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随着潘子的手电看过去,发现霍老太似乎已经死了相当长的时间,连眼珠都已经混浊了,变成了琥珀一样的颜色,嘴巴张得很大,面部表情看起来特别不安详。
苏寒从包里掏出水壶,一点一点给小哥喂水:“还活着,但是不太好。”又环顾了四周,看见了角落堆着的一些花瓶和字画,觉着这里应该是堆放某些正规的殉葬品的隔间。这些字画如果泡在强碱雾气之中,是绝对无法保存的。当时设计张家古楼的样式雷,一定是为了保护这些字画特地设计了这间密封的小屋子,墙上没有任何能通气的孔洞,旁边的楼梯是唯一的出入口。霍老太他们肯定是看了样式雷的设计图才发现了这个房间。
虽然这个夹层和下面那一层楼虽然看起来并没有设置喷出强碱毒气的机关,但打开上下楼梯的时候不可避免会进入小部分强碱雾气,即使含量非常少,但是那种雾气还是有剧毒的。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一整层楼又都是处于密封的状态,最后也会慢慢地吸进去,也还是会中毒。
苏寒下意识看了一眼夹层外面的楼梯,发现楼梯口的暗门已经合上了,应该是样式雷设计的保护机关。不过也正好阻隔了放进来的强碱毒气,现在这个地方相对比外面安全,两人都暂时没有出去的想法。
苏寒仔细检查了小哥的身上,发现他两个手腕上都有伤口,潘子说他应该是通过放血先把自己的身体弄得非常微弱,进入到一种深度昏迷的状态。心脏的跳动也比较微弱,这样血压就非常低。用衣服裹紧自己,尽量减小自己的皮肤与空气接触的面积,这样能减轻中毒的程度。所有人中,只有他中毒的程度最低,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潘子总算把所有人都查看完一遍,在一边道:“还有几个都活着。”
苏寒又仔细看了看小哥的状态,确认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就跟着潘子去给那些还活着的人喂水。这里的空气实在不怎么好,腐臭味十分恶心,苏寒忍不住捂了口鼻,潘子又叫苏寒一起把已经咽气的人搬到了一个角落,掩盖起来。
在搬动这些人时,苏寒再次一个一个辨认了这些人的脸,发现整个夹层里所有的人,除了小哥和霍老太以外,其余都是陌生的面孔,突然心下就一沉。
做好这些事以后,苏寒和潘子几乎快喘不过气来,靠在一边不停咳嗽,这种强碱雾气的毒性作用于人的呼吸道,吸入太多会直接腐蚀呼吸道导致呼吸困难,即便是苏寒抗毒的体质也没有办法抵抗。
潘子习惯性地掏出了烟想抽两口提个神,又觉着现在的空气和呼吸道的状态似乎不太适合吸烟,停下了正在摸打火机的手,闻了闻烟头,揉着自己咳到又痒又疼的喉管,哑着嗓子对苏寒道:“咱现在怎么着?”
苏寒状态也不太好,吸进肺里的毒气弄得整个胸腔都随着呼吸在抽疼,苏寒猛咳了几下,把积在呼吸道的血咳了出来,总算舒畅了一些。苏寒喝了几口水,冲淡了浓重的血腥味,随后挨到了小哥旁边,小哥仍旧昏迷,脸色很是苍白,苏寒觉得心里揪得慌,一抽一抽地疼,轻轻握住小哥的手,对潘子道:“我们进来的时候上次放出来的毒气已经散了,说明这里有通风的地方,多等等吧,等毒气散了我们看看能不能原路返回。”
“苏寒,还有一个问题,”潘子道,“这里还有这么多人活着,我们要不要救?”
苏寒一愣,她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些人虽然还活着,但显然已经失去了自主行动的能力,他和潘子就两个人,还都被毒气弄得半残不残,都快成肺痨了,能怎么救他们出去?
潘子见苏寒不答话,知道她也在为难,叼着没点燃的烟在一边默默。
突然小哥的手指动了一下,在苏寒手心极轻微地划了一下,苏寒急忙紧紧握住了小哥的手,轻声道:“你醒了吗?”
但小哥随后又没了反应,潘子也凑过来看了一眼,突然夹层外面的楼梯口响起了轻微的摩擦声。
外面的暗门被开启了。
苏寒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升起极度不详的预感,下意识地“啪啪”两下按掉了她和潘子的手电,潘子疑惑地想开口,被苏寒一把捂住了嘴,然后苏寒扯过潘子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了个字:“枪。”
楼梯处已经开始传来脚步声,有人正在往这个夹层里上来。潘子的背包和枪刚刚在搬动那些人时都卸下来了,放在了楼梯口,苏寒速度极快地写了两遍,潘子感觉到了苏寒的紧张,总算会意,摸着黑轻手轻脚地往放枪的地方去。
苏寒迅速把小哥周围的衣服给他盖回去,从另一边往楼梯口靠过去。
手电的光线跟随着脚步声从楼梯下面一晃一晃地晃了上来,但快要接近楼梯口时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手电的光也一下子暗了下来。
周围一下子变得十分寂静,来人似乎已经发现了里面的情况有异,苏寒心脏“突突”直跳,决定先下手,摸出随身带着的匕首,“啪”一声打开了手电,但还没看见人,就听见一声枪响,紧接着另一边传来潘子痛苦的闷叫。
苏寒心下一惊,手电循着声音照到了潘子,见他捂着自己的腹部蜷缩在地上,双手指缝间不断渗出鲜血。
潘子不远处站着一个鬼魅般阴沉的背影,那个背影手里握着枪,而潘子的枪还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显然潘子还没拿到枪就被人在黑暗中一枪击中了腹部。
苏寒感觉脊背发冷,趁那人还没有回头,迅速闪身到他身后,刀刃直指要害,但还没近身,那人突然一个转身,一只手准确地制住了苏寒正往前伸的手,用力一捏,力气奇大,苏寒只感觉手腕一麻,紧接着就是钻心的疼痛,似乎都能听见腕骨碎裂的声音。
匕首落到了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苏寒疼得冒冷汗,叫出了声来,随后咬了牙抬脚踢上那只握住她手腕的手,趁其不备挣脱开,一蹲身用另一只手拾起地上的武器就往旁边跳开。
苏寒动作很快,几乎是一瞬间完成的,掉落在地上的手电正好斜斜映出那个人的身形,只听一声低低的笑声传来,显得十分阴森可怖。
“这么久没见,你还真是让我惊喜。”
冰冷得毫无人气的声音唤醒了苏寒潜意识里的恐惧,苏寒不自觉退后了两步,右手手腕不停传来刺痛,无力地垂着,苏寒尽量稳住自己急促的呼吸,忍着痛故作平静道:“汪泽海,你竟然没死在外面。”
很显然汪泽海在跟随霍老太的队伍进来后,在这个夹层里避开了上一轮的毒气,然后一个人在张家古楼里活动,苏寒跟潘子进来时再次触发了古楼的防御机关,这才又把他逼了回来。
连小哥都对这里面的毒气毫无办法,苏寒料想汪泽海的状况一定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他此时的镇定极有可能是在虚张声势。
苏寒担心潘子的情况,与汪泽海保持距离,左手用匕首横在身前,紧盯着汪泽海的动向,防止他突然袭击,然后叫了几声潘子,潘子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爬都爬不起来,显然汪泽海刚才那一枪令潘子伤得不轻。
汪泽海低低笑了两声,嘲笑的意味非常明显,随后往前走了两步,脚边踢到了潘子的枪,随即弯腰捡了起来。苏寒见他一步一步逼近,不停往后退,直到后背贴上了墙壁。汪泽海手里有枪,但苏寒心知不能受他牵制,想着他要的是她活着的血,她或许可以赌一把,随即心一横,咬了牙就往汪泽海的方向冲过去。
汪泽海侧身躲过苏寒的刀刃,苏寒敏锐地发现他的脚步果然有些虚浮,且并没有对她开枪,心说自己果然赌对了。汪泽海似乎对擒拿术十分在行,苏寒占不上什么便宜,两人来回几次,却都是因为呼吸道不同程度的损伤,导致呼吸都有些困难。但苏寒一点也不敢放松,瞧准了汪泽海的破绽,躬身躲过他的攻击之后,迅速抬起腿攻其下盘,在汪泽海后退的时候速度极快地一跃而上,匕首瞬间抵上了他的脖子。
与此同时,汪泽海的枪口也抵上了苏寒的腰间。汪泽海身后已经是墙壁,另一只手再次抬起欲挣脱,苏寒把手中的匕首往前压了压,锋利刀刃刺进了皮肤,顿时缓缓溢出几丝鲜血,汪泽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苏寒感受到腰间枪口的形状,一边喘着气一边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有本事你就开枪。”
汪泽海表情仍旧没有什么变化,冰冷的眼神盯了苏寒半晌,最后唇角勾起诡异的弧度:“你觉得我不会杀你?”
苏寒感到自己心脏跳得十分厉害,紧紧握住匕首的手心都冒出了冷汗,但她仍旧是压下了自己的不安和紧张,表面十分镇定地道:“跟你同归于尽我也不亏。”
“既然你这么看得开,”汪泽海说着把枪口撤离了苏寒腰间,苏寒暗中松了一口气,却发现汪泽海的手再次抬了起来,而枪口,却是对着夹层里面的另一个方向,“那我跟他同归于尽,也不算亏。”
苏寒顺着枪口的方向看过去,心脏骤然一缩,下意识去夺汪泽海的枪,汪泽海趁她慌乱时挣脱了苏寒的控制,膝盖抬起狠狠袭向苏寒腹部。苏寒疼得弯下腰后退了几步,捂住腹部挣扎着没有倒下去,欲再次上前,却听见了汪泽海嘶哑却仍旧冰冷的声音:“别动。”
漆黑的枪口直直对着小哥所在的方向,她速度再快也快不过那轻轻一下扣动扳机的时间,苏寒瞬间无措。
她不能害死小哥。苏寒在心里对自己一遍一遍这么说着,随即紧紧咬住牙根,手中的匕首抵到了自己心口,以自己的性命作为最后的筹码:“把枪放下。”
汪泽海一笑,充满讥讽:“你有资格跟我这么说话?”
苏寒心一横,匕首尖利的刀刃刺破皮肤,缓缓没入心口,苏寒在锥心的疼痛中能感觉到伤口周围的组织在迅速生长挤压,但被刀刃隔开,无法愈合伤口。心脏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涌出的鲜血顷刻间浸透衣服,往下蔓延了一大片的赤红。
苏寒呜咽了一声,嘴唇被她强忍痛苦时咬出了血,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她额上滑落下来。苏寒眼前一阵一阵的晕眩,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你知道我下得了手,放下。”
汪泽海冷哼一声,竟直接扣下了扳机,苏寒骤然惊恐地瞪大了眼,颤抖着不停摇头:“不、不——”
响亮的枪声掩盖了苏寒惊恐的低叫,苏寒觉着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瞬间一片空白,无措地僵立在原地,匕首失了力,掉落在地,胸口的伤口虽迅速愈合起来。
这一枪把她所有的故作镇定全部击碎。
苏寒什么都顾不上了,踉跄着想往小哥那边过去,汪泽海却再次冷冷道:“别动,除非你想让他再来一下。”枪口仍旧指着小哥的方向。
苏寒转过头,眼眶酸胀,泪水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愤怒与憎恨交杂的双眸死死瞪着汪泽海。
汪泽海一步一步走近她,看着苏寒抑制不住颤动着的嘴唇,以及她因为担忧小哥而极度不安的眼神,冷冷笑着道:“这一枪与刚才那一枪,只是橡皮弹,他们死不了。”说着捡起刚才两人缠斗时掉落在一边的潘子那把枪,枪口再次指向小哥,阴冷地笑着对苏寒道:“不过下一枪,恐怕就没这么好运了。”
苏寒惊恐地看着漆黑的枪杆,颤抖着声音叫道:“不……不要,你杀我,你杀我!”
汪泽海冷哼一声:“你知道我不会杀你,但既然你自己想死,我当然可以送他去陪你。”
枪支上膛发出的“咔咔”声像一记沉重的宣判,苏寒终于崩溃般地哭出了声,双腿发软,无力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隐约看见小哥露在衣服外面苍白的脸,心里疼得要命,好像无数只利爪在狠狠撕扯挤压她的心脏,苏寒双手无助地撑在地上,低着头哭叫:“我求你,我求你……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杀他、你不要杀他……”
汪泽海走到苏寒身前,看着她跪在地上无助地啜泣,摸了摸自己喉间被苏寒划出的伤痕,神情骤然阴狠,眼神仿佛蔑视蝼蚁般,一抬脚狠狠踹上了苏寒的心窝。
苏寒捂住胸口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呜咽,眼前发黑,汪泽海又一脚踹到了苏寒头上,苏寒挣扎着抬起眼眸看了一眼小哥的方向,而后眼一闭,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