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明白！”谢炎搓了搓手，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说道：“确实，以千灵谷如今的地位和社会声望，断是不会故意生产假药或者劣等药剂来自砸招牌的。所以对于此事，其实我想您也应该明白吧，这件事儿表面上看就是药品市场中常见的意外情况，按理来说只要贵派及时整改，立刻回收目前已经投入市场开始销售的产品并立刻给出有效的解决方案，再对所有受害人送上令他们满意的补偿，以千灵谷如今的实力应该是非常容易做到的吧？如此一来，即便是看在这么多年的合作关系上，陛下也肯定是对贵派略施小惩，在天下人面前做做样子此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往深了说，这件事儿可是涉及到满朝文武，甚至大内皇宫所有人的生命安全的重大恶性案件啊！瑞媭膏的功效被吹得神乎其神，吸引了社会各界的关注，尤其在非常重视容貌保养的后宫深受各宫娘娘们的欢迎。到目前为止，受害者群体已经涵盖了商政两界，说句不好听的，这事儿真要是闹大了可是能把整个兴都城给闹翻天的大事儿呢。”

“更重要的是，据太医院的回话，针对这些受害者们所表现出来的症状他们是束手无策的。今日只是个害大家上吐下泻，最严重也就是昏迷不醒的阴损玩意儿，可若下次直接来一剂一滴致死的凶猛毒药，那这药出现在谁的家里头，谁不就铁定绝无生还的可能了么？”

“宋老，晚辈就把话给挑明了吧。这件事儿陛下看着说是要本公调查到底，实则陛下这就是已经将你们千灵谷视为本朝目前存在的最危险的民间组织之一了呀！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贵派到底只是一介江湖门派，与朝廷的关系再怎么亲密也不会直接接受朝廷官员的管制，就好比一把利害相当的双刃剑一般，稍有不慎便会伤到自己。所以在陛下眼中，查出事情真相事小，将千灵谷彻底归入朝廷的统一管辖之下才是陛下的真正目的。这一点，我想您老应该也不会看不出来吧？”

都是活了几十年的老人精了，宋老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皇帝这看似无意的安排背后暗藏着怎样的阴谋诡计？此番他进京，一方面是来接在太书院学习的几个千灵谷晚辈们去京中相识的医馆研究药性的，但更大的目的还是想要以最小的代价将夏青然这让整个千灵谷归到朝廷麾下的计划顺利落空。

然而真到了兴都城他才发现，在真正能够掌控生死的皇权面前，他们千灵谷曾经的付出和奉献是真的一点儿用场都派不上。

早在十几天前，宋老便已经将自己在京中的旧识都差不多拜访了一个遍，可得到的结果却让老人家大失所望。

莫说是名声在外的富商巨贾们了，即便是在朝中位高权重的大臣们在听他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都纷纷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开玩笑，现下但凡是个有点头脑的人物都能看得出来，陛下这分明就是在借着瑞媭膏的由头借题发挥，一心想要拿下他们千灵谷呢。若是在这个时候他们还敢跳出来替千灵谷说话，只怕过不了多久他们一家九族人口就得在刑场上感谢他们的仗义执言了吧？

而宋老之所以会冒着身败名裂，被扣上一个“为老不尊”的帽子也非要借着太书院的事情带着梁檀上门来要挟谢家，说到底也还是因为宋老如今真的已经是被逼上绝路了。千灵谷与兴都城相距甚远，信息的传递很不方便。可京城的形势变化风云莫测，朝廷才不会给他们那么多时间将消息传回谷中，待他们商议完毕后再行定夺的。所以今日之事，宋老也算是被逼上梁山，不得不为了。

看着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一只手不断揉着太阳穴的苍冉老者，谢承元的心中还是颇有几分感慨的。最是无情帝王家，看来这句话真的是一点儿都没说错。这么多年来千灵谷一直与世无争，潜心钻研医药事业，江湖和朝廷中中几次大的纷争他们都始终洁身自好，从不轻易选择任何一边站队。

但也正是因此，让一向多疑的夏青然对他们产生了戒备之心。民生在粮，民健则在医。不管放在任何时代，医务人员和药品的重要性都是毋庸置疑的。作为目前还未完全失去本心的一代明君，夏青然非常清楚将千灵谷纳入麾下对于朝廷和皇室来说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瑞媭膏这么一档子事儿，聪明如他又怎会轻易错过这个机会呢？只是可怜了自家便宜老爹这个倒霉蛋，因着二哥哥的事情被安排了这么一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眼下他也真的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了。

这个夏叔叔啊，还真是一刻都不让他们老谢家的消停啊…谢承元在心里抱怨了一句，走到谢炎身边一边轻抚着他的手背一边轻声道：“父亲目下可有什么打算了么？”

谢炎的目光一瞬变得温和，慈爱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笑道：“此事就不劳咱们家顶顶聪明的小元儿出马了，为父自有良策。”

撒谎，谢承元不用天道姐姐送给他的眼镜都能看得出来谢炎这是在强装镇定。像他这种忠正率直之人，最怕的就是解决这种夹板事儿，两头受气却又都不想得罪，此时的谢炎心里头究竟有多烦闷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厅上的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平心而论，谢家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得出来陛下的用心所在，也对他这种无异于巧取豪夺的行为有些微词。可作为臣子，王命便是他们行动的唯一动力。世人都标榜忠义，赞颂忠义。可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两者在太多太多时候都是难以两全的呢？

片刻的沉闷过后，一直站在原地的谢承天缓缓开口道：“此事…其实也并非全无回旋的余地了。”

“你说什么？”宋老一惊，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作为自幼在千灵谷长大的老人，没有人能够体会到他对那片土地的珍惜与挚爱了。如今听到谢承天说出这样的话，老人家一个激动，全然不顾自己前辈的形象直接蹿了起来，看着是有几分滑稽，却也是一位可怜的老者心中那份无奈与悲观的最好诠释了。

按理来讲，以宋老当时的社会地位，哪怕就是到了皇宫门外自报家门那也得受到上宾级的待遇，陛下亲自出门来迎那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如今出了这么档子糟心的事儿，别说是降阶以迎了，陛下估计就连宫门口都不会让他多站上一会儿的。比起那些做给世人看的虚名，夏青然本人终究还是更看重能够握在手中的利益。

谢炎也皱着眉头抬起头来问道：“天儿，此事关系重大，你如此说，可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谢承天摇了摇头，诚实地说道：“这世间之事本就没有什么是能保证百分百成功的。即便是想要安安静静地吃顿饭也得考虑一下邻居家的孩子会否在饭点时大声哭闹的情况，更何况如此重要的事情呢？故而孩儿不敢妄言，只不过有个六成把握罢了。”

“六成…”宋老和谢炎同时轻呼一声，都明白了谢承天给出的这个比率有着多么重大的意义。此时他们要做的事情可不是别的，而是要在一朝君王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活啊！能在如此险境之下提出高达六成的成功率，即便是这两个活了几十年的人精怕是都没有这个把握吧？

“孩子，好孩子！”宋老早已没了最开始时的趾高气昂，一脸谦卑地看着面色淡然的谢承天柔声道：“老头子我请教一句，你说能有六成把握，究竟是打算用怎样的方式替我们千灵谷度过难关呢？”

谢承天规距地朝着宋老行了一礼，直起身来轻声说道：“前辈莫急，在此之前晚辈还有些事情想要先与前辈说说清楚。若是能得前辈的应允，晚辈再将破解之策说出不迟。”

“这…”宋老毕竟是老狐狸，一听谢承天这话茬顿时就有些犹豫了。虽然说保住千灵谷在这世间的独立地位十分重要，但若是被这小子给骗了，行了驱虎吞狼之策，那到最后吃亏的不还是他们自己吗？

“宋爷爷，此事…”宋老身后站着的梁檀有些焦急地开口。同窗一场，她虽然在过去几年都没怎么见到过谢承天本尊，但对他的一些超神操作还是颇有耳闻的。横竖眼下大家都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法子来解决这个问题，将希望寄托在谢承天身上也并非全无胜算的法子嘛。

“住口！”宋老低声何止了梁檀的话头，低下头沉思着。

谢承天也并不着急，只是带着善意提醒了一番：“宋老大可慢慢思量。不过以晚辈之见，宋老的思考时间还是不要超过三天的为好。否则到了那个时候，咱们两家恐怕都得到陛下面前去吃瓜落了。”

吃瓜落，同样是谢承元教给他们的新鲜词汇，宋老听得是一头雾水，不过大概也能明白谢承天想要表达的意思，神情顿时变得严肃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