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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馨的存单质押贷款操作很顺利,叶全的表弟从省城过来配合做了个存单,并给出了个质押声明,这些操作铁馨是不知道的。对荣锦说,等她忙完这一段时间,就请荣锦和燕红吃饭。

转眼已经到了寒冬腊月了,除了必须的外出,人们都最大限度地减少户外活动,这叫做“猫冬儿”,就是要像藏猫猫一样躲藏在家里,以度过这寒冷的季节。

本来荣锦张罗十二月下旬去筑信台,燕红一直要跟着去,想再做一期访谈,拖到了一月份,才算有了时间;铁馨得到贷款支持,跟机器上了发条一样,结果这一忙碌,身体一下子受不了,病了,寻麻疹,医生说这病就是生活不规律累的,简单吃点药,回去静养就能好。铁馨回家后还想工作,结果被正巧来城里干活儿的老铁发现了,二话不说就给带回老家了。

等叶全知道消息,人已经走了。荣锦听说铁馨病了,除了惦念,这也是工作要求,因为贷款客户实际控制人的身体健康关乎企业的正常运转,信贷员的责任就是要掌控客户的异常变化,掌握传递第一手资料。

一听荣锦要去筑信台和烧火营子,叶全就死活要跟着去,因为他从没有单独去过东北农村,否则早就一个人去探望铁馨去了,这样就和荣锦、燕红组成了下乡三人组。

新闻访谈、探望病人和贷款调查内容虽完全不同,但形式却差不多,三者穿插组合在一起,让单调乏味的商业活动杂糅了浓烈的时事色彩和感情因素,让这趟乡村之行带有不同寻常的使命感。

为了让铁馨在惊喜中多一份感动,叶全特意恳请荣锦不要搭电视台的车,要坐费时费力的长途汽车,这让荣锦摇头叹气,叫苦不迭。

元月,冬季里最冷的季节,刮了一夜的西北风,早上开始下雪,飘飞的雪如同在大地冻裂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让人们感到季节的残酷。

早上六点半,外面白茫茫一片,连个鸟都看不见,俩人从汽车站乘坐第一班长途大客出发,军大衣,羽绒服穿戴还算整齐,蜂蜜、麦乳精、罐头,什么沉带什么,叶全叫这个是“情重礼也重”。

平时从市内坐长途汽车到烧火营子估计得一小时,今天下雪路滑,估计得两个多小时。半个月的思念已经让叶全产生了如隔三秋的感觉,两个小时的车程也觉得很远。

在接近女性方面荣锦和叶全有很大区别:对于走南闯北、喜欢冒险的叶全来说,对心仪的人没有犹豫和顾虑,只有好奇和向往,没有什么过多的思想负担。单亲家庭环境下成长的荣锦却有着很多顾虑,且对朋友的女人有着强烈的排它感,即使她再漂亮可爱,即使她还没有情有所属,荣锦也不会去争抢,不是不喜欢,而是怕担不讲信义的恶名。

汽车驶出市区,叶全兴致颇高,用手指化开一大片车窗霜花,指着外面的风景对荣锦问这问那:“你看,那个山顶上有城堡,是不是边防要塞?是不是戚家军镇守过?”

“不是城堡,是烽火台,这里是明朝打造数十年的宁锦防线,大大小小的烽火台上百座,三百年前明清松山大战就发生在这里,足足打了两年,十几万将士成了这里的孤魂野鬼。”荣锦答,

听说窗外是古战场,叶全更来了兴趣,眼睛直放绿光:“有没有听说这里挖到尸骨啥的?”

“这一代早就成农田,尸骨已经成了庄稼肥了。”荣锦说着,

叶全手扒着车窗,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使劲向外看,表情严肃,嘴里不停叨咕:“肯定战死了很多人啊,肯定也有我们雁州的。”

荣锦也跟着看窗外的茫茫雪野,心头一阵凄然,三百年,这里发生了包括松山大战在内的无数次大小战役,战死了多少华夏儿郎,他们的魂魄都去了那里呢?是不是已经化身联排成行的白杨树而超脱于世、无欲无求呢?

大约九点钟,车到了筑信台,下一站才是烧火营子,说好了要先去烧火营子,所以只从车窗里看一眼风雪中高耸的筑信台台墙,接着赶路。

终于到了烧火营子,车站距离村里还有段距离,两人也不知道东南西北,路上行人稀少,想找个问路的都困难,焦虑间,从土路上慢慢悠悠地赶过来一辆驴车,荣锦赶忙跑过去,听说要去烧火营子,车老板笑了:“你俩真命好,赶上我了,正好要回营子,要不然你们可要走上五六里地呢,就你俩这穿戴,不冻成冰坨子也得冻成土坷砬。别虎扯的傻站着了,麻溜儿上车吧!”

叶全吐吐舌头,对荣锦一竖大拇指,说了句,借了你驴秀才的运气,危难时总有驴来相救。荣锦顾不上理他,赶紧拉上了车,车老板看两人坐稳了,鞭子一甩,小驴车就又慢慢吞吞往前赶路了。

“看你们不像本地人,还拿着不少东西,走亲戚啊?”车老板回头问

“我们——-我们——是看同学!”叶全还是反应快,

“奥,你们是学生啊,营子里出去读书的没几个?谁是你们同学?

“女的,姓铁!”

“九儿吧!大名叫铁馨,乡里女孩子就她考上了高中,提起这闺女,咱们这疙瘩方圆几十里都知道,不但聪明,长得还好看,十几岁时上门提亲的就踢破她家门坎子了。九儿眼高心高,根本看不上这帮驴唇马蛋。九儿的同学咱可不敢慢待,小毛驴,咱快点走嘞。嘚儿———驾!”车老板一声吆喝和一记响鞭,人畜长期相处,情绪都是互相传染的,小毛驴似乎听见九儿的名字也来了精神,屁颠屁颠地在雪地上跑了起来。

这位烧火营子车老板能说会道,说了一路农村“嘎咕”嗑儿,闲扯滥拉中叶全问铁馨为啥叫九儿,车老板脸色凝重地答道:“这丫头命苦,她爹早年出过事,她妈一个人带她,营子里的很多人家都救济过她和她妈,都把她当孩子看,其中有一家姓占的家里有八个孩子,他家特别喜欢铁馨,跟她叫九儿,叫来叫去叫开了。”

“她爸出了什么事?”荣锦问,

“打坷仗呗,失手伤了人,蹲了五年大狱。这事你们知道就行了,别乱说,也别说是我说的哈。”车老板看来是个快言快语、口无遮拦的直肠子。

叶全和荣锦互相看了一眼,还是叶全跟话儿快一点,回应道:“那她妈可真不容易啊!”

“是啊,是个刚强的女人,不容易啊!”车老板说起铁馨娘言语中还是充满敬意。

五六里的路程一会儿就到了,前面出现一个大屯子,屯子虽有些新盖的平房,但还有很多老旧的屯顶房。把荣锦他们扔在铁家院门前,车老板催驴走了。雪还在下,叶全跺着冻得发木的脚,隔着大铁门高喊:“九儿,开门啊!”院子里有动静,但没人答应,荣锦接着喊道:“有人吗?我们是铁馨的朋友,从双台赶过来看她的,她在家吧?”

“呦,是九儿城里朋友啊,等会儿哈,我把狗栓上!”里面传出妇人的声音,接着咣当一声,铁门打开了,一位身材高挑、容貌端庄的妇人笑着站在门口:“你们好,九儿,有朋友来了!”

“唉,等会儿哈!”正房东屋传出清脆的应答,隔着窗户隐约能看到一只素手轻轻地掀动花布帘角,婀娜的身影在里面晃动。估计这会儿铁馨已经透过玻璃窗看到了他俩,想稍稍打扮一下。

没等荣锦张嘴,叶全就对里面的人喊道:“千万别出来,不能见风!”,那体贴细致劲儿让荣锦甘拜下风。荣锦只能朝他撇撇嘴,趁着这当口,大略打量了开门的妇人和院子里面的环境:妇人五十多岁,高身材,白面庞,衣着干净整洁,她身后是典型的东北农家院子,坐北朝南是一排平房,两溜整齐的马窗,长长的院子里有园子,有猪圈,有狗舍……..还有正房中间房门高高的门槛下一孔圆圆的猫洞。

荣锦的目光紧盯猫洞的当儿,一只老花猫果然迈着懒懒的方步从里面钻出来,在雪地里伸着懒腰,接着听见“兹扭扭扭”的门轴响,房门不紧不慢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扑棱棱棱”,几只家雀不慌不忙地从低矮的瓦楞上飞起来,厚重的棉门帘下先是露出半张俏脸和一只机灵的杏眼,荣、叶二人蹬大眼睛等待着美人出现的惊艳一刻。

“诶呀!诶呀!诶呀!”伴随着又响又脆又娇的惊叫,门帘一下子被掀开,铁馨裹着厚厚的大棉袄,张着从袖筒里抽出来的手,似乎要从门口飞扑出来,但下身一直没动,仔细一眼,她脚上趿拉着一双厚实笨重的“棉靰鞡”卡到了门槛子下的沟槽里,她就像一扇摇摇欲坠的门板前后摇晃,嘴里不知是见到叶全荣锦他们惊喜地欢叫,还是脚站不稳惊慌失措地乱叫。

叶全不知怎么回事,跟着对方的节奏“诶呀诶呀”地叫唤,一时间,院子里面猪也叫,狗也叫;家雀惊,老猫惊,惊到了三尺头上的众神灵。

这时候还是“砸驴小子”反应快,荣锦两步就迈到铁馨跟前,伸出双手一把接住了正往前倾倒的铁馨,后者的脸一下子变得绯红,荣锦赶紧打趣道:“礼重了,礼重了!免礼免礼!”

铁馨先拔出脚,然后一把推开荣锦,嘴里笑骂道:“去你的!讨厌!”

双方的见面充满了出人意料的喜剧效果,一阵大惊小怪的咋呼笑闹之后,荣锦双手举着厚重的棉门帘,叶全弯腰曲背,小心翼翼把铁馨搀回屋里,等铁馨上了炕,叶全把那只“棉靰鞡”捧在手里,仔细端详,爆出一句:“这是人穿的吗?”

“难道是鬼穿的?!”铁馨一把抢过鞋,她已经恢复了镇定,小脸尽力绷着,但眼睛里充满着暖意。

叶全故做醒悟状:“我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东北三宝之一呀,算我眼瞎没看出来。”

“叶大老板眼神儿确实不好,不过,知道得还挺多呢!”铁馨表扬着叶全,脸上已经笑意盈盈了。

“你这病好得怎么样了,我这次来就是想多陪你几天,我打过疫苗,不用担心传染我。”叶全开始示爱了。

“卢大老板,你打的是麻疹疫苗吧,我这是寻麻疹,不管用!”铁馨语调调皮促狭。

“那正好,我就陪你一起得病、一起养病。”叶全仍然是一脸认真,铁馨不理他,但脸上已经笑开了花。荣锦一边听着,一边感慨,看来别人说的真是有道理,好心好肺还得有一张好嘴。

“铁馨的病应该好了,应该没啥事了,准备明天出去走走呢,半个多月没出屋,跟坐大狱似的,可给这丫头闷坏了。”说话的是铁馨妈,“除了看电视,就是天天问我外面的事,我哪知道,这回你们来了,好好陪她唠唠吧!”铁馨妈说着把花布窗帘拉开。

荣锦就着外面射进来的光线,仔细打量屋里的环境和摆设,屋里南面一面大炕,炕面上铺着新席子和整齐的褥子,几本书摞在窗沿上,红砖地面,地面靠墙是一排柜子,柜子上方挂着几面锃明瓦亮的大镜子,一台小电视机摆在柜面中间。

老铁看来是外出了,家里只有母女俩,荣锦定睛打量了一下素颜的铁馨,头发长了些,大病初愈的脸上虽有些红润,但还很苍白。

铁馨抓来一大袋“毛嗑儿”,一边让着荣锦叶全,一边自己连说带笑带比划,这真是憋坏了,这劲头和平时的高冷简直判若两人。看来,接近女人一定要把握住女人有病或憋闷的时候。

“给你表哥打个电话,让他从筑信台带点青菜过来。”铁馨妈吩咐着女儿,她已经开始准备饭菜了。荣锦注意到铁家安装了电话,这在农村还不多见,叶全和荣锦想不让铁馨妈准备,还没张嘴,就被铁馨“这是规矩!”一句话制止了。

铁馨打电话后不一会儿,一阵摩托车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一个年轻男子从院子外快步走进来,把一堆青菜和一大块新鲜猪肉放在外屋的案板上,然后进屋和客人打招呼,荣锦一看,愣住了,这不是卢笑江嘛。

卢笑江倒是没啥吃惊的反应,笑着对荣锦说:“我知道你们今天来,燕红跟我说了。下雪,天气又冷,真是辛苦你们了,铁馨是我表妹,她妈就是我亲姑。”

叶全听得一头雾水,荣锦却明白,肯定是燕红事先把他们的行程路线告诉了卢笑江,但他没想到卢笑江竟然就是铁馨的表哥。

“等会儿,燕红记者他们也会赶过来,下午再去筑信台。”卢笑江说,

“是吗!那太好了,好久没见到她了,没想到她也能来这里。”铁馨听说燕红要来,很是高兴,同时也把叶全给卢笑江做了介绍。

“不能陪你们聊了,我得帮姑姑做饭哈。”卢笑江转身要去帮忙做饭。忽然想起什么,对荣锦说:“可能等一下我爹会来,他最反对我到银行贷款,所以拜托先别说是考察贷款来的,就说你是燕记者的银行朋友,是燕记者邀请来下乡考察经济的。”

因为知道筑信台有“不准借贷”的规矩,荣锦也就点头同意。

伴随着农家灶火特殊的味道,越来越浓的菜香逐渐满屋满院地弥漫开来,等卢笑江把两张大炕桌搬上炕的时候,铁馨他们三个人瓜子已经磕了一大“笸箩”,笑话段子、趣闻轶事也讲了满炕满桌了。

电视台的车中午才到,燕红带了一个助理兼司机,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不一会儿,卢焕章也骑着“黑龙”赶到了,人家是铁馨的亲舅舅,随时可以过来是看看外甥女。人齐了,饭菜才端上来,小鸡炖蘑菇,酸菜猪肉粉条,还有一些在冬天很稀罕的炒青菜。

卢焕章和卢笑江在炕外落座,让荣锦和叶全坐在炕里,荣锦知道炕里是贵宾位置,赶紧谦让,虽是宾客,但和主人差着辈分呢,卢焕章拗不过就坐到里面,一边落座一边吩咐坐在炕沿边的卢笑江烫酒,酒是散装小烧酒,很香。

看大家都落座,卢焕章把酒杯高高举起,清清嗓子,说了几句开杯祝酒词:“热烈欢迎几位冒雪远道来的贵宾,天寒地冻,只能弄点薄酒小菜,招待不周还请海涵,有意见没意见的,这杯酒必须干了,来,请!”话音刚落,还没等他先干为敬,叶全仰脖就喝,卢焕章和卢笑江对视一下,哈哈一笑,铁馨也跟着喝了一小口,看样子在家里常喝,确是个酒中仙女。

铁馨喝酒的时候,叶全偏着头看了好一阵,直看得铁馨的脸红到耳根:

“看什么看,我早就好了,可以喝点酒了。”

“不是,你喝酒的姿势真好看!”叶全说着高举酒杯,敬了铁馨一下,铁馨故意别过脸,不去看他。

叶全和铁馨眉来眼去的时候,荣锦喝了第一杯,小烧口真冲,感觉像有一个火柴点燃了消化道,消化道像一条导火索,直通隐藏在身体深处的弹药库,又像有把小刀从喉咙直接割下去,一下子把整个胸膛都打开了一样,这种感觉真是痛爽。抬眼看去,几个人的表情都开始发生变化,火焰开始从眼睛里升腾起来,随着铁馨妈把一大碗酸菜炖粉条端上饭桌,酒已经过了三巡。

“抽烟抽烟!”,叶全殷勤地拿出口袋里的“红塔山”,分给卢焕章和卢笑江,顺手也给荣锦分了一根,荣锦平时很少抽烟,今天也没拒绝。卢焕章抽了几口,好像觉得没劲儿,回身卷了一只土烟炮。

烟雾弥漫间,几个人开始了东拉西扯,荣锦问卢焕章:“卢伯伯,我是当地人,但不知为什么咱这地方叫台子和营子的村屯这么多?是不是跟当年明清战争有关?”

“台子是明朝军屯的称呼,营子是蒙清游骑营地的称谓,咱们现在吃饭的地方叫烧火营子,是外八旗中一支队伍驻扎的地方。我不是烧火营子的,对这里不能评头论足,不过对筑信台,我知道的历史不比文化专家少。”卢焕章红光满面,谈兴蛮高。

“您给我们说说…….”荣锦请求道,

“筑信台自古就是咽喉要地,水陆码头,当年的南方盐商、茶商就是从这里把盐和茶叶贩运到东北更远的地方,这些人真厉害,水旱万里路啊。他们最早在筑信台南边的海滩上岸,就是现在的仙驾湾,过去叫李家窝棚,窝棚是明朝辽东军事防线中最小的,六个士兵把守的地方就称为窝棚,当时这个李家窝棚也归筑信台管。其实,这些商人也不知哪里最适合海船靠岸,他们漂了几个月,快饿死渴死的时候,一阵仙风把他们吹上了这片海滩,他们觉得是海神娘娘显灵了,上岸对着大海就磕头。”

“后来他们在筑信台里修了座娘娘庙,现在还在。明朝时筑信台这一代可是热闹,那时也不是天天和满清打仗,两边的生意很兴隆,娘娘庙香火也特别旺。蒙古人、满人也爱喝老茶,还有守关的明朝官兵,你知道当年明军基本上都是南方人,领兵的大将熊廷弼、洪承畴就是南方人,随从亲信也大多都是南方兵。”

荣锦真没想到这偏远地方还有人见闻这么广,叶全赶紧敬酒,卢焕章抿一口小烧儿,慢悠悠地说:“听九儿讲,小叶是雁州人,其实我跟你说,我们筑信台卢家祖上就是雁州府过来的,四百年,十几代人了。”

“是吗?太不可思议了,我就觉的筑信台的名字应该跟戍边有关系,真没想到,原来这地方的人是当年雁州人的后代啊!”荣锦十分感慨。

“雁州人?”叶全放下酒杯,

“正宗雁州人,有家谱为证。”卢焕章正色道,

“叶总会不时和咱们台的叶姓是宗亲?”卢笑江提醒道,

“肯定是宗亲,冲这个,我再敬大家一杯。”叶全很急切,说着端起酒杯,准备先干为敬。

“等等,那你爸爸名字中间的字是什么?”卢焕章根本没碰酒杯,脸色严肃地问叶全,

“哦,我爸爸叫叶炳权,我叔叔叫叶炳雄,我本来叫叶庚全,后来…….后来我自己给改了。”

“这么说你和叶书记同辈,他本来叫叶庚阳,是后来改为叶向阳的。”卢焕章正色说道,

“会有这么巧的事!”卢笑江笑着说道,荣锦和燕红也相视而笑。

“哇,这是真的?太让人惊喜了,没想到能遇到了千里之外,三百年前失散的族人。没想到没想到。”叶全激动万分,二话不说,从炕里翻身下地,倒头便拜:“卢伯伯在上,受小侄叶全一拜!”话音未落,咕咚一声,一个响头已经磕到了砖地上。

众人都一惊,继而都大笑,卢笑江坐在炕沿边上,一把拉起叶全,调侃说:“这是天上掉下个兄弟,来来,咱俩再喝一杯!”

叶全和卢笑江喝了杯酒,叶全又拉卢笑江在屋地上互相磕头,

“九儿,你和我现在拜还是以后拜?”叶全目光灼灼地看着铁馨

“呸,我才不跟你拜呢!”铁馨娇羞地用手挡住红扑扑的脸。

“一直以为叶总仅仅是雁州人,没想到和这里还有这么一层关系。真为你们高兴!”荣锦也敬了众人一杯酒。

铁馨妈这时候端上来一大盘饼,刚出锅的面饼微微发白,散发着特殊的香气,“您也会做这饼?这不是光饼嘛!”还没等铁馨妈介绍,燕红就开口叫出了菜名,

“燕记者真是见多识广,这是筑信台的风味,除了筑信台人一般人不知道呢。”铁馨妈夸奖道,

“这饼应该有一番故事和来历吧?”叶全问,

“是啊,”卢焕章长叹了一声,几个年轻人把不解的目光投向他,他才慢悠悠地说道:“三百年了,雁州营驻守筑信台,吃着光饼想着老家,这次终于见到了家乡人。”说着竟掉下了眼泪,众人的心情也跟着伤感起来。

沉默片刻,叶全问卢焕章:“伯伯,筑信台还有叶氏祠堂吗?”

“有。叶氏和卢氏都有祖宗祠堂。”

“我想去拜一下先辈,回来再陪你说话。”叶全说,回头看看铁馨,铁馨点点头。

卢笑江说:“下午就先跟我回村里拜一下先祖,我再领燕记者和荣经理到我们牛场看看。”

告别母女二人,卢笑江的摩托引导着电视台的车子驶离烧火营子,直奔筑信台,不到一刻钟,就到了台墙脚下,台墙被扩延的村子包裹着,保存完好,四四方方,有十几米高,在积雪下面,挤压成页岩形状的青砖述说着岁月的沉淀和沧桑,台墙长宽各两百米左右,台墙很宽,城门很窄,宗祠在城里面。一行人下车,步行进入古烽火台,穿过台门,荣锦回头看台墙,发现上面载着很多树,那树很粗很密。

叶氏和卢氏两座宗祠挨着,都很小,应该是提前打了电话,筑信台的叶书记带了两个人等在宗祠门口,应该都是叶姓长辈,卢焕章一一给叶全做了介绍。叶全给他们施过礼后,几个人一起准备祭拜祖宗,祠堂里面条案上摆放着几块灵牌,字很小,仔细看才能看到有一块灵牌上写着“祖德流芳,雁州叶氏世祖之灵牌”字样,牌位前面是一尊长条型的香炉,插着几枝燃尽的香,看得出经常有人来祭拜。

叶全和几个叶姓宗亲跪在灵牌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叨着:“雁州晚辈庚全叩拜各位先祖!”,卢焕章、卢笑江跟着跪下去磕头,接着他们又拜了妈祖。

燕红手上的相机和助手肩上的摄像机记录着这一刻的光影和景物,四外安静得很,相机咔嚓声音后面,似乎能听到来自台墙里面的远古回声。

“祠堂和娘娘庙WG时差点给拆掉,还有这台墙。”卢笑江说道,“如果不是我爸爸他们在台墙上种了树,恐怕这台墙现在也不在了。”

卢焕章却摇摇头,说道:“我哪有那头脑,这多亏一位银行来的下放干部,足智多谋,见多识广,才想出了城墙上栽树、把祠堂和妈祖庙用来当斗私批修的现场的主意。”

“嗯,真不容易!”叶全感概道,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问卢焕章:

“伯伯,我听人说,这祠堂有一副楹联,写得很绝妙,不知在哪?”

“哦,是不是这副对联,”卢焕章指着祠堂廊柱,众人这才看见在破旧不堪的木制廊柱上确实刻着字,字迹颜色已经掉光,和木色融为一体,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

荣锦仰头辨认着,嘴里轻声念道:

“台堡卫所尚缺教化德化,围墙筑城不如立信筑信。”

“这是谁写的?”叶全问,

“不知道,但肯定是筑信台的先人留下的。”卢笑江答道,

“究竟绝妙在哪里呢?回去有机会问问老包。”叶全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暗自思考。

荣锦却似乎已经领悟到了其中的深涵义…….

按照计划,卢笑江还要带荣锦和燕红去考察养牛场。

“走,跟我到家暖一暖!让他们去牛场吧。”叶向阳拉上叶全,要往自己家里走,听的出,磕了头感觉就是不一样。

叶全跟他们走,走之前还不忘和卢笑江说:“大哥,你那牛场哪天我一定去看看,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

等荣锦他们从牛场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尽管天已经接近傍晚,但天地在白雪的映衬下还是显得很明亮。告别了卢焕章父子,他们又特意绕回烧火营子和铁馨告别,燕红和荣锦都急着要赶回去,拖着难舍难离的叶全上了电视台的面包车。

汽车在破旧的公路上颠簸,夜色中几座小山的顶上只能依稀看见残破的古烽火台,夜暮低垂,鸟已在归巢,人尚在赶路,没有谁去理会风雪之夜里如墓碑般伫立的古烽燧,然而它就在那里,高高地俯视着周围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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