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的一条计谋，乃至一句话，一旦投射到战场上往往意味着成百上千条生命随之消逝。

这是身处黄县城头的蔡子陌切身地感受。

就在前一天他还天真地以为既然历史上没有记述东莱在这个时期被曹操控制，那无论是战还是和结果都一样。

然而此刻看着城下一波波涌来的曹军，听着那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喊杀，闻着那夹带着血腥与恶臭的空气，蔡子陌知道他错了。

或许无论是战是和，黄县都能得以保全，而他蔡子陌也确实能从中谋取盛名。

但有些人的命运却因他的插手而彻底改变了。

譬如那些躺在城门前的曹军尸体。

不过当蔡子陌看到李达以及那些追随他来此守城的百姓挥汗如雨着将一块块擂石丢向曹军之时，身为统帅的责任心令他硬生生地压下了内心深处地罪恶感。

是的，这些人是信任他蔡子陌所以才会来此作战的。

如果他本人都对自己的决断产生了动摇，那如何对得起那些追随而来的黄县百姓。

想到这里，蔡子陌当即挺直了腰杆继续站在城头，冷眼俯视底下如修罗场一般的战场。

这天下午，曹仁依照前一日撩下的狠话按时对黄县南门发起了进攻。

冷兵器时代的攻城战往往是靠攻方的人命来填的。

曹军这边虽没有云梯投石机之类攻城器械，倒也砍了一根粗大的圆木由一群赶死之士抱着直冲黄县城门。

映衬着曹军的喊杀声迎接他们的是黄县守军满天的箭矢。

一阵箭雨过后不少曹兵接连倒地。

而更多的曹兵冒着箭矢硬冲到了城门前。

他们用圆木撞击城门，用刀斧猛砍着城门。

城上的守军则用事先准备好的擂石、擂木予以还击。

不过在蔡子陌看来砸擂石、擂木的效果远没有浇一锅热油再点把火来得彻底。

想到这里，他连忙向守在身旁的张清提议道：“张大哥，这城上怎么没有烧油的大锅？否则烧锅热油浇下去非烫死那帮曹兵不可。”

张清这几天看多了蔡子陌的惊人表现，对于此刻他的这条毒计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

相反，张清倒是苦笑了一下提醒道：“小主公，而今天下大旱，谷价一斛都值五十万钱了。寻常人家连饭都吃不上了，这城里哪儿能找得到一大锅油啊？再说真要是浇热油下去岂不是连城门都一起烧起来了嘛。”

蔡子陌听张清这么一说不禁老脸一红不再开口出馊主意了。

确实正如张清所言东汉末年粮食匮乏使得大汉上至公卿世族下至黎民百姓个个都面有菜色。酒、油乃至糖等与粮食有关的衍生物亦成了这个时代的奢侈品。

而这一切对于上一世曾生活在物资充裕时代的蔡子陌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事。

张清见蔡子陌脸色忽红忽白以为他被底下曹军的攻势给吓住了，于是赶忙上前劝解道：“小主公莫忧，这城门厚实得很，曹军一时半会儿是撼不动城门的。”

“再说曹军现在全凭一股子猛劲在攻城，只要先头那几个死士一死，曹军的士气立马就会降下来，到时候他们非得撤兵不可，小主公，咱这场仗是赢定了！”

其实不用张清解释蔡子陌也知道照曹军这样的打法今天是讨不到什么便宜的。

也正因为如此自开战以来蔡子陌一直便觉得似乎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连他这样的外行人都知道这样攻城攻不下黄县。

那像曹仁这样一个在历史上留下威名的将帅又为何会用这种方式打仗呢？

正当蔡子陌纳闷之际，城头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欢呼声：“曹军逃啦！曹军逃啦！”

蔡子陌听罢当即扶城眺望，只见刚刚还在不要命地攻城的曹兵纷纷弃甲而逃。

至于曹军主阵更是偃旗息鼓调头逃窜。

难道就这么结束了吗？

正当蔡子陌发愣之际，却听身后屠恩高声喊道：“走！随老子出城杀敌去！”

“别开城门！小心有诈！”蔡子陌一个转身冲着屠恩等人喊道。

许是这两天的突出表现让蔡子陌在守城的军民心目中多少有了些威望。

经他这么一喊那些个原本打算随屠恩一起出城的士兵顿时都回拢了过来。

就连屠恩本人也被蔡子陌唬得楞在了原地。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城东鼓声大作，不一会儿便有一队骑兵呼啸着冲出城门朝那曹军逃窜的方向追杀过去。

而那领头的正是黄县的都尉陈成略。

此时屠恩见陈成略亲自领兵追击曹军当下也跟着跳起来道：“有诈个屁！到嘴的肥肉都快跑了！你们几个还傻站着干嘛，随老子杀敌领功去！”

屠恩的几个亲信听他这么一喊当即便将蔡子陌的警告抛到了脑后。

蔡子陌见此，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连连跳脚，可他一个刚跟众人不过见了几面的小孩子，又怎么和黄县的都尉陈成略相比？

连陈成略都不担心外面有曹军的埋伏，他又凭什么开口就说有诈，还要让别人相信他呢？

幸好，与他一起开口的，还有北海名将太史慈。

只见太史慈冷着脸站在屠恩等人的身前，高大的身影将他们的去路拦的那是严严实实。

屠恩抬头一看，发现是他后，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掐媚地开口奉承道：“原来是太史将军呀，瞧小的这狗脑子，居然差点忘了将军的存在！”

“太史将军，您来的正好，合该由您带着咱们上阵杀敌去才对呀！”

那知太史慈闻言，眉毛一挑，却对他们冷着脸大喝道：“谨收岗位不得出城！违令者，莫怪我刀下无情！”

屠恩一听这话先是一愣，他没想到连太史慈也会害怕曹军有诈而反对出城追击。

不过摄于太史慈的名将身份以及个人武勇，即便他再是心有不甘，也只能灰溜溜的回到原位。

蔡子陌眼见太史慈出手镇住了屠恩等人，不由得一边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一边暗自感叹名将不愧就是名将，一句话就能解决他绞尽脑汁也做不到的事情。

不过光拦住了屠恩一个人可没用，黄县四个城门，算起来可是有着四位军侯的。

至于都尉陈成略？已经跑出去的人就不用多考虑了。

想到这里，蔡子陌连忙对身边的张清嘱咐道：

“张大哥，你快去通知管郡丞，告诉他曹军贸然撤退恐怕有诈，让他下一道命令禁止任何人出城门追击曹军！”

说着，他突然顿了顿，看了太史慈一眼之后继续说道：“就说，这是太史将军说的！”

没办法，如果是以他的名义去警告管统的话。恐怕并不能起到多少作用，而太史慈就不一样了。

无论太史慈现在说了什么，黄县众人大概都会对此奉若圭臬吧！

而太史慈见此也并没有出言否决，他目送张清的身影离开之后，信步来到蔡子陌的面前，抚须笑道：

“蔡小郎君，不知你是如何看出曹军有诈的呢？”

那当然是因为曹仁日后身为曹魏五子良将之一，那般辉煌的战绩与如今慌忙撤退的战败者不符啊！！

蔡子陌一边在心里这般想着，一边笑道：“太史将军，是这样的”

“曹仁能在徐州大破陶谦，便能说明此人并非什么浪得虚名之辈，更何况他们此时虽然匆忙逃跑，但是主阵中的旗帜却没有丝毫乱象，如此种种，不得不让我怀疑曹军的这番举动可能有诈呀！”

太史慈一听这话来了兴趣，只见他抱着双臂点头笑道：“那如果曹军是真的败退了呢？”

“太史将军说笑了！”蔡子陌闻言忍不住摇头笑道：“若是曹军真的是败退了，那就由着他们败退呗！”

“反正我的目的，是守住黄县，而非歼灭曹军！”

“蔡小郎君，你果然是有着成为名将的资质呀！”太史慈听罢，拍了拍蔡子陌的肩膀大笑道：“大丈夫生于此世，当带七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

“我很看好你呦，加油！！”

“这个嘛……”

蔡子陌看着城下满地的尸体，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道：“其实我的志向并不是成为将军什么的，我也并不喜欢去打仗。”

说到这里，没等太史慈回话，他又接着说道：“太史将军，刚刚那句，是太史将军的志向嘛？”

“没错！”太史慈一腔劝诫的话被堵了回去，他有些幽怨的看了蔡子陌一眼，叹道：“人生在世，总得留下些功绩留存于世，这样，才能无愧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话音一落，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忍住，再次开口道：“小郎君，你也得要有这样的志向才行啊！”

“……”

蔡子陌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开口说话！

他的志向自然是有的，但是却并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说出口。

他要是敢在这时候说出要当皇帝一统天下之类的话来，恐怕立刻便会有无数的大汉拥护者蜂拥而至，将他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但他又不想乱说一个来骗太史慈，便只能保持沉默了！

太史慈见他沉默，也不知道是脑补了什么，摇头长叹一声之后，也没有继续追问蔡子陌。

很快，在这般压抑沉重的气氛中，时间流淌而过，等蔡子陌回过神来之时，太阳便已经开始落山了！

而前去追击曹军的那些人马，也在这个时候三三两两的回城了，从他们那满身的伤痕以及疲惫的身影可以看的出来，他们追击曹军的行动，并不顺利。

甚至直到夜晚彻底降临，蔡子陌也没有看到黄县都尉陈成略回来的身影。

他知道，这位贪功冒进的黄县主事人之一，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能想到这一点的，自然不是只有蔡子陌一个人。

其他人怎么想暂且不论，反正郡丞管统见此情形，那是吓得紧闭城门，将逃回来的残兵关在城外整整一夜，生怕他们之中混进去了凶残的曹军。

这让本打算借着残兵掩护偷袭黄县的曹仁那是一阵无可奈何，算盘落空的他只好对旁边的军师戏志才摇头苦笑道：

“戏军师，看来咱们的打算被人看出来了呀！”

“看出来就看出来了呗，反正咱们原本也没有抱着必破黄县的决心。”戏志才先是对着曹仁翻了一个白眼，然后他才低头看着曹仁马鞍上挂着的人头笑道：“再说，这不是还钓到了一条鱼嘛？”

曹仁闻言也是摇摇头笑道：“小鱼罢了，要是能钓到太史慈，那才够劲，只可惜……”

说到这里，他姚望了下黄县城头，感慨道：

“只可惜这人实在是太谨慎了，居然一点也不上当！”

“咦？”戏志才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看着曹仁道：“可我记得，这边守城的不是冀州管统嘛？太史慈貌似只是来帮忙的吧？”

“管统？”曹仁闻言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道：“鼠辈罢了，不足为虑！”

“没有太史慈，他什么也不是！”

“咳咳！”

见自家主将如此夸赞敌方大将，戏志才不由得咳嗽两声打断了曹仁的话，免得他继续说下去影响己方士气！

只见他话锋一转，对曹仁嬉笑道：“对了，听说那日出言戏弄毛浑的蔡家小郎君一直在城头督战？”

“也不知下次来黄县，还能不能见到如此有趣之人！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