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敏四处碰壁,到傍晚时,却有掉队的喽啰重新追上了队伍,查问之下,原来是后面有大股官军追来了。
土匪纪律性不强,消息很快流传开来。喽啰们本就萌生退意,听说追来的是五六百着装整齐、武器精良的正规军,虽然累了一天,倒不用刘宗敏催促,甩开脚丫子跑了个欢畅。
周显、赵老蔫领着二营远远跟在后面,土匪跑得快,他便也追得快。
赵老蔫京都护卫战开炮击中李自成阵营,护国有功,本应留在京中,守卫京都,但周显却硬是从崇祯手里抢了过来,变成自己的心腹,也算是福报。
二营是主力营,每天早晚十公里的训练是不打折扣的,虽然这一天也累了些,但到底是休息了两三个时辰,却哪里是熬了一天的土匪比得过的。
双方你追我逃,急行军十来里,渐渐有累垮了的土匪喽啰掉队,他们只是麻木地拖着双脚往前走,听见后面有官军的脚步声,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听天由命了。偶尔也有存了侥幸心理的土匪,累得走不动了便偷偷往草丛里一钻。
赵老蔫是老兵油子出身,土匪这些把戏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揪出两个之后,前面侦察兵多了项任务,但凡发现钻草丛的,须在周遭留下记号。
侦察兵本就在监视土匪动向,接到命令后,一旦发现有钻草丛的土匪,便在附近做好记号,后续跟来的侦察兵看见记号,便在路边画出箭头,指明土匪藏身的大致位置。等大队人马跟上来,按图索骥,自然手到擒来。
过了开始的十来里路,多数土匪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掉队的越来越多,周显领人跟着急行军追赶二十来里,光在路边就捡了上百俘虏。
这些累脱力的俘虏抓到少数还好,捆起来往马背上一扔便是,上百的俘虏,赵老蔫营中就没那么多马了,只得分出一个小队,押着俘虏慢慢跟进。
再往前抓住俘虏,周显索性连押解的人都省了,直接五花大绑,往大路上一扔完事,被护矿队捡去也好,等押解俘虏的小队接收也罢,反正大军这么一过,附近的野兽早逃光了,也不用怕便宜了豺虫虎豹。
刘宗敏骑马,倒是没那么累,只是眼见身后的人越跑越少,知道再跑下去,就成光杆司令了。此地环境险恶,一旦成了光杆司令,随便遇上一队护矿队都吃不消,所以刘宗敏只得稍稍放慢速度,心里却在盘算:“该怎么跑回大山里才好?”
周显见土匪不济事,而且明明加把劲就能追到,却偏偏不能打击溃战,只能干着急。
其实只要土匪豁出去四散逃跑,虽说大多数人跑不掉,但少数机灵的还是可以逃掉的,只可惜他们白天四处碰壁,感觉四面八方都是官军,唯有跟在队伍里面,才能有那么一点点安全感,不是逼不得已,又怎肯轻易离开?等到不得已时,却已经连逃都没力气了。
不能追上去打,却不代表不可以劝降,郁闷之际,周显不知怎么就灵光一闪,当即派人骑了马返回去,少时接了十几个俘虏回来。
这十几个俘虏都是精神恢复较好的,接来以后,周显命人拿出干粮、开水给他们吃了,然后分作几批,由侦察兵押着,跟在土匪队伍后面喊话劝降。
刘宗敏手底下也有斥候,跑了这许久,屡屡听见斥候回来说官军精神健旺,他便渐渐知道:根本跑不过官军。因此便又推想:官军这是在玩猫抓老鼠。
想到被人家如此戏耍,刘宗敏杀人的心思都有,偏偏还打不过人家,正恼恨之际,却听后面有人齐声在喊:“兄弟们,都别跑了。”
土匪走得昏昏沉沉,听见招呼,许多人竟停下脚步,回头去张望。
此时天已经黑尽,火把照映下,有土匪认出了发声之人面目,正是先前掉队的同伴,只是人家骑在马上,而自己却累得要死要活,一时间怒骂的、质问的、询问的……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队伍乱作一团。
那几个劝降的土匪身后有侦察兵指点,也不去与众土匪理论,由其中嗓门最大的出首喊道:“兄弟们,都别跑了,只要投降,官军不会杀咱们,还给吃的喝的。你们看看我,有吃有喝有马骑,带兵的官老爷可仁义了。”
那大嗓门俘虏声音洪亮,刘宗敏周围各种声音嘈杂,却依然听得清清楚楚,几乎要把肺给气炸了,调转马头回来,远远骂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杀材,总有一天,我要抽你的筋,拨你的皮,不把你一家杀得鸡犬不留,我就不姓樊。”
众俘虏闻言噤若寒蝉,都闭上了嘴巴,过了片刻,想是侦查兵对其进行了劝导、教授,又重新扯起嗓门劝道:“刘大当家的,你自家的性命都难保,说什么抽我们的筋呢?还是趁早领着大家伙儿降了吧!带兵的官老爷仁义得很,说不定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刘宗敏本来要返身继续往前走,听对方这么一喊,知道势必会打击属下的士气,不禁怒火中烧,正要吆喝起属下收拾这几个手下,转头时恰好看见远处山间有火光闪耀,显然是大股追兵正在赶来。
那俘虏喝了口水,缓过一口气,又扯起嗓门喊道:“大当家的,都是跟着你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你可怜可怜大家,就放过我们吧,何必让大家陪着你送死呢。”
刘宗敏说不过,不敢打,咬牙压下心中怒气,掉转马头对众喽啰吼道:“还站着干什么,等着官兵把咱们杀干净么?”
众土匪惊疑不定,又缓缓向前开进。
侦察兵押着俘虏如影随形,便如苍蝇般在土匪身后轮流地劝说,一时张三劝道:“兄弟们,别走了,停下来歇一歇,后面有吃有喝等着你呢。”
一时李四又喊道:“兄弟们,这些官军与以前的官军不同,是专给咱们穷人做主的。
自从老家组建了炼钢厂,不但吃喝有保障,就连种地租子都减了不少了,以后还要年年的减。
你们大当家带着咱们来打炼钢厂,那是帮着地主欺负咱们穷人呢!大家何必给他卖命,却和自己家里人过不去呢?”
刘宗敏听见李四的话十分有章法,几乎句句都能打在喽啰心坎上,偏偏又不能停下来还口,情急之下,只得派了几波人去灭口。
奈何官军早有准备,明处暗处都有人准备着,属下刚刚一靠近,就被一顿火铳给打了回来。
这会儿刘宗敏已经提不起愤怒了,只能派几个心腹手下骑马走在队伍后面,一来是看住想溜的喽啰,二来可与人家对骂。
周显手中有的是俘虏,这一批喊累了,又派上下一批,如此换过几轮,刘宗敏亲信的嗓子都骂得冒烟了。
周显却又玩起了花招,偷偷把负责思想工作的队长混在俘虏里面,这些人经验丰富,说出的话鼓动性更强,又能审时度势,往往见缝插针。
土匪士气本就已在崩溃边缘,刘宗敏的亲信嗓子哑了,十句话中还不了一句口,走着走着,队伍中隐隐有哭声传出,那些基层头目心有戚戚,也无心喝止,旁人受其感染,过不多时,竟呜呜一片。
刘宗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部众经过“匪徒”的挑拨,早已离心,想要喝止,只怕反而惹起众怒,想放任不管,又怕如此下去,不用人家来打,自己就起内哄了。
周显不断听侦察兵回来汇报,每多听一回,脸上得意之色便增添一分。
如此慢吞吞走了个把时辰,周显取出地图来看时,见前面摆着两条大路,一条通往计划里的设伏地点,另一条则是由护矿队把守。
刘宗敏虽然熟悉地形,但毕竟没有使用地图的习惯,加上行进路线未经过事先策划,只能对前面的路有个大致印象,至于具体细节,千条万绪间哪有那许多心思去考量。
周显见预估的土匪逃跑路线准确,当即派出两路斥候传讯,一路通知张千灵做好围歼准备。
另一路去通知护矿队,将埋伏转移到路口附近,一旦土匪选择走他们的方向,便可突然冲出,拦住土匪去路。
土匪呜呜哭了一阵,一些人渐渐哭够了,便止住哭声,心却已更加的死了,眼光中带着对匪首的愤恨,只是碍于往日积威,不敢发作。
刘宗敏越走越是胆寒,领队伍行到个三岔路口,只见左边道路静悄悄,连草丛里的虫儿都不肯叫了,右边道路上星光点点,却是萤火虫在飞舞。
二当家和另外几个当家的见刘宗敏停步,围上来问道:“刘大当家的,该走哪边?”
刘宗敏伸手往左边一指,众人正要行进,却听他说道:“你们看那边,虫儿不叫,萤火虫不飞,此去必有埋伏,咱们走右边。”
其余几个当家的早已在对刘宗敏不满,此时听他分析,又不禁暗暗在想:“人家能混到今天,倒也有些过人本事,这次的事情倒不能全怪他,换了自己,说不定更糟。”
众土匪选右边大路行进,走了盏茶的时间,只见前路从山沟里穿过,两边山势陡峭险峻,黑漆漆的山石上草木不生,出口处狭窄异常,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