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一抚须道:“说也简单,趁官军大军未到,我等先行去理论,保证回家后安分守己,若官军不肯放人,则必有图谋,那时我等却不必再客气,只怪官府苦苦相逼。”
古代习武之人有武力依仗,旁人或出于畏惧,或有利用之心,往往卖他们面子。
这也就造成武人无须大费脑筋,便能将许多事情半成,久而久之,就有一部分变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且为人快意恩仇、冲动易怒。
马文一这一番安排,恰恰契合武人脾性,一时间无不响应,即便有少数人隐隐觉得不妥,也因为仓促间说不出疑点所在,见大家同意,也只好从众。
余待言是开武馆的,需要接触的人较多,其中不乏无须给武人面子的,所以虑事还算周全,听马文一说出主意,心中便起了戒心。
似他这种自身有凭仗,却又需要运用智慧的,由于自信,久而久之,眼界又反而比普通人要宽广,只是仓促间不及理清思路罢了。
众武人被马文一鼓动得群情激奋,吵吵嚷嚷涌出大门,要与外间的官兵理论。
李进在庄内伏有内应、暗探,听说百余武人一起出庄质问,暗道一声“不妙”,便如火烧屁股般从椅子上跳起,待赶到现场,两边三言两语不合,已成对峙之势。
马文一巴不得出面交涉的武人越暴躁越好,自己却缩在武人后面,时不时煽风点火。
李进赶到现场,先让士兵收起武器,待局面稍稍缓和,才缓缓说道:“大家且稍安勿躁,事情很快就会过去,若给大家带来不便,到时李某亲自给大家道歉。”
马文一斜眼示意随从说话,只听那随从在人堆里阴阳怪气道:“是很快就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吧?大家别上他的当。”
众武人刚刚稳定的情绪又被煽了起来,叫骂的、嚷嚷的、质问的……局面又渐渐失控。
李进眉宇间透着焦急,平举双手大声道:“众位,众位,这中间必有误会,大家不可听信小人挑唆。若有什么疑问,只管来问我,我会给大家一一解释清楚。”
众武人有的询问,有的叫骂,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李进额头见汗,卖力喊道:“现在,请大家推举一人出来说话。”
众武人吵嚷声渐渐平息,余待言正想出头,却听人丛中有人喊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大家不可中了他奸计,你们看,远处山间尘土飞扬,定是有大军开来了,逃命要紧,大家伙儿一起冲出去啊。”
李进早知道周显快到了,闻言回头看去,果然似有大军正在接近,又见大路上有数十骑人马飞驰而来,仔细辨认,其中两人隐然便是张千灵、周显。
众武人看得真切,再不怀疑马文一的话,不少人抽出兵刃,便要上前拼杀。
周显消息慢了半步,却也嗅出异常,知道事态紧急,领着数十骑人马赶来驰援,看见庄外情况异常,更催动坐骑加快速度。
李进眼见局面已压制不住,大声下令道:“全军戒备,靠近者,格杀勿论。”
兵士听第一声口令准备,李进转瞬间把命令下达完毕,士兵齐将武器斜指前方,发出轰然之声。
众武人虽武艺虽强,却没见过这等阵仗,被声势吓住,手上便缓了一缓。
几十骑人马转瞬便至,周显隔着老远便大声喊道:“我是周显,乃守备大同府的中队长,大家有话好说。”
众武人早从农社宣传中听过周显之名,可谓如雷贯耳,此刻听来人自称周显,都一起朝他看去。
周显眨眼奔到,翻身下马后排开兵士,拱手道:“今日我大同府的豪杰齐聚,周显来得晚了,失礼得很,先自罚三碗酒赔罪,如何?”
旁边警卫听见周显说完,赶紧吩咐人去取酒来。少顷酒到,周显接过粗碗,由兵士倒满,连饮三碗,面上已然潮红隐现,却亮起手中粗碗,大声道:“今日众英雄齐聚,正该痛饮,若大家看得起我姓陈的,便一起喝个痛快,要不要得?”
众武人平日素闻周显之名,而今见他竟这般豪爽,不由生出亲近之意,心中疑虑便淡了许多,不少人轰然叫好。
周显抬手压下众人鼓噪,回过头对士兵道:“大家赶快收了兵器,都是自家人,动刀动枪的,莫得让外人暗地里偷笑。”
周围士兵听令,纷纷收起兵器,周显带来的人却见到他在背后的手势,暗暗戒备。
周显所以肯如此大费周章,却是另有图谋。
这些武人个个都练得一身本事,只需稍加训练,便是一支战斗力超强的特种部队,若陪着马文一殉葬,实在可惜。
兵器收不收起来,也不过就是个形式,真要开打,也耽误不了什么。众武人见周显释出善意,倒不好驳他面子,也把手里的家伙收了起来。
周显见局面稍缓,复拱手说道:“我所以要留住各位,实在是事出有因,稍后必有分晓。
难得今日大家会齐,庄内宴席想必也是现成的,不如先喝酒吃肉,大家交个朋友。”
有道是穷文富武,这些武人大多家底殷实,对周显倒不似穷人那般爱戴,只是见他语气诚恳,居高位而不傲气,都不禁心生好感,便有意结交,因此附和的多,反对的少。
周显见武人同意,又继续说道:“庄中狭窄,只怕容不下咱们这么多人,不如把桌子、酒菜等尽都搬出来,就在这露天之地宴席,我们这些吃兵饭的也习武练功,大家算是同行,正好相互结识。”
武人听他事事问询,其中有许多豪爽之辈纷纷嚷道:“陈中队长既然拿我们当朋友,便只管安排,不用客气。”
马文一虽然心有不甘,却知道凭着周显在大同府的名头,只要自己的人一发话,必然会被他揪出来质问,众武人未必肯如先前那般帮忙,到时不免弄巧成拙,因此只能暂时隐忍,待机而动。
周显吩咐护矿队连的人进庄搬出桌椅板凳,饭菜一时间不能做好,便从庄中取来果品小吃,摆上酒水,招呼众武人和士兵落了座。
李进得到张千灵授意,把士兵以班为单位,东坐一桌,西坐一桌,以便于随时听命拿人。
赵老蔫领着人加速行军,不多时也已赶到,却静静立在一旁,并不行动。
周显心中大定,在警卫陪同下挨桌敬酒完毕,才端着空碗起身说道:“众位,可知我为何要把你们留在庄中?”
众武人纷纷侧目,静待他的下文。
周显等场面安静下来,才朝着赵老蔫那边喊道:“带匪首刘宗敏上来。”
几个士兵将五花大绑的刘宗敏推出,由一个小队的火铳兵护送,片刻后到了周显身边。
众武人早听过刘宗敏大名,更不少人还与他有过接触,见周显推了他出来,顿时传出一阵嗡嗡声。
周显命士兵搬来数条板凳,合在一起后,先把刘宗敏推到板凳上站了,待众人安静,才缓缓说道:“众位在庄中不闻外间讯息,可知大同府这两日发生了什么大事?”
众武人面面相窥,却不再相互议论了,静等周显说出下文。
周显指着刘宗敏道:“就在两日之前,大同府内外的大小土匪齐聚,足有一千余人,先袭卫所,不能得逞便为祸乡里,杀害我军民上百,众位可知这幕后主使之人是谁?”
众武人只听说土匪为祸,却不知具体地点,无不担心家人安危,只巴不得周显爽爽快快说完,因此竟颇为默契的不再吵嚷。
周显拍拍刘宗敏后背,扯掉他嘴里的布团,笑容可掬道:“刘大当家的,告诉大家是谁。”
刘宗敏先前被告知只诛首恶,便把马文一供了出来。
哪只周显听他招供,反而言之凿凿替马文一开脱,是说什么也不信,非要他当面对质。此刻嘴里的布团被扯去,刘宗敏一心保命,当即大声说道:
“是马文一,大人,马文一才是首恶啊,我哪有本事召集起那许多人呢。”
马文一算是此间的主人,理所当然被安排在与周显同桌的位置,实际却是被控制起来。
刘宗敏刚被推出之时,马文一便已冷汗淋漓了,此时亲耳听他指名道姓,虽然惊慌,却佯作镇定道:“大人,匪首为了保命,胡乱咬人,不可听信。”
刘宗敏一口唾沫吐将过去,骂道:“你才咬人,明明是你不满钢铁厂,要打击他们的气焰,又许下重诺与我,否则我在山寨里过得好好的,干么要攻击卫所?”
马文一片刻间已镇定下来许多,轻轻抹去额角的唾沫,朝周显弯腰作揖道:“陈大人,此人满嘴胡言,不足采信。钢铁厂为百姓不辞辛劳,我最是钦佩,乃是最早响应号召之人,怎会与他们为难?”
刘宗敏素知马文一能言善辩,心中焦急,就在板凳上“噗”地跪下,“咚咚咚”、磕头如捣蒜道:
“大人,他召集大同府豪杰在此,只为吸引你注意,却暗地里召各路绿林人马,实在诡计多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大人且不要听他狡辩,小人真的不是首恶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