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酒肆,门前一杆酒旗被寒风微微吹荡着。
老人家坐在门前拍打着膝盖,止不住地咳嗽,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忙碌地擦桌子扫地,眯起眼。
他扯着嗓子吆喝着:“嘿儿呦,门前的老大儿郎成家立业喽,刘家的媳妇儿对镜贴花黄咦哟,那叶上红花欢喜笑哦……”
五十多岁的老人回头看着自己的父亲,无奈而笑,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远方,有二人悠荡而来。
“一坛子好酒——不要!”
“给,米酒装满!水壶满上!”
把酒壶抛给那老人,张诲拉了拉衣襟,想尽量遮住自己。至于旁边的陈生——只能看见一对眼睛在转。
陈生抱着水壶,看向酒肆,跑到了桌子前,只见那木头上皆是刀痕。
坐着小木凳的老者看见了,嘿嘿一笑。
“小家伙,很好奇吗?要不要糟老头子我跟你说道说道这些刀光剑影的故事……”
他的儿子赶忙打断,道:“二位别误会,可别看这地儿人烟稀少就误会了我们,我们这儿干净的很!”
原来他们这儿的桌椅皆是自那战场上拾取的木材拼凑而成。
张诲笑道:“您二位说笑了,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有座小酒肆,倒是稀奇。”
老者摇摇头:“不稀奇,不稀奇……”
他的儿子也是搬着凳子给几人坐下,为老人揉捏肩膀。
“二位先歇息片刻,今儿赶早,让水匀一会儿,要不然喝一口黄沙怎么能成?”
陈生乖巧点头,张诲啧了一声,问道:“我观此地虽然荒凉,但怎么可能一路上没见着一个兵卒?”
老人呵呵一笑,“都北去啦,都北去啦……小池儿,龙涂郡的北边是哪儿啊?”
他的儿子笑的眯着眼,应声吆喝道:“是魏国!”
“是了,是魏国。”
老人笑着面向南方:“回不去喽。”
张诲微微一愣,但被称作小池儿的老者已经灌满了酒水,递给张诲。
张诲隐隐见到老者的手腕上有几道伤痕。
目送张诲和陈生没入远方,老人缓缓起身,小池儿连忙去搀扶。
“小池儿,小池儿……说你是痴儿,你还笑着。让你让你南归你不走,让你逃命你不逃,这下好了,死了吧……”
“死在了魏国人手中,总比死在了赵国人手下好。”
“说骂你多少句才肯醒,人间善意,不是没有……”
小池儿突然打断他,沉声说道:“陪着他们,很好。”
老人闭口不言。
寒风呼啸,写着酒字的商旗慢慢化作尘埃,连同那桌椅碗筷,最后整座酒肆都化作了烟尘随风而去。
小池儿搀着老人,走向北方,慢慢的,慢慢的……
消失。
陈生与老张头紧赶慢赶终究是到了北战场遗址,二人怔怔看向前方。
远处,天边红日,断刃刀柄上绑着一根根红丝带随风轻轻飘扬,似乎寄托着亡者的思念,伴着微笑远去。
他们的坟冢是残剑断刃,他们生前最爱搂着袍泽的肩膀嬉笑打骂,如今连同那血红的丝带也彼此离的很近。
因为不太远,所以总是相伴。
这一年,陈生十三岁,身旁只有张诲一人。
张诲没有多说,与陈生相依,一大一小,夕阳下影子斜拉,两两沉默无言。
“长大了,就会有很多烦恼。”
“不要害怕长大。”
“陈生,一路上我们都走过来了。”
“你要活着,为了你的家人……”
“我要读书。”陈生突然这样说,他泪流满面。
郑毅与他说过,读书,可以读出一个万世太平。
他不想再看到血色,他害怕鲜血。
“我要读书!”朝阳下他声嘶力竭。
“我要读书!!”
读书郎陈生,天不怕地不怕,只是半点朱红不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