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中年人一身做把式的装束,相貌举止却文雅,捋胡须的样子活像个老学究,不伦不类的滑稽,因此在江湖上人称他文判官,正是陕西巡抚衙门的总捕头黄杰。

黄岳向来不吃亏,笑道:“那就先私后公。”

文判官黄杰毫无笑意,一本正经说:“法不传六耳。既然讲的私房话,那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说完扫了一眼周禛和向举人。

黄杰现在就不可笑,言语真挚,透着一种威仪,很令人起敬,向举人都坐不住了,起身连声感谢,许诺绝不外传。周禛也点头称是。

黄杰还没完呢,再看向黄岳,黄岳解释:“黄总捕说的,不论是这些日与庄王发生争执或是日后提起这件事来,这里的话就要烂在这里。”交待完了,对黄杰笑着,“一家子尽管说来,兄弟担保了。”

说完微微摇头。若不是当天来的巧,不止庄王的卫士和精兵要死掉一大半,柳定川也难活命。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正好杀向青石堰,破掉庄王的营寨,任凭他数千大军也是陷入被动,难以为继,现在反而给庄王争取了时间,自己一方处于被动。不过也不能说是坏事,他们也牵制了庄王今后的行动。

黄杰出身于武林世家,又是捕快世家,与金伯年是多年的朋友,交情相当不错,估计陕西巡抚也知道这一层,只是事情实在难办,一边庄王一边是金伯年,都是不好惹的主儿,除了黄杰大约没人敢来。

黄杰虽然是总捕,依然脱不了贱民之列,平素来往的多是江湖中人。说来捕快与官吏一样都是直接为朝廷效力的衙门人员,一个是高人一等的士人,一个却是贱民,实在不公平。不过朝廷也是很有考虑,捕快跟官员是两个世界的人,捕快心里没有儒学,诸如中庸之道那种官场文化他们接受不了,君要臣死更做不到,这种人的子弟去当官岂不是在搅动官场?就拿黄杰来说,他是顶级的捕头,可工作对象依然是匪盗,最高级别的是江洋大盗,至于牵扯到朝中官员根本用不着他管,有锦衣卫呢。

其实黄杰这种人并不在乎贱民一说,在老百姓与江湖人的眼里他们还是有一定地位,除了官家也没人歧视,除非家里出个文曲星那是亏了。黄杰做到这个位置一是靠江湖人脉,二是本领,与捕快皂吏那种不一样,上次张啸天对于挽云说捕快世家出身的人有不少好朋友,就有指他的意思。

黄杰听了面色大好,爽快道:“若说义侠截了这趟皇银,黄某打死不信,只是官身不由己,既然庄王告了这档子事,黄某也要有个交待不是?”

这话如一声霹雳!“是他?”周禛变了脸色。

庄王也太过神奇,居然早早把金伯年告了,难不成掐算到了?连自己都没这个能耐啊!

黄岳都不免一惊。庄王的确厉害,这一招包赚不赔。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个消息,忒值钱了!

黄杰哼了一声,对黄岳道:“你就不觉得,你们早就得罪了庄王?”

这句话如醐醍灌顶,黄岳心里一下就亮了。

庄王不仅求贤若渴,更善于驭人,他手下的头领有半数曾经劣迹斑斑,到了他手下就变得安分守己,连无法无天的祝威都对他忠心耿耿。他一定特别想收服玉面魔,相比于祝威这种,岳辉才是大才,说一个岳辉比得上三个祝威并不夸张!

黄河帮地处华夏的心脏地带,朝廷大军围剿十年不仅不能成功,反而让它愈发壮大,即使在中原武林人物组织起来,与官府的联合围攻中,黄河帮依然没有土崩瓦解,反而有攻有守,若不是北方侠盟的人加入进来,还真是胜负难料,由此可知核心人物老三岳辉是何等本领!

早知道岳辉跟襄阳王府有来往,想来是庄王想收岳辉为己用,但岳辉并不甘心。这次岳辉之所以坠入天罗地网,并非是那种大势已去,无路可走的情况,而是他在进行一个大联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人就是这么狂!岳辉已经消失了几年,这时间足够远走高飞,或者聚啸山林,或者漂流过海,隐名埋姓对他再容易不过,自己兄弟也不会再找他的麻烦。可是他偏偏还在到处拉拢,意图东山再起,这就是典型的自作孽不可活。

岳辉一路逃遁都有人通风报信,也向外传递消息,但是他手段高明,抓不到的那种。岳辉通晓奇门术数,两个通晓奇门术数的人传递消息就十分简单,事先约定好一个奇门方位,送信人找到地方写个纸条塞进去就完事,搜身都搜不到东西。奇门方位是活的,只有约定人清楚其中奥妙,外人无从知晓。况且川陕一带的山区都不是无人的原始森林,时不时就有人出没,其中有各色人物,就算有人可疑也没有办法。

黄岳叹了一声,道:“庄王这又是何必?岳老三狂妄自大,就不是谁的囊中之物。”

岳辉虽然邪恶,这一点还是值得佩服。

黄杰一笑,“既然知道庄王看不开,又岂不知君子不夺人之美?”

这话让黄岳心中不悦,顶他一句:“我可不像你,吃饱了没事做,跑到人家肚子里当蛔虫。”

黄杰这人有个癖好,专门喜欢安插线人,插不进去就收买,一定要知道人家的隐私。不少江湖人见他就怕,裤衩里边被他看过。

张啸天不赞同黄杰的看法,摇头道:“岳老三又不是庄王的手下,为此得罪我兄弟又是何必?另有原因。”

黄杰看着他俩,“在你们做这件事之前就没人劝过你们?”

黄岳摇头。张啸天想起来了,瞪眼道:“原来那秃驴是他的人。”

“谁?”黄杰和黄岳同时在问。

“西归寺的了真。”张啸天一拧眉。这个结论似乎有点问题。

黄杰也是意外,道:“他未必是庄王的人,不过并不妨代人传话。”

了真是汉川一带的高僧,常常云游四方,说他是庄王的人未必是真,说他跟庄王关系好大概错不了。这条线索也就没了意义。

张啸天刚才的话不假。江湖人非常重视恩仇,他们可不兴报案一说,官府也只有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有些不想办的案子,难办的案子就贴上江湖仇怨的标签。平常的江湖人是如此,何况是金伯年?任凭庄王手下高手如云,也高不过金伯年,况且金伯年还代表了中原江湖势力,为了一个岳辉真没这个必要。

黄杰道:“你不知道庄王,此人不可以常理计之。”

这话有点意思了,连周禛也在洗耳恭听。有的人就是与众不同,尤其那些做大事的人,这就叫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庄王本来就不是常人,何况还另有原因?

黄岳嘴巴痒了,“庄王的手下,不是江湖败类就是黑道人物,只怕早对我们兄弟义愤填膺。”

这话有点偏激,不过很有道理。庄王手下的将领既有不少将门之后又有一些不得志的江湖好手,包括一些绿林好汉,这些人对金伯年并无敌意,却也没有多少敬意,因为他们已经是军人。军人就有军人的立场,与江湖中人以及普通百姓的心理大不一样。职业影响人,尤其已经职业化的人最是如此,打比方说,再诚实的人做了生意也是谎话连篇,再清高的女人做了小姐也会不顾脸面,再低调的人当了写手也会胡诌八扯;军人就要求人自命不凡,他们不会拿正眼去瞧江湖好汉,何况金伯年曾经屠戮官兵?

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道义之争永远高于利益之争。比如有些人大发雷霆,这种事绝大多数不涉及钱,而是在道义层面,是因为有人碰触了他们的人道底线。有件事发人深省:土地开发商买了农民的土地,地里还长着半成熟的庄稼,农民看着庄稼就心里痒痒,打听这地方近期会不会破土动工,答案是不会。于是农民就跟开发商商量,说你让我们把这茬庄稼收了行不行?开发商不干。农民不甘心,说你也不用操心,收获的农作物一家一半,最后又说给钱。虽然钱不多,但这是利人利己的好事,想不到开发商矢口拒绝。

在土地大开发时期,同样的事屡屡发生,几乎没有一个开发商答应这种两全其美的好事,于是形成了一个社会课题:商人不是唯利是图的吗?为什么有利益的事不做,反而损人不利己?完全没有道理嘛!有学者专程调研,他遇到了困难,开发商听了他的问题无不气愤,拿棍子将他赶跑!还是到了最后,一位开发商与这位学者成了熟人,抹不开面子说了实话,他说:我买地就是让你没地,你没地凭什么收庄稼?

这位学者顿时醍醐灌顶,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商人唯利是图,完全是胡说八道!商人只是逐利,他们同样讲道义,同样为了道义牺牲利益。商人之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与大众有分歧,在于彼此的道不同。

江湖败类与金伯年在道义上是死敌。一个只为了自己快活,不讲人间道德,一个喜欢管人家的事,不依不饶,甚至大开杀戒,这不是势不两立?庄王手下这么多此类人,因此在庄王那里,金伯年哪里是好人?分明是个大魔头。

黄杰却还是摇头,神秘地道:“你们可知七尾狐究竟是何人?”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