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戈智进了圣宫并没有直接去给教主报平安,而是径直穿过圣宫,去了圣坛的浮香斋换了一身衣服才返回圣宫的。此时,教主并大部分客人已经到了,正厅上下一共十一个单人正席面,每个正席后面设了两三个副席,厅外则是几十张一桌十人的大席。大席基本是坐满了的,都是圣地的官员以及他们的正室夫人和子女,厅内还空着三张正席位——教主的左下首银色席案空着,右下首更微高一些的金案也空着,左手边更下面的第一席也空着。戈智一来,便坐了金案,看了看银案,道:“太岁想是忙着,我们等等吧。”
教主道:“不必等了,那厮素来没个章程,今日居然醉了,来不了了!他的长子说是替他来,呵呵,莫去管他!”
戈智闻言心里一紧:“醉了?太岁可不是那么容易醉的!几时的事情?”
教主闻言略思忖,也觉奇怪,连忙叫来报信儿的侍卫,侍卫道:“回话的是府中侍卫,说是太岁醉了,长公子处理好家事就来。”
“什么样的家事,等不及太岁醒了处理?”
侍卫回道:“这个……,听说是,太岁的四小娘偷汉子,长公子怕太岁袒护,急着要趁太岁醉酒时处置了。”
戈智略有所思:“天底下没有子代父处置这种事的道理,更何况,以太岁的性子,这种事只会更重的罚,怎么可能袒护?!——多久的事?”
“方才一刻钟前。”侍卫回答,“连同那个奸夫以及四夫人的儿子,全部毒死。想来,并非是因为其母,恐怕忌惮太岁对这位小公子的宠爱才是真。”
“再怎么得宠,也是庶子,大夫人还有一个亲生的幺儿,怎么轮得到那庶子与他争抢?事若反常必有妖,封锁圣宫,只许进不许出!”
侍卫应声,外面报称,安乐宫长公子顺天赐候见。戈智示意侍卫下去办事,才吩咐:“请长公子进来回话。”
偏门进来一位六尺左右的少年,趋步上前几尺,于末座下跪叩安:“安乐宫顺天赐,叩见教主,叩见圣子哥哥。”
教主道:“嗯。”便不再理会。
戈智含笑道:“即是兄弟,这等大礼就过了尺度了!请入席。”
他叩伏不起,道:“闱内为兄弟,殿上为君臣,国有国法,教有教规,天赐一届庶徒,得亲缘之便面见执事圣子已是三生之荣幸,不敢废驰规法。”
戈智道:“罢了,说不过你。起来吧。”
“多谢圣子哥哥。”他起身垂手低眉立在殿末。
戈智招呼他:“过来坐呀!”
顺天赐恭谨地答道:“殿上银席,乃家父积功所得荣赐,天赐一介庶徒,岁不及仕,寸功未立,得以殿末服侍已感欣荣,不敢妄自尊大,恬居诸位大功之上。”
戈智看着他,心中默默下沉:好一个退守之策!十三岁有此心机,倒是远胜其父。只是不知他目的何在!想罢,又道:“好吧,想必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平日里少了悌爱,你才如此疏远我。既然如此,便叫人请叔父过来,你随叔父过来坐,我们慢慢亲厚。”
顺天赐连忙跪叩:“圣子哥哥恕罪。家父不曾预料到今日圣子哥哥回鸾,早上便已饮了不少,辰时下了操又于几位将军饮酒论武,已然醉的不省人事。天赐并非疏远圣子哥哥,只是天赐自幼长在民间,不识礼数,陋习颇多,怕惹哥哥不高兴。哥哥若是许天赐有过不咎,天赐愿席边服侍,亲近玉颜。”
戈智心下一惊:区区少儿,素不曾交言过往,竟知我要寻他过错,先用话封住我的口,这等心机,绝非传言中的怯懦公子所能有,只怕“女公子”一说,是众人看走了眼!今日计划,怕会破在他身上!想罢,道:“罢了,恕你无罪。你乃长公子,太岁不另立世子,你便是世子,坐这席位也不为过。上来坐吧,众人只等你就位开席,莫再耽搁了。”
“天赐谢圣子哥哥悌爱!”顺天赐趋步上前,却不入银座,而是跪坐戈智金席之侧,如侍者一般。
戈智看了看他,有意试探,示意侍者摆菜,私下里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我已许你有过不究,何不好好享受这一餐,日后不知还有没有这般丰盛可享用。”
顺天赐半点不惊讶,只是于桌下握了握戈智始终攥着汗巾的左手,也是轻轻的道:“圣子哥哥,天赐无能,未能绸缪于未发之前,愿屈膝为奴,求圣子哥哥既往不咎!”
戈智心下一颤,眯着眼睛看着顺天赐。顺天赐垂首轻声道:“久闻哥哥喜好佳酿,天赐随侍,哥哥但饮无妨。”说着,右手于案下覆于戈智左膝三寸之上的气海穴。顿时,一股清寒之气顺着血海先入气海,再蔓延全身。戈智任他作为,全不予理会,心中的焦虑又添几分狠绝。
菜品齐全,佳酿斟好,教主道:“圣子此去京都,不仅为本教清理了门户,更为明神正法扬名,使天下皆知我明神教之教旨,可喜可贺!今日邀请了圣子的老师叔伯,以及殿上辅佐之功臣,饮宴小庆,不必拘谨,当是家宴就好。”说完,自己先干为敬。
“明神之幸,教主之福!”众人起身回应,然后皆与教主共饮此杯。
戈智也一饮而尽,已然做好了血液流失的准备,却不想,掌中伤口竟然渐渐止血,感觉到了干燥。戈智心下微动,看了顺天赐一眼。顺天赐轻轻道:“哥哥放心引宴便是,天赐随侍,不会让哥哥失血。”
戈智压下心中惊讶,暂时忽略他,与教主等人吃喝观舞,谈笑风生。
然而,未及三杯酒,戈智打发去封宫的侍卫匆匆回来,直接走到戈智身边,看了顺天赐一眼,附耳对戈智说了什么,戈智一惊,道:“追!”
顺天赐轻轻道:“哥哥不必费心,安乐宫有教主赐予的令牌,可自由出入连峦山。”
戈智眯眼:“所以,人道安乐宫长公子懦弱怕事,堪比闺闱弱女,是低估了长公子的手段!”
顺天赐面不改色:“君子不争,不过是不想争。哥哥若是既往不咎,安乐宫上下必然唯命是从,再不生二心!”
“否则呢?”
“玉石俱焚,说来,也是白白损失了美玉,不是吗?”
戈智拍案:“你敢威胁我!——都给我下去!顺天赐谋害本尊,查抄安乐宫,追捕逃犯,即刻!”
歌舞伎连忙收势退出,厅外众官员仓惶告退,厅内正席之人将各自副席上的女人老幼都打发走,但是自己留下来了,都站起身看向顺天赐。另有天骐飞芜二人进殿护卫在戈智身前,半截铁塔似的圣宫侍卫统领崇卫道进殿护卫在教主的席位前,诸多侍卫手执利刃围住顺天赐。
顺天赐不慌不忙:“圣子哥哥欲加之罪,也要有证据呀!”
戈智将左手汗巾抽出,只见汗巾上尽是血渍,戈智道:“这便是证据!”
顺天赐道:“天赐接近哥哥不过是一时半刻的事,而哥哥汗巾上血渍早已干透,硬说是天赐行刺,未免太过牵强吧!”
戈智微微一笑:“绝对权力面前,任何的辩白都是无力的!更何况,就凭开封事,安乐宫足以灭族!”
顺天赐仍然不慌不忙:“留存安乐宫,哥哥的命,我可以救。覆灭安乐宫,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换了任何人做太岁,都不会比我那糊涂的老爹更容易防范!”
“你知道我中了何毒?”戈智唇角泛起微笑,这无法抗拒的魅力令在场无人敢与之对视,“还是说,本就是长公子设计好的?毕竟,这番诡计,不是我那个愚蠢的叔父能够想到的!”
“天赐若是动手,何需那般麻烦!”说着,只见他脚下开始起冰花,那冰白如霜,花样如浇筑的麻藤向四方蔓延。
在场之人无不大惊失色,纷纷避让,包括戈智,甚至包括教主。好在,顺天赐只控制冰藤在周围五尺,并不想伤人。
众人定了定神,天骐道:“果然!长公子好手段,天罡阵名不虚传!”
“天罡阵!!”教主与几位长者都大吃一惊,瞬间有了想法。教主道:“顺天赐,你若可以解了圣子的寒毒,……”
“圣父!”戈智及时制止,道:“饶恕他,如放虎归山!今日他可以解我寒毒,他日,仍然可以轻而易举再让我中寒毒!到那时,怕是他一切谋划好了,无人可制!”
“可是你……”戈革皱眉。
戈智道:“生死轮回,无穷无尽,只是每一生都有其责任!此生我的责任就是守护明神教,守护圣族血脉,有机会铲除隐患,自当不避生死!”
顺天赐听了,轻轻点头:“圣子所言通透!但是,圣子可有想过,如果是我去谋划,圣子有机会回来?”
戈智笑笑:“所以,你觉得我应该谢你手下留情?”
顺天赐脸一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根本没想对付你!我没有同你争位的心思!”
戈智呵呵一笑:“顺天赐!你太狂妄了!阴童又怎样?你真以为你是阴童,便可以在圣地为所欲为?今天我就是要拿你,有什么本事你尽管使出来!”
飞芜和天骐闻言,各自运行内力。戈智道:“退下!不相干的都出去!”
飞芜大吃一惊:“大哥,你……?使不得!”
“小叔放心!”戈智眼里有着破釜沉舟的狠冽:“阴童一出就溃不成军,那我还做什么圣子,拿什么护教!”戈智摆了个少林通拳的起手式。
顺天赐也不说话,眼神到处,冰藤延伸,缠上一只席案,瞬间冰封,再手一挥,凭空出现一柄冰剑,“叮”地一声,将那冰封席案击个粉碎,继而冰块融化回到顺天赐身体里,而席案已经渣都不剩。
这一手震惊了所有人,但是不包括戈智。戈智道:“传说不假啊,阴童可杀人于无形,噬物而无痕,果然!不过,按照传说,你应该心念一动即可做到,无需显形,怎么,这是为了震慑我等,故意做出来给我们看的?”
顺天赐道:“圣子的少林功夫丝毫伤不得我!我不想伤人,也可以救你,只求留在圣地,我有我的事情,绝不妨碍你!”
戈智道:“只怕法阁也容不得你!”说着,主动进攻。教主等人想阻拦已经来不及,只得随着进攻,希望可以分担顺天赐的反击之力。所以,一开局便是十几个大人打一个孩子。
戈智怕他们受伤,喝道:“都退后!”
一个貌似飞芜的中年汉子道:“智儿退后,你承载明神教未来之重,安敢以身犯险?我们来!”
顺天赐本不想伤人,无奈双拳难敌众手,他又不会别的功法,只好大肆释放功法,眨眼间便将一干人等都冰封了。
“顺天赐你敢!”戈智眼睛都红了,生怕他将这些人全打散了。
顺天赐并没有伤害任何人,走出这些人的包围圈,道:“圣子放心,他们并没有中寒毒,只要您高抬贵手,我不会伤害他们。”
戈智虚晃一招,逼顺天赐不得不闪避,不知不觉中就与戈智换了个位置。戈智站在众冰人之前对顺天赐道:“很好!你成功的激怒了我!”说完,直接扯下腰间玲珑玉佩,咬破自己左手中指。
顺天赐看到玲珑玉便是一惊,见他咬自己手指连忙叫道:“哥哥且慢!”然而,已经晚了。
戈智将中指血抹在玲珑玉上,霎时,玲珑浮升,并射放万千白光。
顺天赐连忙跪伏扣首:“哥哥,天赐找您许久了!未曾想到,您就是真主!”
戈智只以为他是害怕,并不理会,其他人被玲珑玉佩的光芒解除了冰封,飞芜二话不说,直接上前一掌拍击顺天赐的天灵,却不想,反而被顺天赐的护体真气反击,着实退了数步,那只手掌也蒙上了一层寒冰。
戈智喝道:“不要碰他!退后!”
教主气坏了:“大胆!竟然还敢伤人!!来人,报请法阁长老处置!”
顺天赐连忙辩解:“不是我要伤他,是他要伤我受到了反噬!真主明鉴!”
戈智见玲珑也没有伤到他,才真的感到有点麻烦。想着一会儿法阁得到信儿定会来人,便与他拖延时间:“方才还不可一世,这会儿怎么又叩头请罪了?顺天赐,你这变得太快了些吧!”
顺天赐一派赤诚:“哥哥乃创世之主,万灵真主,天赐此生唯一天职便是找到哥哥,助哥哥修反仙骨,清理门户!”
戈智呵呵一笑:“在你心里,我是有多蠢,才会信你这一套?顺天赐,事到如今,别耍花样了,怎么都……”
“智儿!”殿外传来一声声焦急的呼唤,“智儿!!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