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低沉萦回,如风起幽夜,淡淡的无奈笼罩整个黄鹄楼,将楼内楼外诸人带进一个邈远之境: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箫声犹如一抹月光消散于花林,落英缤纷芬芳盈野。
素光小脸潮红,双眸全是震惊之色,她万没想到郑吉会吹洞箫,且吹得这么好,心里有很多疑问,却不敢开口,唯恐惊扰了黄鹄楼上唯美的气氛。
苏子眼角润湿,赞叹道:“非痴情人不能奏痴情曲,今日方信情之一字非是妄说。先师若知世上有公子,必含笑九泉。”她转身从桌上捧起一个细长的匣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支竹箫,拇指粗细,若翡翠雕琢而成,晶莹透亮,竹气如新。
苏子将竹箫捧在手里,眸中浮现追思之色:“此箫名为鱼荻,曾相伴先师三十年,先师不忍它与身俱没,希望赠与有缘人。公子既为先师知音,又有高才雅道,正是鱼荻的不二人选,万望勿辞。”
郑吉恭敬接过竹箫,入手略沉,以指轻叩,隐然有金石音,心知不是凡品,辞道:“令师高行大义,在下神往已久。此箫贵重,在下不敢觊觎。”
苏子道:“物是死的,因人而生,轻重只在人心。此箫得遇公子,便是它的造化。先师在天之灵若知鱼荻有了归宿,也会倍感欣慰。公子不受,是忍心让它继续蒙尘吗?”
郑吉不再推辞,将鱼荻置于案几上,焚香三拜而受之。
苏子动容,知鱼荻终获良托,伤感之余又倍是欣慰。
郑吉凭栏远眺,衣袂飘飞。目光尽头正是苍茫的乌孙山,那里葬着细君公主,也葬着叶无羡。青冢犹在,人已杳逝。
箫声呜呜而起,如人长歌。
乌孙山下,
谁反弹琵琶?
谁笑如昙花?
不使青冢染白沙。
遥想当年,姑苏城外初相逢,年少春衫薄,风起花如雪。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人生易老天难老,宁负苍天不负卿。
一句轻许,万里天山行。
不恨心事逐水流,敢将此身葬胡沙……
苏子俏脸苍白,犹如泥塑。
素光更不堪,秀眸迷离如雨。
许久之后,苏子叹道:“苏子孤陋寡闻,不知公子刚才所奏为何曲,实在惭愧!”
郑吉收箫于匣,揖礼道:“一时所感,胡乱奏之,让姑娘见笑了。”
素光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悲伤中走出来,怔忡道:“郑吉,你怎么能吹出这样的曲子?不敢再听一遍,真怕心都会碎掉……”
苏子想了想说道:“没有名字,不如就叫鱼荻引吧,我把谱记下来,还请公子指正。”
“鱼荻引?这个名字不错。”素光踊跃附和。
又说了一会儿话,郑吉与素光告辞,苏子送他们离开。
楼外诸人不知刚才箫曲为郑吉所奏,看到他和素光下楼,以为他当面聆听玉人吹篴,莫不艳羡万分。他们见郑吉捧了个盒子出来,哪能猜不到是苏子相赠之物?不是怕招惹到素光那个小魔女,也许会有人当场出手抢夺。
素光忽然说道:“郑吉,你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想杀你吗?”
郑吉大笑,旁若无人下了楼。
苏子伫立楼头,怅然良久。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刚出南城,一拨人马突然拦在前面,执明晃晃青铜弯刀,喝令郑吉下马交出长匣。
郑吉笑了:“公主殿下,你还真是乌鸦嘴啊,我要被你害死了!”
素光直咬牙,恨不能用鞭子抽他几下:“你个没良心的,我好意提醒不让你上黄鹄楼,你偏不听,反来怪我。多少双眼睛像狼似的盯住苏子,你去凑什么热闹?”
郑吉揉揉鼻子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素光不想理他:“你问我我问谁?”
虎蛮从背上摘下猎弓,扣箭于弦,恨恨道:“他们是匈奴铁鹰卫,杀过我们不少族人,化成灰我都认得他们。”
对面人群分开,一个中年汉子策马出现,身材矮壮,头大而圆,颌下有须,左边耳垂上挂着一个硕大的金环,剽悍凶蛮。他看看素光,皮笑肉不笑道:“我们要拿下那个汉人,若是惊扰了殿下,望乞恕罪!”
素光认得这个人,不满道:“呼卢,郑吉是乌孙贵客,匈奴铁鹰卫公然在赤谷城里抓他,是不把乌孙放在眼里吗??”
呼卢豹眼一寒:“此事与殿下无关,殿下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本公主偏要管呢?”
“凡是与铁鹰卫作对的都成了死人!”
素光勃然大怒:“呼卢,你不过是日逐王手下一个小小的百长,也敢威胁本公主?这里是乌孙国的赤谷城,不是日逐王的金帐王庭。等我禀告父王,一定砍了你们的脑袋。”
呼卢冷笑:“公主请便,铁鹰卫只管杀人,至于我们的脑袋,谁有本事就要他来砍好了。就怕我们的骨头太硬崩断他的刀!”
“你……”素光气得浑身哆嗦,恨不能立刻叫人杀了呼卢。
郑吉见匈奴人要抓他,心知此事背后必有蹊跷,他刚到赤谷城,照理说匈奴人不该这么快找上他。事实上匈奴人不但来了,而且还敢在赤谷城明目张胆行凶,身后若没有乌孙权贵支持,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