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阿四进了内室,坐到了他经常坐的那个位置,苏寒小心翼翼地跟着,站到他面前。
“丫头。”陈皮阿四缓缓开口,语气却没有苏寒想象中的狠厉,反而真的像是爷爷在叫孙女一样,竟有一丝亲近感。
“阿公。”苏寒硬着头皮回了一声,她实在不知道这个老头子想干嘛。
陈皮阿四用手中的老烟管磕了磕桌面,发出“嗒嗒”的响声,然后缓缓说道:“不知道该叫什么了?”
苏寒一愣,这老头什么意思,难道还真想认她当孙女不成?
他娘的,要不是想早点知道那些秘密,打死她她也不愿意来淌这些浑水。苏寒扯了个笑出来,然后道:“阿公,现在没有别人,这件事说起来有点复杂……”
陈皮阿四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变化,苏寒看着陈皮阿四脸上严肃的表情,咽了咽口水,心里七上八下的。
奶奶个腿的,好汉不吃眼前亏,苏寒转了转眼睛,最后还是小声叫道:“爷爷。”
“嗯。”陈皮阿四似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寒小心地瞅着陈皮阿四,突然就看见他脸上皱皱巴巴的皮像是裂开了一样,苏寒一惊,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接着陈皮阿四的脸呈现了一种很怪异的形状,苏寒提溜着小心肝再次仔细看了看,发现陈皮阿四竟是咧开嘴笑了。
他娘的,这种笑,绝对不像是一个阴狠的老头能表现出来的,倒像是……
“黑瞎子!!!”苏寒大叫出来,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分贝太高,怕楼下的人听见,又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才问道:“你你你你、你是黑瞎子?怎么个情况,你怎么会在这里?”
黑瞎子把脸上的面具拿下来,粘在嘴边的胡须也给他几把扯了下来,又把外衣脱了,然后不知道上哪里翻出来了他的黑夹克穿上,又从黑夹克里摸出来了黑眼镜带上。苏寒从刚才开始腿就一直有点软,只是在驼背赵那些人的面前必须强撑着,现在一口气松下来,也不顾形象,直接滑坐到地上安抚着自己饱受惊吓的小心肝。
黑瞎子收拾好自己,又看了看苏寒,嘴咧地更开:“再叫一声。”
苏寒没好气地看了看他:“黑瞎子。”
“不是这个。”黑瞎子蹲下来,看着苏寒脸上快虚脱的表情。
意识到自己被黑瞎子耍了一通,还叫了个“爷爷”,再加上昨晚的事情,苏寒就气不打一处来,看着黑瞎子一脸的幸灾乐祸,直想一个拳头砸上去。
不过她当然没有那么傻,开玩笑,自己有几条命去跟黑瞎子动手。
于是这股气只能憋着,苏寒狠狠盯着黑瞎子,希望用眼神传达给他:我现在很生气。
“我这一把年纪,让你叫个爷爷你也不吃亏。”黑瞎子好笑地看着苏寒。
苏寒转了转眼睛,黑瞎子以前给陈皮阿四当了很多年的掮客,对陈皮阿四也是有些了解的,扮起来还真挺像,要不是他自己露出来,根本不可能有人发现他是假的。而驼背赵那一伙人亲眼看见了陈皮阿四,也亲耳听见陈皮阿四说了要把生意交给她,那么她和叶成目前担心的问题便也迎刃而解了。
那既然陈皮阿四是黑瞎子假扮的,那么那华和尚……
这时从外室走了个人进来,苏寒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谁,她心里还膈应着昨晚这两人的无聊行为,也摸不准小哥到底对她是个什么态度,苏寒心里突然就冒出了个主意。
苏寒一笑,清了清嗓子,然后甜甜地说道:“黑瞎子,你真好,太感谢你了。”
黑瞎子一眼就看见了苏寒眼里闪过的狡黠,也不戳破,反而非常配合地说道:“不客气。”
“黑瞎子。”苏寒依旧甜甜地叫他,黑瞎子听了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是依旧笑着“嗯”了一声。
“阿瞎。”
“嗯。”
“小黑。”
“嗯。”
“我发现你也长得挺好看的。”
“嗯。”
“身材也挺好。”
“嗯。”
“小瞎瞎。”
“嗯。”
“我好看吗?”
“……”
黑瞎子没有再“嗯”了,苏寒笑得甜甜的表情裂了一下,然后又急忙再次撑起来。
苏寒坐在地上,黑瞎子是蹲着的,两人的高度差了一个头,苏寒笑着,凑上去,黑瞎子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没有退开。苏寒也不管内室门口还站着个人,伸手搂住黑瞎子的脖子,然后又凑了点上去。
“你这眼镜有点碍事。”苏寒笑着,伸手就要去摘黑瞎子的眼镜,黑瞎子却抓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
苏寒故作娇羞地撅了撅嘴,然后小声说了句“讨厌”,她甚至都能感觉到黑瞎子快吐了。
苏寒甜甜地笑着,闭上眼,微抬着头,稍稍撅起了嘴,作势就要就往黑瞎子嘴上亲过去。
突然一阵劲风划过两人之间,苏寒睁眼,转头,见一把阴森森的黑金古刀插在两人旁边的椅子上,刀身还在微微颤动,发出轻微的呜鸣声。
苏寒和黑瞎子转过头看过去,华和尚站在门口淡淡看着他们。
“噗。”苏寒没绷住,笑了出来,小哥这一副面瘫相,放在华和尚脸上,看起来太怪异了。
黑瞎子也咧着嘴笑着,看了看小哥的表情,又看了看苏寒,把苏寒的手从脖子上拽下来,然后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黑夹克,对苏寒笑道:“你又欠黑爷一个人情。”
苏寒小声地“哼”一声,黑瞎子从小哥身边走过,出了内室。苏寒依旧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哥,她转头看了看插在椅背上的黑金古刀,想着小哥这样的反应,到底能不能说明问题?
小哥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扯了下来,走到木椅旁边,把黑金古刀拔了下来,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坐在地上的苏寒,伸了手。
苏寒却没有搭上去,她抬头看着小哥,看着他不起一丝波澜的双眼,终于鼓起勇气说道:“你真的一点也不明白吗?”
“你想要什么。”小哥淡淡说着。
苏寒却一愣,她想要什么?她想要的,不过是陪着这个人,不管他肩负着什么,不管他的命运会让他走到哪一步,她都想一直陪着他。
苏寒默默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心里的情绪。
“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小哥把手收回来,转身走了出去,留下苏寒一个人坐在地板上。
苏寒转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很难受。张起灵这个名字,本身就是孤独的,他只是淡淡地背负着世界上最痛苦的命运,好像这一切都理所当然,好像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如果你问他,他只会默默地摇头,和你说:“没关系。”
他在自己漫长的岁月里,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以各种方式死去,发现任何人都无法在他身边留下来,他只能选择麻木了自己,对一切都摆出淡然的姿态。他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去享受亲情友情或者爱情,只能静静地,理所应当地走向那条别人不能理解的路。
这样一个看起来无伤无泪,无爱无恨,无喜无悲的人,却让她这么的心疼。
苏寒叹了口气,然后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叫住了小哥。
“我不用你给我什么,我只想陪着你,可以站在你身边,可以和你一起面对未来的一切,你不赶我走就可以了。”
小哥停下了脚步,苏寒追上去,见他依旧淡然的样子,扁了扁嘴:“哎,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小哥没有说话,苏寒摸了摸鼻子,低头自言自语道:“你说你到底有什么好的,让我一门心思钉上去,九头牛都拉不出来。”
楼下的偏厅已经没有人了,苏寒相信叶成他们一定已经处理好了,现在陈皮阿四手下的一切都要慢慢交到她手上,她也可以开始着手去调查那些她想知道的事情。
小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到了前面去,但又停了下来,苏寒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秒钟的疑惑,但随即却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脸上就笑开了,急忙两步追了上去。
天已经大亮了,年初一的早上,各处都是一片喜气,但是迎面吹过来的寒风还是冻得苏寒有些哆嗦,她的内伤骨折一直没好全,这些天的劳累让身体更虚弱,苏寒把手握起来在嘴边呵了呵气,看着一片白雾迅速散开,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怔愣。
“哎,”苏寒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看着小哥,“你刚刚——是在吃黑瞎子的醋吗?”
小哥没有搭理她,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着。苏寒笑得有点没心没肺,这样平淡的早晨,小哥就在自己身边,不赶她走,也没有丢下她,苏寒好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这样她就可以一直和他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