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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呼啸着,从乌篷船的破窗口处灌入,吹动了乌蓬船中的竹竿,竹竿摇摇欲坠,但到底没有落下。天,已经渐渐的暗了下去,那座温暖的小村子也已瞧不见了。

李羿尘目视着远方,过了很久,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

可张扬子和崔平安却还在戏闹,很不安分,好像离开家乡只不过是一场旅行。

乌篷船中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根鱼竿,和一个破旧的鱼篓。鱼竿曾断裂成两截,如今被一张破旧的布条绑着;鱼篓中还残留着刺鼻的鱼腥味,令人作呕。

这里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人来,到处都落满了灰尘。

带着斗笠的老人坐在船头,摇着船桨。那桨也是旧的,并且显得有些干枯。

老人的神色有些萧索,目光中,藏着深深的孤独。

李羿尘突然站起了身。

张扬子惊讶地问道:“小羿尘,你干啥呢?”

李羿尘道:“我出去透透气,顺便问一下那老人有关世外桃源的事。”

张扬子道:“哦——那你快去快回,天黑了,等会说不定会下雨。”

李羿尘道:“嗯。”

李羿尘径直走出船舱,走到船头,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

老人还在摇着桨。过了一会,李羿尘忽然转头对着老人道:“老爷爷,世外桃源还要多久能到?”

老人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道:“大约还要两个时辰。”

李羿尘眨了眨眼睛,道:“老爷爷,世外桃源有鬼吗?”

老人长叹一声,道:“有。”

顿了顿,他接着道:“不仅仅是有,而且很多。不过,这些鬼都是旧鬼,很老了。”

李羿尘道:“鬼还分年纪?”

老人微笑道:“当然。人有人间,鬼有鬼界,人既然有年龄,鬼当然也会有。只不过它与人相反,人的年龄是从人之初开始,鬼的年龄确是从人之终开始。”

李羿尘道:“那它们到底有多少岁了呢?”

老人又叹了口气,道:“六十岁了,他们每个人都死去了六十年,比半个世纪还长。”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人突然伸手,从腰间取出一个酒壶——那也是一个很旧的酒壶。

老人轻轻地打开酒壶,然后嗅了一口,这是一个酒鬼的标准动作,做完这些,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才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小兄弟,要不要来一口?”老人笑呵呵的将酒壶递向李羿尘。

李羿尘摇头道:“老爷爷,我不喝酒。”

老人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长叹道:“小兄弟,你知道么,酒是这世上最纯净的水,它能够让人忘记一切烦恼。在古时代,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沙场武将都喜欢喝。并且它还能壮胆。能够让人忘掉一些很恐怖的事——比如六十年前那件事。”

“六十年前?”李羿尘好奇地问,“六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你想听?”老人问他。

李羿尘道:“想。”

“那我便说与你听。”老人饮了一口酒,又沉默了很久,才道:“在60年前,世外桃源还是个佛门之地,里面有很多僧人和尚。他们住在一所名为莲花古寺的寺庙里,日子稀疏寻常……”

“可就在60年前的某个风雨交加的黑夜,寺外突然出现了一批黑衣人,他们是带着刀来的。”

“寺庙中的僧人见了,就出去。”

他的神色变得恐怖了,道:“然后……僧人们万万没想到,这群人竟然出手了!”

“有刀的地方就有血,僧人们在那一夜,死得干干净净,血流成河,整座岛成了一片死域!”

语声嘶哑,久经岁月的喉咙看来已不灵活了。

他的目光盯在李羿尘脸上,说不出得恐怖。

突然间,轰的一声。

乌云如大山堆积的天空中,撕出一道闪电,像一条带着神威的火龙。

李羿尘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老人收回目光,接着说道:“我至今都还记得,那天是七月十五。”

“七月半,鬼开门。”在民间,七月十五是大凶之日,相传这一日鬼门会大开,阴气极浓,有百鬼夜行,阳人要退让,过了午夜,更不许出门。

李羿尘的生日恰是此日。

听到老人的话,他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他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揣测。

九年前,那场大火的始作俑者,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

虽然没有任何的证据,但李羿尘此时已经愤怒起来了,他握紧了拳,血管在皮肤中突起。

他看向老人,道:“老爷爷,你知道凶手是谁么?”

老人没有回答,只有摇头。

风已停,雨已落。

世界一片模糊,老人的身影也逐渐变得模糊、渺小起来,他佝偻着身,目光远视。

李羿尘已起身。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船头的孤独老人,然后,转身,缓缓地走入了船舱。

老人没有去看他。他只是看着烟波微茫的河面,看着从雨笠上滑落的雨滴。

然后,他又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一声叹息中,饱含岁月沧桑,不知道藏有多少辛酸故事。

六十年,是一个寻常人的半辈子,但是对于他来说,却只是沧海一栗。但有谁知道,那沧海一粟的六十年,有多么悠久呢?六十年,到底还是六十年,不会因为他活过了万岁而改变。

“这么说,那世外桃源还邪乎的很,死过那么多人。”张扬子皱眉道。

李羿尘显得很平静,道:“所以你们还是最好别去了,我一个人去就行。”

崔平安急得跳起来,道:“小羿尘,你说什么屁话呢!既然危险,那当然更要一起去,咱们当兄弟的,说好的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

李羿尘浅笑道:“你们能陪我来,就已经尽了兄弟的情分,我又怎么能看着你们受伤?”

语声很温柔,他的眼神在此刻突然变得很平和,就像是阳春三月里拂过垂柳的清风。

他终究还是太善良。

张扬子突然抓住他的肩头,道:“李羿尘,哥几个走江湖,你知不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李羿尘一怔,道:“是什么?”

张扬子道:“义气!”

说这句话的时候,张扬子的脸色突然变得无比严肃,见李羿尘快要红了的眼眶,他又接着道:“所以,咱仨儿必须一起去,义字当头,岂有退缩之理?弃你于不顾,更是大大的不义,懂不?”

李羿尘不住说道:“谢谢你们。”一面说着,泪珠忍不住花花滴落下来。

张扬子轻轻地抱住李羿尘,道:“哭什么?都是兄弟!”

雨已停,但天色还是阴沉沉的。

乌篷船依旧在向前。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岔路口,和那一座粉色的小岛。

岛上桃花鲜艳,岸边青草芬芳,已站在船头的张扬子忍不住微笑起来。

李羿尘跟着微笑。

摇着双桨的斗笠老人,在此时也露出了一抹罕见的微笑。不过,这种微笑并不是发自心里的善意的微笑,而是一种诡异的、令人怵惕的、发麻的微笑。

没有人察觉。

等李羿尘的目光无意中看向老人时,老人已经收回了微笑,斗笠的笠檐也盖住了他的面目。

没有人可以看见他的真面目。

他本身,就是一种“神秘”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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