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正是黑熊。
那夜它跟到东山峡,才知自己竟在异兽地头上生活了如此之久。长久以来所吸取的水潭灵气,自然也是它聚拢而来。黑熊却不知为何,这异兽如此强大,却一直没有出手,阻挡它吸取灵气。
它见围攻之下,水潭异兽渐处下风,同为异兽,兔死狐悲,心下戚然。异兽最终为金精网所困,难以逃脱,它心中更生难过。可谁知突生异变,那金精网竟是往它飞来,恰好落在身前,它心道不好,起身便要遁逃,可见那异兽尾巴稍稍露出网来,不知为何竟忘了害怕,当即双手抱住往外便拉。本以为要花费很大气力,谁知竟轻易就把异兽扯了出来,它还因发力过甚,摔了个四仰八叉。
偏在此时,耳边突的响起个声音:“你之前得了我不少好处,今次算你还回。但你既然有心相救,那就再给你一桩机缘。福祸相依,能不能拿得住,就看你自己了。”
黑熊吓得连忙蹦起,抬眼四顾,身旁却哪里有人?再看不远处,李铮已经迫近,它胡乱抱起异兽,爬腿就逃。
它虽年齿尚幼,但是身为山野异兽,在山林中奔行,仍是迅捷至极。李铮习武多年,已是五境武夫,但与水潭异兽缠斗,受损不小,气力不续,一时间追不上它,心下恼怒,发了狠,就倾尽全力的打了一拳。黑熊双手抱物,只顾全力奔逃,既无暇顾及追兵,亦无法抽手抵抗,背心就此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拳。饶是它皮糙肉厚,也被打得直飞出十数米,口吐鲜血。好在它心神坚韧,又立刻挣扎着爬起,忍着钻心疼痛,钻入山林之中,逃遁而去。
李铮倾力一击后,难有气力再追。武问天等三人虽有飞天之能,但林深树茂,加之暴雨如注,天色仍暗,更是视物模糊不清,想要在空中寻到它,又如何做得到?武问天有心以神识探寻,黑熊气机却是十分怪异,时隐时现,断续不明,初时还能探到,去的远了,就再也没了信息。如此一来,武问天也是束手无策。
黑熊哪知这些事情?只当众人会死死追来,只顾死命狂奔,背后伤势痛如锥心,它仍是不敢稍停片刻。
直直跑出了数十里,察觉到身后无人,它才稍敢降缓脚步。一路奔来,水潭异兽在怀中丝毫不动,变得越来越轻,它只当是水潭异兽已经晕厥,此时才得以细看。一瞧之下,不禁惊愕莫名。
怀中又哪里是什么异兽?
竟是一节短小尾巴而已?!
黑熊顿时呆了。
原来水潭异兽乃天地造化、水运衍生之物,因周身通红,形如大鲵,故名为赤血鲵,也是蛟龙之属,堪称千年难得一遇,世间无双无对的独种。此兽天生聪慧,生性狡黠,吸取天地灵气之后,更是灵智大开,远非一般异兽可比。普通水鲵生活在山间溪涧之中,赤血鲵却更喜水深幽冷之处。它修行有成之后,寻到此处水潭,正合它意,便潜伏潭底,已静修数十年。但它不断吸取周边灵气,也引得雨水不停不断,山洪更是暴虐。
高阶异兽所在,必有天地异象,它有心潜藏,才做到不为人所察觉,只当此地气候自古如此。若非武问天心细,又得《异兽志》指引,否则也难探寻出它的存在。
它自然早已知道了武问天的存在。但一来不知武问天底细,故而不敢轻离,暴露自身;二来自身即将修炼大成,也不舍就此离开。因此只佯作不知,依旧潜伏潭底,静观其变,只待灵丹大成之后,再寻机化蛟,到了那时,也就不再怕武问天的纠缠。
偏巧不巧,在这紧要关头,黑熊恰好到了此地,又发现了水潭妙处,在潭边打坐修炼,也吸取了它部分灵气,多少延缓了它的化形之期。但这变数,反倒让赤血鲵有了新的计较:它不选雨水山洪众多的夏季下山,而是一拖再拖,待武问天等人心神松懈之后,才选在雨水稀少的秋夜,引发暴雨,趁着深夜走江化蛟,入海成龙。倘若此时武问天等人已经离去那是最好,纵使仍在,那也可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更有把握突围而去。
谁知它的难缠超过了武问天等人预想,但武问天等人的难缠亦是超出了它的估计。在东山峡一番厮杀,它未能如愿突围,最终只能用上压箱底的本事,瞒天过海,成功脱身。
原来赤血鲵尾巴甚是神奇,除了力大无穷,更有断尾再生之能。金精网包裹之际,它将身形不断缩小,又把灵气聚往尾巴之上,在金精网即将全部收拢之际,趁着夜黑雨大,自断尾巴,身子则趁机从缝中逃逸而出。金精网抓捕异兽,以异兽身负灵气为导引,故而全力去包裹那节修长断尾,哪知赤血鲵真身已然走脱?赤血鲵本就身子修长,天色昏暗,一瞬间武问天等人也看不得真切,以为金精网已经将赤血鲵捕住,结果着了道儿。
武问天等人没有发现黑熊躲在峡边,但黑熊吸收了赤血鲵不少灵气,赤血鲵却能感应得到他的所在。断尾受赤血鲵驱使,带着金精网就向黑熊所在之地落来。赤血鲵此举,正是要将黑熊行藏点破,引来武问天等众人。果不其然四人发现了黑熊,注意力全部聚集在黑熊身上。而赤血鲵则在江中凝聚灵气,终于跃过龙门,经受五雷,成功化蛟而去。
这一来却苦了黑熊,平白受了无妄之灾。亏它心存善意,想要解救赤血鲵,却不料反被赤血鲵算计。假若它第一时间就逃遁而去,以李铮其时所剩气力,未必就能追近它身旁,打中它那一拳。
黑熊灵智初开未久,哪会思索许多?那一番响在耳边的话语,它更是不明所以。那节断尾在它怀里越缩越小,后来它只得捧在手上。到了最后,断尾竟然化为一颗鸡蛋般大小的通红珠子。黑熊再如何懵懂,也知所救回来的,绝对不是赤血鲵了。
一停下来,顿绝背心疼痛无比,它将珠子揣在怀中,忍痛奔回山脚巢穴。它料想武问天等人会寻回水潭周边,倒也极准。
只是回到巢穴之中,它就痛得晕厥了过去,伤口没有好转也就罢了,周身也变得疼痛起来。
它不知拳劲已经打入它的体内,随着不断奔跑,拳劲便会跟随气机运转,走遍周身,以不断搅乱它的气机,形成伤害。而李铮本以为这一拳已经击中,黑影奔出一段后,就将受伤倒下,谁知黑熊筋骨坚韧,身负重伤,仍是跑了。李铮心中讶异莫名,他今日受挫良多,自觉很是丢了脸面,如果再将这事说出,估计更会被三人看小,故而这一节也就不再与其他三人提起。
黑熊在巢穴中直是昏睡了整整半日,众人若在此时寻来,黑熊只能束手就擒。好在众人再上山之时,它已经醒转,发现自己又变回了原身,周身骨头疼痛欲裂。它却不知在昏睡之中,已经在原身人身之间反复变换了许多次。
它这一处山脚巢穴,恰好对着小村,若有动静一目了然。韦浩领着众人出村上山,它就已经看到。它知是要来寻找自己,心下惶恐不安,想要逃遁,却又不知该往何处去,加之伤势严重,只怕难以支撑远行。想到此节,它只能悄然隐在巢穴旁边,窥探着众人动向,再伺机而行。它见自己救了韦浩性命,他反倒带人捕抓自己,心下怒气,勃然而生。
众人最后往水潭寻去,让它暂时松了一口气。心中企盼众人寻到它水潭旁的巢穴,发现无人之后,以为它已经远遁而去,那么就此退去不再寻找,那就再好不过。如此一来,它就可以等到伤势稍微好转,立刻离开此地,去往别的地方。
它却不知武问天身为南山宗门人,手段众多,如果它还在山上,就定有方法找到它的行踪。
武问天所拿出的黑盒子,正是寻妖灵盒。
这盒子之中,豢养有一奇妙生物,名为金鼻魑,其形如老鼠,长鼻似剑,鼻尖如同黄金,能辨识天下所有气味,并根据气味寻踪觅迹。纵使距离相隔甚远,只要路途之上没有特殊手段清过气味,总会被它循着气味一路找到。
武问天寻找黑熊毛发,正是要给金鼻魑辨识气味。这一只金鼻魑经过武问天十数年的悉心喂养和调教,寻兽之技,已是炉火纯青。在嗅出黑熊气味之后,鼻尖便即指向气味浓厚之处,武问天正是按它指引,带着众人一路往黑熊山下的巢穴而来。
黑熊见众人许久未曾回返,它虽然心中忐忑,但伤势严重,只能暂时回到巢穴之中打坐,蕴养体内伤势。但从赤血鲵远去,这周边灵气忽然间变得稀薄起来,它打坐良久,收获稀少。期间又有几次不由自主的身形变换,仿佛已经不受它自身的控制,这让它更是惶恐害怕。
初时艳阳高照,但未有片刻,天空之上又慢慢积聚起了浓厚的乌云,眼看又是暴雨将至。此乃赤血鲵远去不久,天时未稳之故。前两日那场暴雨将黑熊踪迹气味冲去了个八九成,故而金鼻魑道行高深,也未能轻易在短时间内寻到它。武问天看那暴雨将至,唯恐雨水将那最后的一些痕迹冲去,催动金鼻魑加快速度寻找。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四人已经临近黑熊山脚巢穴,此时雨水开始落下,只怕不得片刻时间,将成瓢泼大雨。
众人临近巢穴,黑熊已经有所感应,立刻出了巢穴。但站在洞口,一时间觉得天地之大,竟似无处可去。此时已经落起豆大的雨,打在身上,竟让它觉得寒冷,想来伤势已经越来越重。
感应到众人越来越近,它咬咬牙,要往溪流方向跑。可身体只一动,脚下就是一个踉跄,已经先摔了一跤,爬起来时,已经化身为原形。它顾不得许多,拔腿就跑,茫然无措之间,已经顾不上留下的硕大脚印。
黑熊奔出了半柱香后,武问天众人才到了它的巢穴。洞口脚印尤在,武问天道:“这畜生是刚刚跑了!”对孔理道:“你进洞穴查探一番,我三人先行追上看看。”孔理应了声,进洞去了。
武问天三人沿着脚印一路猛追。却看那脚印歪歪扭扭,深浅不一。公孙奉道:“这脚印端的有些怪异!”武问天道:“想是这异兽吃了李铮兄弟一拳,受伤不浅。步子也已不稳,这就好办了!”公孙奉喜道:“如此甚好!”三人又沿着脚印疾追了两里,脚印忽的没了。三人正踌躇间,孔理已经赶了上来。说那洞中也都是寻常物事,没什么特别之处。武问天驱动金鼻魑探寻黑熊,但受了雨水影响,已经不如之前那般有效。
四人又追了片刻,到了那条溪旁。汇聚了雨水,小溪又成山洪。降雨未久,此时洪流倒也不大。但到了此处,却断了黑熊的线索。洪流最能掩盖气味,短时间内金鼻魑也无法辨识得出黑熊是渡溪而去,或是沿溪而下逃遁。武问天稍一思忖,对孔理和李铮道:“你二人往溪对岸去寻,我与公孙奉往洪流下游去寻!无论是否有收获,一个时辰后在此处汇合。”二人领了命,往对岸寻去了。武问天和李铮往洪流一路追下。
这一番寻找,又过了半个时辰,两方却毫无收获。武问天公孙奉两人已经是追到了东山峡旁,公孙奉又将金精网丢入江中拦截,然而毫无所获,二人方才回返。孔理李铮二人也将对岸树林探寻了一遍,也没有任何线索。四人回到溪边时,暴雨已经停歇。
武问天脸色阴沉,道:“这畜生如此了得,受了伤还能逃了不成?只恨它气机掩藏得太好,竟然探寻不到!”
公孙奉微一思索,迟疑道:“这畜生该不会是逆流而上,又躲回了水潭边的巢穴?”
武问天一凛,道:“大有可能!是我等忽略了!”
四人只道黑熊受了伤,不会选那最难走的道路,沿着溪流而下,或是最可能的逃跑路径,故而武问天带了公孙奉就往洪流下游寻去。退一步来说,黑熊度过洪流往前方继续逃遁,也大有可能。可第一时间众人又哪里能想到黑熊会再往山上而去?
黑熊确实是往上而去。到了小溪之旁,它就跃入洪流之中,在水中潜行而上。他本意只是借此躲避身形,却不知道如此一来,误打误撞的掩盖了自己身上的气味,从而逃过了金鼻魑的追寻,得了脱身的时间。
它既深受重伤,在洪流之中逆行,可谓是痛楚倍增。可如此千难万难的路径,它竟还是咬着牙逆行了数里,待感到再难撑住,才爬到岸边,一路往上,回到了水潭旁的洞穴。此时它浑身疼痛,头晕眼花,眼冒金星,视物已经十分模糊。仰躺在洞穴之中,寻思虽然又暂时躲过了抓捕,但未能离开此处,一直在这山上,终有一刻会被抓住,想到此处,心有戚然。这两日发生的种种事情,一一浮现眼前,竟已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