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幼时别人问我吃不吃糖人，我就说自己不喜欢吃。”

“其实呢？”

“应该是喜欢吧。这么多年过去，人长大了也无所谓喜欢不喜欢了。”

“那要买一个吗？”

“你若想要，我便买。”

“那就一人一个吧，我那时没有这个，最近百来年才逐渐看到有卖的。”

“那你要什么形状的？”

“我要只兔子。”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于游穿过街道，将糖人买了来，递给镜清。并将门关上，和她往回走。镜清看向于游手里的：“道长，你买了一只龙，跟四脚蛇挺像的。这四脚蛇是不是真是一只龙。”

“不知道，长生门也没人认得它。只是当宠物养着了，也没见过它的同类。本来还有一只像凤凰的，被掌门换走了。”

“那你偷带来给我看看。

“暂时不行了，以后再说。因为它太大了，不像四脚蛇能大能小。会被人发现我的行踪。”

镜清张口咬了一块，伴随着咀嚼的声音咽了下去。

“你能吃吗？我以为你是买来看的。”

“看着是吃了，不过一会要吐出来，道长你再吃下去，不能浪费了。你随我在房间里等我吃完。”

“沾了口水，我不吃。”

“哪有什么口水，都是假的。我看上去像吃，只是让糖人变碎存在里面而已。不信你摸摸我的嘴里和牙。虽然可以在身体里存一些水保持着是湿的，但是就像化出衣服一样，要多消耗一些法力。”

“我没见过鬼吃东西。那你张开嘴让我看看，不然我不会吃的。”

镜清站住，张开嘴让于游看。于游伸手摸了摸，的确是干的。两根手指夹住一颗牙，轻轻一拔。镜清把嘴巴闭上，含住了于游的手指，轻咬了一下，这才让他抽回手来。

“道长，你拔我牙做什么。虽然我并不会受伤，也会恢复，拔下来那也会把不好的印象留给你，缺颗牙多难看。”

“我试试是不是和人的一样。虽然与鬼打交道二十多年，却并没有多少认识。凌筠在这不大方便，现在她走了。想对鬼多点了解，以便找一些对付鬼王的办法。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有没有时间。”

“那你直接问我就是了，何必动手。我是模仿人的，牙齿也可以比人的硬一些。而有些地方，也可以比人的软。道长有时间，我便有时间，到我房间去吧。”

两人到镜清屋中坐下，已将糖人吃完。镜清道：“道长，你还想知道什么，我还会脸红呢。”

兀地，镜清的脸色变红了许多。镜清掐了一下，脸上留下了一个指甲印，红晕还会动。于游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和活人的区别，不知道的会以为这就是活人的脸。只是稍微有些许凉意。

“别做吓人的动作就行。比如伸长脖子、断成两截之类。”

“吓人动作几百年前我做过很多次，现在早没了兴趣。”

“你有没有吓死过人？”

“没有。大部分当时就跑了，剩下的吓的走不动。那些晕倒的人过一会就醒来跑了，其中有的还假装昏倒，等我走了自己爬起来再跑掉。”

“刚才你吃糖人的时候，能感觉到甜味吗？”

“能啊。既然能看能听，也能感觉到味道。不然怎么做饭给你吃，盐放多了或者放成糖那就没法吃了，做完后我都要尝尝的。我做的饭好吃吧。”

“比我做得好，你的水平也能够去饭馆给人做菜了。”

“那是自然。以前无事时便看书打发时间，其中有不少是做饭做菜的。”

“刚才你吃的糖人呢，藏在胃里面吗？”

“我只是外表看着像人，里面还是一些雾气，没必要有胃什么的，多消耗些法力又没人看到。那些糖人碎块在我里面飘着呢。我现在拿出来给你吃。”

“我拿行不行？”

“你等会，我先把衣服脱了。”说着这话，镜清站起来。

于游看向她：“还要脱衣服吗？”

“那道长是想从领口伸进去，还是想给我解扣子？真的衣服你的手透不进去。”镜清说这句话时，双手搭在于游肩上，弯腰在耳边笑着问他。

“那就不用了。”

镜清将外衣脱下放在了衣架上，身上又浮现同样的一件：“出去的匆忙，我今天就穿了这一件衣服。可以了，你转过身来，用手伸进去，再拿出来。”

于游伸出手，犹豫了一下，复又上前，手没有阻碍的穿过镜清身上的衣服，一些白光隐约从里面透出。

“道长，在里面也伤不到我的。”

“我是看看能不能透出光来。”手微动，从中间摸到了一些东西。

“那是一本书，再往上就摸到了。我咽下去在最近的地方。”于游抓住那些碎块，拿出手来，看到正是糖人碎块，外面有一些黑气包住。

“里面还有一块。”镜清口一张，一小块从嘴中吐了出来。

“张嘴，我给你倒进去。”从于游手里接过碎块，黑气渗进体内。

“我自己能吃。”

“黑气不能入口，你自己拿要粘一手。”说完把住于游的嘴掰开，手捂上去。

看着于游咽下去，镜清很高兴。于游道：“你身体里能装多少东西？”

“现在是最多人体大小的东西，若我变成一大片雾气，带的更多。但是论重量就没有看上去那么多了。”

“你的一大片是多大？”

“这个院子几倍大完全遮住是轻而易举，人在里面伸手不见五指。”

“鬼打墙就是这个意思吧。”

“差不多，常人眼前都是黑雾，一点光也没有，那便如没有眼睛。再用黑雾筑几道墙，就是了。”

“你化成的黑雾里都有什么，有烧东西的灰吗？否则你为何会和人差不多重。”

“那些灰只是当时用做引子，模仿出来就不要了。体重也是模仿出来的。我修行到现在，最多也就一百二十来斤，再多就无能为力了。”

“鬼王应该范围更广吧。”

“嗯。”

“你还会什么。”

“除了隐匿跟踪，我可以变成其他东西。比如人，比如活物。”

“那你变头猪给我看看。”

“哪有变猪的，说出去多难听。道长你是故意的吧。”

“我觉得猪挺好，圆滚滚的。”

“我变一只兔子吧。”

“好，你变吧。”

镜清站起，坐在了于游腿上，手还揽住了他的脖子。

“你这是做什么？”

镜清将他的右手放在自己腰上：“道长你搂紧了，不然一会摔了很疼的。”

于游只得依言，左手托住她后背。镜清满意的笑了，抱住他，就变成了一团人形黑色雾气。然后在于游手臂中间收缩成黑云漂在空中，蠕动下变成了兔子形状，最后五官和皮毛才出现。一只白色的大兔子从空中跌落，于游赶紧两腿并拢接住，并用手臂挡在兔子两侧防止跌下去。看上去栩栩如生，根根白毛清晰可见。抚摸兔子，觉得手感和真的一样。将兔子抱起，便如普通兔子一般重。

“能说话吗？”兔子听见于游的问话摇了摇头。

“那再变条黑色的鱼看看。”兔子又恢复成黑云，进而化成一条鱼。鱼尾乱摆，于游几乎抓不住，手上传来滑腻的感觉。

“你别乱动，我要抓不住了。”鱼这才不动了。与方玲化成的鱼不同，方玲的只是看上去有鱼的轮廓，像是用墨在纸上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有嘴、眼睛和腮，其余地方是一团黑色；而镜清的鱼则是每片细鳞的纹路都看得清楚。

“你还能变成鸟吗？”那鱼闻言，又变成了一只鹤，从于游身上起飞。只是飞的慢，也飞的很低。

“先变回来吧。”镜清又恢复成人形，右手也环过脖子，搭在了于游肩上。于游眼睛看向眼前空处，忘了其他的事情，看着是正在沉思什么事情，把怀里的镜清也忘了。镜清也不提醒他，任由他搂着自己；手指一挑，身后的门和窗户慢慢关上，脚下也有黑雾冒出，将光线挡了下来，屋内逐渐变得昏暗，旁边的人逐渐模模糊糊。

过一会看于游回过神来，镜清道：“道长，变兔子不能说话的，这样才叫兔子。不过就算能变化，也不全一样。道长也看得出来，我变的鸟飞得慢。若是真的鸟飞这么慢是起不来的。还有那兔子是跑不快的，那鱼也只能在水边待着，若是到激流中去就被冲跑了。”

“你还能变什么？”

“能变桌子椅子床什么的，但是我总是动，反而不像了。”

“那其它的呢，比如一棵树、一个果子、一个葫芦、一颗种子。”

“种子太小了，只能让一部分变成一颗种子；此外太大的也不行，最多就变一座房子。会什么是因鬼而异，毕竟每个鬼的想法都不同。我的变化术还不错吧，看道长以前说幻像对你无用也是假的嘛，你也看不出来真与假。”

“你这么辛苦的想变成人，我何必耗费法力看穿你。初见你时，我已经学过幻术，虽然没完全看透，但也感觉不对。而现在我认真看，你就没了人的外貌了。这些年我一直用洗澡盆里的水洗眼睛，有时还泡在里面，效果很明显。起初使用时总是外显，眼睛很亮，现在已经控制住让别人看不出来了。”

“我不信你能让我失去外貌，演示给我看看。”

“那你准备好。”于游眼睛闭上，接着又睁开。眼光自下而上，虽然看着正常，扫过镜清左前臂后，左臂就失去了人的肤色，变成黑色了。于游又眨眼几下，再看镜清便没有这效果了。

镜清在左臂上一抹，又恢复了人的样子：“道长你这么厉害了，可比以前的那些道士强多了。那你眼睛能不能伤鬼。”

“我还没这么想过，眼睛很脆弱，应该不行的，身上可以。我是第几个道士了。”

“第六个了。以前那五个加起来还没有你厉害，他们最多就是会画个符什么的，我还要帮着他们赚钱。”

“你去过坟里偷东西，偷过别人家的钱，还做过什么坏事？”

“没了。”

看到于游怀疑的目光，镜清又道：“真没了，这两样来钱就很快了。我是被迫做的，就算是偷钱，也只偷大户一点钱。当时我也不如现在安逸，每天东跑西颠，也不给自己买衣服。他们有的好名，有的好钱，有的好色，总是让我帮着他们做这做那，很忙碌。”

“我感觉你对这两样有点上瘾。以前，你也这么对他们么。时不时的投怀送抱。”

“哪有啊，道长，他们幻像看不穿，连我的手指头也碰不到。至于偷钱什么的，我现在这不是改了嘛。”

“那你还会什么法术，比如杀人的方法。”

“直接点就切成两半。若是暗地里动手，我可以不知不觉飘进人身体里，让他里面被刺的千疮百孔，自然就活不成了。”

“如果是对我出手，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吗？”

“你有方玲护着，即便是鬼王也不能无声息的进入，这个你可以放心。”

“你杀过人吗？”

“没有，我怎么可能杀人。我没有仇家，也没有恨的人。”

“其他鬼之间会不会互相杀？”

“会。有的生前有仇，死了想不开也会互相杀，直到有一个全部散了那才会作罢。比如那些从战场里死的。”

“怨气很重，若是对方没死，怕是会害人吧。”

“以前或许有，修练一段时间再去复仇。现在刚离开身体没几天就被收走，没那个机会了。”

“你生前家是哪里人啊，以前是怎样过的。”

“范阳，我也埋在那里。和卢家沾些亲戚，家里还算富裕。现在也说不上当初怎样过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有什么事情有特别的印象了。”

“那是你没有遇到犯难的事。范阳你说过一次，你摔死了，父母应该很伤心吧。”

“他们难过了一阵，还好有几个姐姐妹妹陪着。逐渐淡忘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投到了哪里去。我自己就修炼，然后四处躲藏。就到了现在。说了这么多，道长你渴吗？我去给你倒些酒来喝。”

“你那酒我一喝就醉了，还是喝水吧。”

“这次我加的少了，不会让你醉的，尝尝吧，我给你倒一杯。”

“我自己来就行了。”

“那多麻烦，在这你是客人，我给你倒。”

“再多倒几杯水，我不喜欢酒的味道。”

“镜清身体里分出一个自己起身，给于游到了一杯酒，然后又倒了五杯水。虽然少了一部分，于游身上的重量却没有减轻。

“那次我看你分成两个在下棋，你最多能分多少。”

“看得清的，有上百个左右；再多分那就只有个相貌，细节就没有了。我没仔细试过，现在要我试给道长看吗？”镜清一边倒一边说话。

“不用，我知道就行了。你这酒里是加的什么会让我晕倒？”

“加的草木魂魄。草木一般不会想，死后的魂魄不知道躲。没几天就被照化了，不如拿来加到酒里免得浪费。道长的魂魄不强，被这魂力一冲便像是醉了酒一样。如果道长不喜欢酒，加到水里也是一样的效果，我给道长准备一些。”

“这些魂魄能被我吸收，让我魂魄变强吗？”

“哪有这般容易，得靠自己苦修才行。那些魂魄不到一天就散出去了，不然道长上次就是睡上十年八年也不会醒来。”

“那就不要了，喝了头昏耽误事情。”

镜清举着几个杯子和两个壶放在面前，合二为一，端起一个杯子递到他的嘴边：“道长张嘴，先喝酒，再用水冲冲。”

“我自己来。”接过杯子，喝了一小口咽下，觉得无事，将一杯喝了。头略微有些沉，不像上次那般厉害需要人扶。然后又喝了那五杯水，将酒味冲下去。

“道长还喝吗？”镜清又倒了一杯递过来。

“不喝了。你那时候有个和尚，和你一样姓陈，你认识吗？”

“取经的那个，听说过但是没见过。不是我家亲戚。我知道那时候有两个人叫陶弘景和李白，都是茅山道士。一个喜欢医术，一个喜欢作诗。”

“都听说过。聊的够久了，我要回去了。以后想起什么，我再问你。”

“不但聊的久，抱的也久了。”镜清笑道。

于游这才把手从镜清腰上移开：“我刚才一直想着事情，把这个忽略了。你起来，我要走了。”

“不用解释，就算是故意的也无妨。我也没反对。道长你问完了就想跑，今天别修行了，在这陪我吧，不差这一天。”

“你是让我在这坐一天吗？”

“你愿意的话，将我抱到床上去罢。”

镜清闭上了眼，不再说话。另一只手也放在了他肩膀上。一阵香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钻进了于游鼻孔中。呼气吹在于游脖子上，让他有些发痒。

“我还是要回去的。你是不是有事情要我帮忙，如果有就说出来，不必这样。”

“你留下来就是帮我忙了。”

“你不说那我就回去了。”

“那好吧，刚才施法几次，我也累了。”屋中更黑，但于游也不想看清她的表情。将她放在床上，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