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声鸡鸣响起，白茫便起了。洗漱收拾完毕，便准备出门去将军府点卯。出远门的时候看了一眼隔壁的院门，还关着。正当他转身要走的时候，院门上的对联让他脸色一变。顾不得敲院门，他纵身一跃进入院中，就推门进屋。

进到屋内，却发现空无一人，他来到床边伸手去摸被子，早已凉透。他闪身出门，认定一个方向，狂奔出去。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现牛羊。”烈日下，文羊哼着学塾里听来的诗句，拖着两条腿走在柳城通往草原的官道上，身后跟着同样垂头丧气得小黑，“老爹，你慢一些，我跟小黑都走不动了。”汉子回过身来，爱怜的看了孩子一眼，后半夜丑时出发的，赶了五个时辰得路，快接近正午的阳光照炽烈的烧烤着大地，孩子已是满头大汗，他递过去水袋，“喝两口，歇一歇吧，然后我们再赶路。”文羊接过水袋，拔开塞子后一仰脖子，敦敦喝了几口，然后擦了擦嘴，塞上塞子后丢回给老爹。“老爹，咋赶得这么急？都没有给我大哥说一声。”

文老爹接过后没有喝，重新挂在腰间，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张饼给文羊，“怪爹，前几天你莫科叔就托人把消息递给我了，可是我忙忘记了，昨晚喝完酒之后才想了起来，算算时间你托雷哥哥的亲事就是明天的事情了，我们还有八十里地要走，不抓点紧就赶不上了。”

“那你要是跟白大哥说一声，我们管他借匹马，就不用这么赶了，还把人累死了。按照这样的走法，到那你怕是要连我的丧事一起办了。”文羊啃着饼，嘟囔着说到。文老爹见惯了他的口无遮拦，也没说什么，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不时看着柳城来的方向。

小孩子啊，总会是不知疲倦，只要是他感兴趣的，就总有使不完的力气。文羊能停下来了，便又凑到老爹跟前，盯上了他背后背着的那把裹得严严实实的像刀一样的东西。男孩子嘛，对于刀，即便是类似刀的东西，都完全没有任何的抵抗力。

“老爹，你背后背的是刀吗？“

“嗯，是的。“

“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哪来的？“

“家传的。从你太爷爷手里传过来的。“

“爹你会耍刀吗？“

“会一点。”

“你这次带着这把刀干吗？”

“你托雷哥哥大喜，我也没有什么好的贺礼可以送，他喜欢耍刀，可草原上铁缺的很，尤其是打造一把好刀的铁。莫克叔跟我提过几次，让我留心给打造一把刀，我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思来想去，还是把这把刀送给他吧。“

“不是该传给我吗？”文羊一听就急眼了，这跟自己的媳妇让人抢了有什么不一样。

“不急，你会有更好的。“

“真的？不哄我？”

“真的，你莫科叔寻到一块陨铁，说要送给我，不然我怎么会把这刀送给托雷。到了你莫科叔叔的部落，我给你再打造一把好刀，所以会在那住上一段时间。”说完他看了看柳城来时的方向，然后站了起来，“走吧，天黑之前得走到月湖那里，不然夜里碰到狼群就完蛋了。”文羊一听自己会有属于自己的刀了，立马就精神百倍。刀啊，一起玩的小伙伴中，只有李岩有一把木刀，他一直惦记着，都把他馋坏了。他一跃身而起，给了小黑屁股一巴掌，嚎叫着，学者戏文里面的词，“三弟，随我冲杀一番！”，便跑了出去。小黑嗷的一声窜了起来，冲他龇了龇牙，然后也跟着跑了出去。

终于在天快黑透了的时候，两人一狗，到了月湖边。

草原上夜里很冷，文老爹四处寻找，找到了一些干草、干柴，还有一些干透了的野牛粪，在湖边点燃了火堆。他拿出饼在火上烤了烤，便和水一起，递给了文羊。走了这么远的路，实在是饿极了也累急了，文羊几口将饼吃完，就靠着文老爹睡着了。文老爹将他放在铺了一层干草的地上，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他的身上。从腰间拿出酒葫芦，喝上两口，驱驱寒。他盯着湖面上倒影的，想起了一些往事。突然，黑暗中传来了一些细微的脚步声，他立马站了起来，握紧了背后的刀把。

”文大哥是吧？“黑暗中的人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便大大方方的走到火堆跟前，对着文老爹说：”我是白茫的朋友。“

文老爹这才看清来人，一身黑色锦衣，束发，一把齐肩长刀，斜斜的扛在肩膀上。文老爹出声询问，“你是谁？”

来人将刀杵在地上，伸手去烤火，并示意文老爹将酒葫芦丢给他。文老爹将酒葫芦丢给了他，来人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然后把酒葫芦丢回给文老爹，“这西北的酒就是难以下咽，真想赶紧办完事回永安，太想得月楼的酒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苏殊，是白茫的兄弟。”文老爹一时间更加警觉，右手更加紧紧的握住刀柄，一言不合就要抽出刀来。苏殊好似视而不见，慢悠悠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苹果，“我追了你一天了，有些累了，不想打架。我跟你说个故事，说完你们是主动跟我走，还是我打死你你们然后把首级带回去，你自己选。”

苏殊不理会文老爹什么反应，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在豫州信阳县的李家村有一户人家，姓文，媳妇死得早，家里儿子三个，文国、文泰、文安，还有一个最小的女儿文瓶。文家本不是本村的，是上上一辈逃难过来的，在此繁衍。后来世道好了些，也都先后返乡了，就留下文国的爷爷，由于娶了本村的女子，女子家就她一个，如果走了，父母便没人照料，他这一支就没有走。文国的父亲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个哥哥。这哥哥从小顽劣，学塾不好好读，就喜欢跟着一些泼皮无赖后面瞎混。后来成亲了也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染上了赌瘾，欠债之后卖了田地，然后将妻子跟女儿一并卖给了债主，再然后又打起了文国父亲田地的主意。他伙同债主演了一场戏，债主拿着刀子押着他去找文国的父亲，说没东西抵债，就剁了他一只手当收点利息。文国的父亲心地宽厚老实，禁不住哥哥受苦，便答应了他。没了地，只能租种，一家人的日子自此每况愈下。

可这文国的大伯并没有说放过这一家人，当时文国七岁，他趁着文国学塾下学的时候，将文国骗到了县城里，二两卖给了小刀陈。小刀陈专做净身的手艺，四处买一些小孩，净身后能活下来，就卖到宫里。文国的父亲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文国已经被净身过了。看着儿子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板上，心如刀绞，寻到了一把刀去寻他大哥。遍寻无果，便只得回去将儿子接回家，好生照料。幸得老天保佑，文国几天后便退烧好转。可能是经历过此番大劫，文国一下子便成长了，自觉留在这里只会成为负累，便寻到小刀陈，拿回他爹赎他的银子，答应进宫。文国的爹虽不舍，但也明白这对文国来说是最好的出路，便泪眼相送。

没有好的出身，也没有大的靠山，三字经都没有读完的他更不会识文断字，文国只能去浣衣苑做一个提水的小太监。这宫里的生活并不会比外面的好多少，可能因为是残缺之人，人性更显得扭曲，文国的日子是过的度日如年，谨小慎微，委曲求全，这日子一过就是二十年。

楚德帝在位第二十一年，翰林院编纂官谢运之女谢淑仪得楚皇青睐，入宫封仪妃。仪妃自小饱读诗书，落落大方，深得楚皇宠爱。一日仪妃去花园赏景，不慎遗落一只耳环，这耳环是楚皇所赐，仪妃平常很是珍视，所以责令宫女太监四处寻找，然遍寻无果。文国自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得机会，便在浣衣苑做事之余，苦心寻找。功夫不负苦心人，最后终于被他找到了。他将耳环送还给仪妃，求仪妃，允他在依芳斋当差。仪妃见他机灵，也肯下苦心，便应允了。从此文国更加用心当差，深得仪妃的喜爱。

新始二十三年，文国得仪妃应允，回乡探亲。一别故乡二十三载，家人再见面，都不禁唏嘘，青年汉子已是白发老人，懵懂稚童也到了不惑之年。弟弟们都已娶妻生子，妹妹也已嫁作人妇，凭着宫里的关系，倒也生活得还可以。只是老汉每每念及大儿子，都以泪洗面。

一旬的探亲转瞬便过。

文国回乡的第二天，变成乞丐的大伯因为与人抢夺食物，被围殴致死。文国不计前嫌，为其风光大葬。

新始二十六年除夕夜，仪妃得上天眷顾，产下龙种。楚德帝龙颜大悦，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证明这些年修仙已得上天感应，便给孩子取名刘幸，立为太子，决定来年改年号为归仙。

归仙二年除夕夜，德帝归仙。沐启源等一班重臣手握先帝遗诏，以太子年幼为由，无法继承大统，传位信王。仪妃本因德帝归仙悲痛欲绝，又造此打击，不久之后便仙逝了。临终前将太子刘幸交于文国手中，嘱咐文国定要好好照顾太子，文国在仪妃身前立誓，必以自身性命确保太子无虞。

信王即位后，虽广布天下，自己百年后仍传位于太子刘幸，然无情最是帝王家。文国深知，太子年幼，暂时成不了威胁，但随着他慢慢长大，必然会被新皇惦记。于是文国联合同样受过仪妃恩惠的禁军大将军蒙适，趁着去郊外皇家庄园游玩得机会，偷偷将太子与文国送了出去。楚皇得到消息后龙颜震怒，责成近卫一路追杀，但他们计划周密，故布疑阵，都分散朝不同得地方而去，终究逃过了近卫的追捕。

文国不走大路，专挑小路与山林，躲躲藏藏，带着太子用了近两月时间走了两百里路到了家乡。他自知躲在家乡也没有办法躲避搜捕，只是不忍心弟弟妹妹受到牵连，便跑回来送信，让弟弟妹妹赶紧逃走。安排好各自得逃跑地点后，临分别时，文国看着弟弟文安与太子年纪相仿得儿子，便临时起意，将太子交由文安，自己带着他儿子逃跑。

文安带着太子一路往西北而来，最后在这柳城落脚。

文大哥，你说我的这个故事怎么样？“

木讷汉子没有说话，更多的是脸上的决然。苏殊也不以为意，三两口将剩余的苹果啃完，用刀鞘在地上挖了个坑，将苹果核丢了进去，埋好。然后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来，以刀杵地。

“好了，我的故事说完了，你的选择呢？是打？还是乖乖束手就擒跟我回去？对于我来说，带回一个活人还是一个头颅没有多大区别，头颅还会更轻松一些。“苏殊平淡的说到，彷佛不在说人，而是说一只兔子，一条狗。

“故事说的不错，前面也都对，就是最后差了一些。“文老爹缓缓的拔出背后的刀，”我是文泰，不是文安。“说完，便朝苏殊劈了过去。苏殊一皱眉头，立马举刀格挡，刀一接触，一股大力传来，苏殊忙往旁边躲闪。文泰顺势继续往前攻去，不给苏殊喘气的机会。文泰的刀招招大开大合，跟战兵的出手一样，舍生忘死，一往无前。苏殊深知不能一味退让，被对手牵着鼻子走，带入他的战斗节奏。他从腰中摸出一枚铁丸，朝文泰丢去，铁丸准确命中文泰的左边小腿，力从地起，小腿吃痛后，文泰的进攻节奏便瞬间缓了下来，苏殊抓住机会，拔刀后横向劈向文泰的右腿。文泰立马以刀杵地，挡住苏殊的刀，岂知苏殊的刀突然抬高，然后劈了下去，这时候文泰变招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丢了刀往后退去，苏殊顺势欺身而上，逼退文泰，一刀刀向文泰攻去。没刀在手的文泰只能一退再退，身上也多处中刀，躲闪的节奏也慢了下来。不多久，文泰就力竭，苏殊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挺能折腾的，浪费了我不少力气，作为酬劳，你把后面的故事说给我听呗。“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文泰索性躺在地下，朝着文羊的方向看了去。或许此刻，也只有这个儿子让他留恋，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

“那要不你告诉我，你的这个儿子，究竟是不是那个他？说了的话，我就让你活着，否则，我就让他也一起下去陪你。“苏殊看出来了他的在乎，以文羊作为威胁。文泰却显得很平静，”留他一个孩子在世上也是受苦，了结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真是油盐不进，伤脑筋。“苏殊挠了挠头，”算了，不想了，虽然不能确定，但是本着有杀过不错过的原则，我就送你们团聚吧，或许你在下面还能见到你大哥呢。既然你不想说，那就带下去吧。“说完，苏殊便顺势向文泰的脖子砍去。

嘭的一声，一块石头砸向了苏殊的右手手腕，苏殊的刀偏向了一边。只见白茫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面对着苏殊，“收手吧，能不能放过他们？“

苏殊揉了揉被石头砸疼的手腕，咆哮着看着白茫：“你下手能不能轻一点？要我住手你喊一下就是了，用得着下这么重的手吗？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我不下重手，你的刀砍下去了，人就没有了。”白茫看着苏殊，“我不是说了吗？这边的事情我自会处理，你为什么不听？”

“等你处理？等到什么时候？上面已经对你有所怀疑了。这次是我来，如果换成其他的人来，你该怎么收场？让我杀了他们，这样你就不会犯错了。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你就不能听我一句劝那？你我兄弟真的要到刀兵相向的地步吗？”

“就为了这两个外人，你就要不顾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苏殊愤怒的看着白茫，拿着刀指着他，“你我兄弟真的要为了这两个人闹成这样吗？好，既然你护着他们，今天我偏要杀了他们！“说完苏殊转头挥刀朝文泰砍去，白茫急忙从腰间抽出软剑，攻向苏殊手臂。苏殊彷佛不相信白茫真的会对自己出手一样，继续向文泰攻去，就快劈中文泰的时候，白茫的软剑命中了他的手臂，苏殊吃痛之下，刀偏了方向，擦着文泰的头皮而过。

苏殊不可置信的看着白茫，“你真的会对我出手？“

“我劝过你不要动他们，你不听劝。“

“好，那你我兄弟今日恩断义绝。“说完，苏殊便提刀，毅然决然的走了。

白茫将文泰扶了起来，从怀中拿出金疮药给他，让他先处理伤口，去查看了一下文羊，只听到轻微得鼾声。

“小羊羔子睡得这么死，这都不醒啊。“

“我给他的吃的里面加了点迷药，怕刚刚的场面吓到了他。“

“那你们先在去草原好好休息，我还要回去处理一些事，处理完了，我会去找你们。“说完，白茫就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