罢铃兰所言不由楞了一下。
须知自打蔡子陌提出改进官厅记账之法的建议之后,这数个月来管统都在借此事与黄珍二人斗法。
以至于段融带甄尧等人来黄县商讨投资龙口商港一事,管统都没有怎么过问。
甚至就算此刻龙口商港已然开工他亦没有什么表示。
蔡子陌虽然乐得耳根清净得以专心办正事。
然而管统等人太过安静的话,又多少让他有些不放心。
毕竟管统一直以来都志在掌管东莱军政大权。
可现在自己在东莱做出那么多事来,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这多少有些异常。
故而尽管此刻管统的骤然来访让蔡子陌多少有些意外,但同时他也在心底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因为这才像是管统的一贯作风。
于是乎,蔡子陌信步来到了偏厅,一抬头就看见身着玄色葛袍的管统端坐于火盆之前。
不过看他一副神定气闲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因长时间的等待而生气。
看样子心情不错嘛。
想到这里,蔡子陌便一脸堆笑着进屋向管统袖手作揖道:“未知管郡承来访,让君久等了。”
“府君客气。今日是统不请自来,叨扰了府君才是。”管统回身同样客气地向蔡子陌还礼道。
真的心情不错哟。
难得见管统如此客气的蔡子陌,一边诧异于对方谦逊的态度,一边则顺势就坐询问道:“不知管郡承今日找本府有何要事?”
管统哪知这会儿的蔡子陌正用看西洋镜的心情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
却见这会儿的他兴奋地一个抱拳向蔡子陌的拱手道:“不瞒府君,统是向君报喜来的。”
“报喜?”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回答的蔡子陌疑惑地问道:“何喜之有?”
而管统则得意洋洋地朝天一拱手道:“府君有所不知。本初公年初时曾向朝廷举荐府君汝为东莱太守。而今天子已下旨封本初公为右将军,同时亦正式任命小蔡府君汝为东莱太守。”
管统的这番话令蔡子陌愕然地楞在了当场。
须知当初他向袁绍表忠心只是为了傍个大势力寻求庇护而已。
根本想没过袁绍会上书朝廷推荐自己做太守。
更没想到朝廷会如此轻易地承认自己的太守身份。
须知蔡子陌之前一直努力经营东莱,除了想要增强东莱郡的实力之外,同时也是为了积累足够的声望,以便日后让汉庭认可自己这个少年太守。
只是谁曾想到,蔡子陌前一刻还在为如何正名而烦恼,后一刻朝廷的任命就如此轻而易举地从天而降了。
过了半晌之后,依旧觉得此事有些不真实的蔡子陌,竟忍不住有些结巴地追问道:“管郡承,汝……汝是说朝廷已承认吾为太守。此事会不会有误?”
“小蔡府君放心,此事已是铁板钉钉之事。眼下朝廷的使者已抵达邺城。而邺城的使者在新年过后亦会带朝廷的任命来黄县。”管统说道这里再一次向蔡子陌拱手作揖道:“统在此先向府君道一声喜了。”
面对管统的连声道贺,稍稍按捺下心中激动的蔡子陌谦逊地还礼道:“那里,祥能担此大任,全凭本初公栽培。”
管统见蔡子陌得官之后,头一个答谢的并非朝廷而是袁绍,不由抚须在心中暗赞这小娃儿果真乖巧。
看来自己这一次真是为主公找了不错的鹰犬。
想到这里管统当即便向蔡子陌呵呵一笑道:“府君放心,只要汝好好为本初公办事,本初公自然不会亏待汝。说起来,府君上一次曾许诺要向本初公上贡一批粮草。不知邺城使者抵达黄县之前,这批粮草能否置办妥当?”
蔡子陌听管统如此一问,这才明白袁绍之所以如此积极地向朝廷推荐自己,敢情就是为了自己许诺的那批粮草啊。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对,而今这世道今天是朋友,明天就可能是敌人。
没有好处,别人又凭什么白白帮你。
哪怕是当初袁绍推荐曹操出任东郡太守,还不是看在曹操能为其牵制袁术份上。
而管统眼瞅着蔡子陌一副低头思虑的模样,还以为他拿不出足够的粮草上贡。
毕竟东莱今年的收成并不好。
管统也是看段融从三韩贩回了不少粮食,这才想让蔡子陌尽快准备好贡品。
再怎么说邺城那边已经兑现了承诺,倘若东莱这边没有回报的话,难免会让人说闲话。
要知道朝廷此番派使者去邺城下旨,同样也是为了向本初公讨要粮食。
故在邺城使者抵达黄县之后,哪怕只是先献上一小部分粮草,也比不给要好。
于是管统当即轻咳一声,稍稍退了一步道:“府君若是觉得一时间凑不出大批粮草。也可先让使者带一小部分粮草回邺城。至于剩余部分可以日后可再补上。”
“管郡承放心。在邺城使者抵达之前,本府定会准备好足够的粮草奉上。”回过神来的蔡子陌连忙俯身叩首道。
管统见蔡子陌一口应下了上贡一事,不由在心中长长地舒了口气。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小娃儿要么不答应,一旦许诺了就绝不会食言。
同时他也对蔡子陌如此爽快的态度颇感兴趣。
联想到之前段融带巨富去龙口水寨与蔡子陌会面一事,再联系这几日龙口港里热火朝天的建设景象,管统不由向蔡子陌试探道:“有府君这句话,统就放心了。看来府君此番可是寻到了大财神。”
蔡子陌耳听管统提到了“财神”二字,心想原来这厮并不是不关心龙口商港的建设,而是巴望着自己这边铺好路搭好桥,好跟在后面坐享其成。
不过自己既然需要袁绍势力的保护,那交保护费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倘若管统日后也像现在这样只要钱粮,不过问具体的经营,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因此蔡子陌当即谦逊地说道:“管郡承过奖了。祥只是与几个富商一同开拓龙口港而已。”
“话可不能这么说。中山甄家乃是北地富豪。真没想到段融那厮平日里不声不响,竟能如此这样的人物。”管统捻着胡须略带酸溜溜地说道。
要知道管统说起来不仅是冀州人,还是袁绍的手下。
可甄尧那次来黄县却根本没同管统打过招呼。
这让管统心里颇不舒服,但又不能指责甄尧什么,毕竟甄家的地位摆在那里,不是他这等小官能撼动得了的。
因此管统干脆就假装不知此事,也好避免被人冷落的尴尬。
蔡子陌听罢管统阴阳怪气的语调,心想,你也不用眼红我这儿钓到大鱼。
用不了多久,中山甄家就会同袁绍做儿女亲家了。
并且甄尧的那位洛神妹子还会将甄家搜刮的那粮食免费发放给饥民。
既然甄家的钱粮是早晚要送人的,还不如先资助一下本公子,开拓一下中国近海海运业,顺便倒腾点廉价粮食也好救助更多的人。
想到这里,蔡子陌立马装傻充愣道:“哦?甄家有那么厉害?”
“甄家虽算不上名门世族,却也是北地数一数二的巨富,不比徐州的糜家差多少。”管统如实地评价道。
“如此这般。本府就不愁筹不到粮草咯。”蔡子陌半假半真地拍手赞道。
管统听蔡子陌如此一叹,心想,也对。
只要能得到粮草又何须在意对方的态度。
于是他赶紧向蔡子陌提议道:“府君,像中山甄家这等巨富,吾等得多结交才行。如此这般日后,方能让这些巨富为主公所用。”
蔡子陌见管统在不知不觉间已在自己面前称袁绍为主公,便知此人已然将自己当成了袁绍的新家臣。
如此心态上的变化让蔡子陌在电光火石间突然萌生了一个新的念头。
却见他立马顺着管统的称呼回应说:“只要是能助主公完成霸业,祥自当全力以赴。不过祥有一不情之请,不知主公会否答应。”
管统一听蔡子陌有条件要提,不由皱起了眉头问道:“何事?”
而蔡子陌则顺势微微欠身,冲着管统沉声问道:“眼下朝廷既已承认祥为东莱太守,不知祥可否以东莱府君,本初公盟友的身份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