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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了,大北虽说是花木不蕃,但冒青的芦苇沿岸丛生,映着一望无垠的黄碱地,两种色彩交横,倒像是在朵云轩蚕茧纸上渍起了水墨线条。

还有,无数的白色风车远近皆是,彼此守望着。风一起,风车转动,白鹭群起飞于芦苇水泊,掠向绛红色的落日,无疑是独特的风景。

洛雨就爱在暮色里看飞鸟与落日,淡淡的乡愁如霰浮动,哀而不伤。她可以从容地乡愁,默默地睇听,只要不去想沈慰,心就不会痛,耽于风景里虚度黄昏。

路边有花焯在驾车等候,春天蒹葭浅,荒野风也学着款款如春雨丝了。他往车窗外头弹了弹烟灰。暮霭四合,在这种天气下,忽然想听歌,便插入一张唱片,用车载音乐器播放,起首是《我不配》。

“你脸上的情绪,在还原那场雨。”

一旦入情了,就会无穷尽地迁就某个人,连听歌的习惯也会向她凑。之前他钟爱听旅人乐队的民谣,如今却久已不听。

忽然手机震动了一下。花焯解了锁,见是泫城发来的微信,就随手把手机抛在副驾驶,没有答覆。一首歌结束,他掐灭了烟。

没过多久,洛雨从蒹葭深处走了出来,她哼着歌,脸上的表情被隐去,像一只自由的蝴蝶。

音乐还在播放,歌声绕着车,在荒野飘散。

“也许时间是一种解药,也是我现在正服下的毒药。”

有些歌,听到耳朵里就是毒药。

洛雨上了车,嘴里哼的歌,渐渐与车内音乐重合。花焯启动车子,往来路驶去。在浓浓晚色里,公路向北,一首《最长的电影》又响起。

回到船厂,天已黢黑,还没停下车,发现停车场站着一个人。纤长的影子,在料峭春夜里散发清香。

“是泫城嗳。”洛雨的嘴永远比脑子快,接着说:“她是给咱们占停车位吗?真好。”

花焯知道她是在等自己,熄罢车,对洛雨讲:“你先回寝室。”洛雨脑子就算再怎么慢拍,也终于懂了,笑嘻嘻地走了,没走几步,忽然又回来,趴在车子窗口悄声说:“好好对待人家呀。”

花焯苦涩一笑,眼底一片黯然,违心地敷衍道:“知道了。”

洛雨走后。他走到泫城面前,依然冷漠不改,很陌生人地说:“有事吗?”

泫城的表情闪烁不定,看不出是悲伤,还是更悲伤,她说:“陪我走走吧。”

语气是祈使句,她难得这样子对他话。以先她总是卑微地提出一个问号,等着他风月无情地给否定。

花焯陪她走了一段,月色在船厂院子里厚厚地堆积。幽蓝色的月光。泫城穿了一条夏季的连体裙。春天的夜且冷呢,但是她需要今夜的美丽。雪白的脸,抹了口红,蜜丝佛陀的。

有寥寥几只海鸥徘徊于低空,时不时地唳上一声。泫城说:“我明日就要走了,公司调令让我去北海。”

花焯听了,无谓的表情,说:“挺好的,不太远,就在对岸。”

泫城使劲咬着唇,口红都晕了,泪水才没有落。花焯有点不忍心,终于说:“你要好好的,泫城。”

夜里的空气清澈,泫城像晚香玉,小心地芳香着。她说话的声音像细雨濛濛:“如果有天,你们散了,可以找我吗?”

花焯装没听到,眼望海鸥飞,岔开话题说:“走之前,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了。”

她拢了拢吹乱的头发,与他在夜空下无言地站着,像一个安静的长镜头。

花焯沉默而不慌张,夹出一枝香烟,有风,用手保护着火,点着了。没有洛雨在,他不必再偷着抽烟。

忽然他吐出来一个烟圈,在无意识里露出痞子一样的神情。

泫城入迷地望着他,怀着滚烫心情。花焯一瞥,见她两眼似哭不似哭,难以望穿,便全无心肺地一笑,将燃尽的烟头吐在地上,随手打了个响指,说:“好吧,你就要离开,是该送你点什么,但以身相许着实不方便,就送你一个拥抱吧。”

话完他就淡淡抱了抱她,泫城身材细挑,个子与花焯相若,两人拥抱时,发香恰好地飘鼻。花焯的心难免会有轻微涌动。泫城颤抖着声在他耳边说:“请你一定要记得,有一个叫泫城的女孩,很认真地喜欢过你。”

花焯发愣了一下,没有说话,无言地有些心痛。泫城心里浓烈,情难自禁便去吻他,轻幽的唇香弥漫他的嘴。夜空茂盛。

花焯暗暗忍住冲动,下半身往后掠了掠。月光像花瓣洒满。泫城离开他的时候,泪水还是忍不住掉落了。他转过头去,心忽然间就揪了一下。

风一阵冷,花焯将西服外套脱去,给她穿上,与她一起回去。

次日清晨,下微雨,泫城独自拉着行李箱,离开了大北。大巴车在雨水中慢慢行,泫城透过潮湿模糊的窗子,一遍又一遍地回首。

她没有告诉花焯,是她自己要求调往北海的。她不想在这场无望的单恋中继续窒息了。这里有她满地的伤,只有离开了,她才是自由的骄傲的。

到北海入职后,泫城收了心,开始工作,由于她的美丽,很多男生跑到她身边献殷勤。但是她始终是安静的。没过几天,不知是谁送了一束玫瑰花,在她办公桌上。

泫城看着玫瑰,想起了去年秋天,在花焯车厢里,她看到过满满一车的玫瑰花。玫瑰有刺,难免会刺痛人。她把桌子上的玫瑰扔进垃圾桶。

第二天,又一束新鲜的玫瑰,泫城照例是扔掉。午餐,在食堂用,泫城独自在一张桌,忽然有个人坐在了对面。泫城皱了皱眉,感觉有被冒犯。

那个人还和她寒暄起来,问她叫什么,在哪个车间工作。泫城抬起头,冷眼睛看着他,说:“抱歉,请你离开,好吗?”

见那人并不打算离开,泫城

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各自安好吧。”

到寝室,发现手机里有三四个未接电话,是裴陌打来的。他打过去,

我总会雨意淋漓地想起你,天空在回忆里是灰蓝的。

从图书馆出来,五点钟,微风,一蹊的黄叶。

会晤。温厚深沉。蝉过别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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