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亲王赵仲钺孤寂地正襟危坐开封府衙,无所事事。眼看日将西沉,这一天又是白等了。他不禁叹道:“三日以来,竟是无人击鼓鸣冤,难不成真是天平盛世吗?”
师爷忙道:“想必是王爷您威德感召,些许顽徒自是不敢放肆!”
赵仲钺冷笑一声:“若果真如此,本王便每个府衙去坐坐又何妨?只是本王心中清明,百姓并非没有冤情,而是被贼人吓破了胆!,有求必应尚且恐怕贼人不饶,怎么敢来告状?!治下如此风气,是本王无能!——将诸仪仗都撤了吧,既然无人敢告,本王亲自去寻!”
师爷吓了一跳,忙劝阻:“王爷万不可以身涉险!”稍缓神,又道:“王爷身系陛下和太后宠爱,万金之躯,何必与些许小民较真呢!”
赵仲钺看着师爷,面无表情地道:“身为开封府师爷,不思民间疾苦,一味媚主谄上,难怪这开封处于天子脚下,却成了匪帮恣肆之地!本王听闻,师爷者,最是通达人情、深谙民俗,知民之所思更甚于主,故,师爷贤则明,师爷智则主多功。本王既然是代天子行职,便不畏艰险,只恐有负圣恩。师爷若肯助本王最好,若不想趟这趟浑水,可自行去了。”
师爷满面羞红,直言道:“小人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恐服侍不周,致使玉体有伤,连累家中老母幼子罢了!如若王爷定要走此一遭,小人舍命相陪就是了。”
赵仲钺大喜,当即也吩咐身边参领张汉臣:“你可为证,若本王被贼人所害,也是求仁得仁,你须如实禀报陛下,切不可因我而祸累无辜!”
张汉臣领命:“是。”
师爷遂道:“既然如此,王爷可轻装简行,小人等引王爷莅临市井,窥得一二!但是,请王爷切勿暴露身份,贼人妖法了得,常出妖兵,不畏死痛,不亡不休,非常人能防!”
赵仲钺与张汉臣闻言皆眉头一挑,各自上心。
宋朝乃商业繁盛的大国,其开封府更是中外商贾云集之地。似赵仲钺等人扮成商贾混入人堆儿里并不显眼,因此,见到了真正的集市之境,一路上见了许多无赖信手取夺商贩、调戏过路女眷等事,每每赵仲钺欲出面管束,师爷总是阻拦,道:“此类不过是小鱼小虾,逮住大鱼杀一儆百,此类宵小自不足提,少爷您只管看,且不必急于伸手!”
如此,赵仲钺可谓是积下一腔怨气。及至月上柳梢,竟气得小亲王面冷如霜,问师爷道:“这不足管、那不足管,究竟本王是作何为官的?气煞本王了!你们且回去,本王去国舅那里寻主意!”
师爷忙压低声音劝道:“王爷轻声!若叫贼人听了去,怕王爷千金之躯会招来妖人!”
赵仲钺冷哼:“妖?人心不古即是妖!本王怕它不敢来!——汉臣,叫别人都回去吧,你随本王去国舅那里探探风声,寻个主意!”
张汉臣应道:“是!——师爷,请吧。”遂指示随行的几个扮成伙计的护卫送师爷回去。
师爷只好道:“既然王爷已有决断,小人告退。”说着,深作揖,忧心忡忡地离去。
师爷离去后,赵仲钺带着张汉臣去了“国宾酒楼”,此名此匾乃先皇英宗皇帝亲笔御赐,酒楼东家乃先皇的妻兄、当今皇帝和赵仲钺的亲舅舅——国舅爷高桓。
不巧的是,高桓不在家,酒楼掌柜听说是赵仲钺来了,连忙赶过来,将他们几人让进了三楼雅间,关上房门,这才行跪拜之礼:“奴才高保,叩见留亲王,殿下千岁!”
赵仲钺见了他极是亲密,亲自搀扶,含笑道:“保叔快起。”
高保也不矫情,顺势起身道:“听说表少爷您坐镇开封,怎轻车简从就敢混迹市井啊?您快回去吧,不要乱走。”
赵仲钺有些不悦:“怎的保叔你也这样说!若说寻常人怕他也就罢了,我们身为皇亲国戚,岂可不思为主分忧,反而惧怕那强贼?”稍顿,又询问,“舅舅怎的不在店里?何时回来?”
高保先回答他的问题:“不好说。国舅爷去了连峦山。前几日飞鸽传书,只说连峦山之事难以速决,叫奴才看好家户。”
赵仲钺有些意外:“集江湖之力群起攻之,居然还不能速决?这魔教真有这么厉害?”
高保劝道:“表少爷还是赶紧回衙门去。并非是奴才惧怕贼人,乃是为无辜百姓着想——那贼人实在难斗,养得许多药人,不知生死伤痛,不问敌我老少,见人就杀,已不知殃及了多少无辜!若是表少爷来此之事被那贼人知晓,放出药人,只怕又是血流成河!”
赵仲钺略思忖,道:“只清道便是。将百姓劝移别处,空出这条街道,我便借舅舅这生财宝地,以身为饵,钓他一钓!——汉臣,伏兵四下,我于二楼雅间包席,尔等埋伏好,他不来便罢,若是现身,少不得要抓他几个!”
“使不得!”高保吓得高声喝止,气急败坏,“表少爷如此轻敌,害人害己!那药人以药石喂养多年,浑身无不是毒,触之即溃烂至死!况且,那药人,早已非人,非人所能匹敌!”
“你见过?!”赵仲钺听出些门道,眯起眼来直视高保双目。
高保无奈,只得坦然相告:“国舅爷曾率领府上门客诱捕过,伤亡过半,也只得两汪腐水罢了。”
“腐水?!”赵仲钺吃了一惊,追问。
“是的。——那药人肤皮烂尽,身裹绿脓,臭味熏人,死后一个时辰化为腐水,毫无线索,得之无益。”
赵仲钺眉头紧蹙,思忖片刻,问:“可知主使之人是谁?”
高保摇头:“主使之人奸诈狡猾,从未露面,国舅爷屡次设计,都未能窥出蛛丝马迹。但是,国舅爷曾对奴才等说过,此事主使绝非连峦山戈智。”
“谁?连峦山戈智?此事与他有关?”赵仲钺捕捉到一个曾经听到过的名字。
“自然。他是连峦山明神教执事圣子,明神教出此大事,怎可说与他无关。”高保笑了笑。
“执事圣子?”赵仲钺低吟,心里莫名激动,兴致勃勃对高保说:“此人究竟如何,保叔你多给我说一说,越是详尽越好!”
“表少爷认识此人?”
赵仲钺尴尬一笑,道:“我深居简出,如何能识得此人。只是听唐探花说过此人。据说,他一直在找失踪了十年的弟弟,我深感能有此心此情者,必非大奸大恶之徒。此番陛下擢用唐探花为副将,亦是希望能借此人之力探听魔教虚实。”
高保闻言,沉吟片刻,幽幽道:“如若是见不着最好,若是见着了,被他识破唐探花的目的,怕是探花郎就……”
赵仲钺闻言一惊:“怎么?此人……?”
“戈智乃其本家姓名,数年前便过继到当今的教主户下,更名为顺天嫡,是下任教主的唯一人选。听闻此人仁而非善、义而非诚、信而少诺、智而多黠,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善恶全在他一念之间!此人甚是厌恶被欺骗,他所寻的并非是亲弟,而是异性兄弟,乃尚氏后人,确实是已寻找十年之久。但是,为此所杀之人也不止百人,个个酷刑致死,极其残忍,只因这些人试图冒充那尚氏子弟。”
“如此凶残?那为何又说,京都之事定与他无关?”
“此人在江湖上,毁誉参半,但是在民间百姓中,却颇具盛名。尤其是两浙一带,多有举家遍里供奉长生牌位,甚至有民间传言‘明神当治,圣子当出,乌云不可久矣’!”
赵仲钺半晌未做声。
高保又道:“不过,此人行事虽然偶有偏颇,手段却是磊落,断然不会弄这污秽之器,更不屑藏头缩尾故弄玄虚。”
赵仲钺道:“原只是揣测,戈智以连峦山报自己名号,应是在山中地位不低,却不想,竟然是这等通天人物!唐探花说,他来时灭烛夜谈,并未见其姿容,但是听声音,辨武功,断定此人乃一少年,不知是也不是?”
“正是!此人年方一十九岁,明年及冠应是会被封为圣储,甚至直接接任教主也不无可能。”
“既然如此,他怎不好好约束教众,闹出如此祸事,岂不是让他自己面上无光?”
“国舅爷说,七大门派屡次寄书要求他约束教众,却无任何回应,不得已,才违约聚众前去征讨。但是,戈智竟说不知此事!此人素不许空诺,说了尚不知情,便再不露面,及至前几日,大小叫阵不下百场,连峦山的城门依旧免战牌高悬,不予应战。”
赵仲钺思忖片刻,失笑,道:“此人倒是有趣!难道是舍下众敌围伺的根穴,去查探虚实了么?若是如此,本王倒愿意以身为饵,助他查实,以束其主使,除祸之根本!”
高保正色道:“连峦山不过是一隅之地,被整个江湖围困,岂有出入而不为人所知的方法!想必是自知理亏,躲了罢了。只是他若不出,这祸根便是难除,王爷请回吧,莫使贵体有损,痛煞亲人!”
赵仲钺思忖再三,认真地道:“且让我试试!”
高保只道不行。
赵仲钺将玉面一沉:“本王之令,上至三公莫敢不从,反而是自家人要抗旨不成?”
高保无奈,忙应道:“奴才不敢!一切听凭王爷吩咐!”说着,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