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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婆婆看着缓缓向她走来的笑面僧,眼神中却满是哀怜,哭婆婆哀声道:“求求你了,奉君,不要,你不要为我饮毒,若没有了你,怜君绝不独活。”

笑面僧抚摸着哭婆婆的银发,轻声道:“怜君,放心,很快就好啦。”

说着以劲力点住了哭婆婆的章门穴,令哭婆婆动弹不得。笑面僧将哭婆婆抱在怀里,弯身坐在她先前织锦的木椅上,对着宇文觉招了招手,道:“我为怜君疗伤,顺便解解你心头的疑惑吧!想必你也有许多事情了要问。”

宇文觉正犹豫不决,听他此言,自是欣然答应,只是此情此景,却令他莫名的哀伤不已。

原来在宇文觉眼中,笑面僧本是一个杀伐果决、手法狠辣、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往昔每每见他,宇文觉心中都总对他畏惧三分。之前他从无名崖洞中出来,还以为笑面僧便是偷学了降龙掌的人,可是当时吴歌告诉他那人所学的降龙掌并不是原本的降龙掌,而笑面僧所用的尽皆是本门正宗,因此他就有些料到笑面僧可能便是帮主殷天笑委以重任在外的岑阳分舵秘密舵主了。

宇文觉虽所料不错,可笑面僧一旦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摘去,那个样貌与王丐殷天笑一模一样,无论如何也令;宇文觉一时间难以转换过来了。何况此时的笑面僧,几乎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像极了一个慈父,一个良师。

笑面僧轻轻吻了吻哭婆婆的面颊,哭婆婆脸颊上正有血水滑落,笑面僧细心地帮她拭去,随即在她的眼角上微微一吻,吐出一口猩红的毒血。

全因红绫剧毒当世无一,因此中了此毒,连血都变得更加鲜艳了。

笑面僧如此往复,他自己的脸色果然也逐渐被红绫剧毒所沾染,变得越来越差。不过他仿佛根本不在意,只是耐心跟宇文觉说着:“你应当最为好奇的便是,为何我与帮主殷天笑长得一模一样吧。此事当真是说来话长了。你应当知晓,帮主殷天笑,号称‘王丐’,早先乃是岑阳国的国君,他的祖辈一直世袭平朝岑阳王。可惜平朝灭亡后,尚国起兵,灭了岑阳国,那年帮主才九岁,便四处流浪,后来被君山醉翁吴歌收留,才有了今日的王丐。”

“而,当初在岑阳时,岑阳国历来便有一则不传之秘,那便是国君一旦立储,便绝不更改,自立储那日起,便会倾全国之力四处搜罗与太子长相相同的童子以作替身,用来给东宫时的太子、日后的皇帝做死士。此类人在岑阳国被称作‘影卫’,影卫往往也便是太子身边的侍卫首领。如你所料,我便是岑阳国末代君主,殷天笑的影卫。”

“我没有名字,我连我出生在什么地方也不记得了,我原来的记忆早已被尚国宫廷中的人以秘术模糊掉了。影卫往往没有名字,终其一生也只是帝王的影子而已。可是殷天笑殷大哥不同,我们自幼情同手足,我便一直将他当亲哥哥看,他赐我姓殷,却因为当时年纪小,没有起名字,他又叫我‘殷’,又叫我‘影’,我也分不清了。日后初宁四十八年,尚国遽然出兵,岑阳国一朝国灭,皇宫之中燃起熊熊大火,我们便就此失散了。”

“而怜君也一早便是当时跟在殷大哥身边的婢女,我们二人一直做他的学伴。岑阳国灭后,我们三人失散,我四方乞讨多年,方才在奉山花节时重新遇到怜君。也正是彼时方知,怜君如我一般,为了活下去,给人家做了哭婆婆。哭得太多,竟练成了一份独门武功。而我在流浪时,为了讨口翻看吃,也曾在曜国空海寺出家当过小沙弥,也多亏了那位大师父,我才能有今日的武功。故此,小兄弟,日后拜托你,见了空海大师,求你代我向他谢罪。他的俗名,若我所料不错,便是诛魔七子之一的君北海了。他与丁疯仿佛有着什么交情,若有机会,烦请一并查清才好。”

“再后来,怜君便为我起名殷奉。我们二人一同混迹江湖不多时,王丐的名号便已经开始在江湖上流传了。我们二人大喜过望,便决意前往君山去寻找我们这位大哥。可是这是我才想起,我与他长相别无二致,而我行事向来随心所好不分正邪,为了不玷污他的名号,我和怜君商量,便戴了一张人-皮-面具,自称‘笑面僧’,以所谓的‘解牛掌法’打上君山,见到了殷大哥。”

笑面僧依然吸着哭婆婆眼角的毒,此时已经换到另一只眼睛上去了。哭婆婆的脸色果然越来越好,几乎看不出来有什么病恙了,而此时的笑面僧,已经双颊通红,双眼猩红,唇齿皆红,甚为可怖。

而他依然气定神闲,仿佛对他毫无影响一般,继续说道:“殷大哥见到我们甚为开心,然而彼时大哥还不知怜君已经得了个‘哭婆婆’的名号。他当时正在筹谋丐帮岑阳分舵的设立之事,他说念我对岑阳较为熟悉,派我去最为合适,可是为此就要掩埋行迹,万不可被尚国官府发现。我向来凡大哥所命之事必然遵循,故此便答应了下来。大哥怕我有什么不测,才亲自传授了我几招降龙掌,我会的不多,所会的,皆是大哥亲手教的。”

宇文觉这才明白了,怪不得笑面僧每次用降龙掌都只是那么固定的几招,但是就单单那几招,就凶狠无匹了。

说到此处,笑面僧忽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待他咳嗽完,地上已经多了一摊脓血。而他接续说道:“可是我放浪形骸惯了,来了此地前几年还好,后几年实在忍不住,就开始在分舵内部秘密酿酒,谁知我们的秘密分舵,被地宗发现了。当时的地宗,尚且不似今日,没有丁疯丁痕两大高手,而只有丁小葵、殷黯、丁甲等一些年轻人。当时我还不知殷黯乃是大哥的儿子,如今想来,秘密分舵的暴露多半便与这小子有莫大的关系了。”

“地宗早就图谋造反,以血当年癸巳武难地宗灭门之仇。而殷黯所图的乃是复国,这皆与丐帮无关,可是地宗以秘密分舵为要挟,迫使我们不得不有了交流。他们起先只是说买我们的酒,现下看来,他们是趁机摸清了我们的地下酒庄,趁机在里面埋了火药。宁丘的大火,应是地宗早就策划好了的。”

笑面僧说到这里,握了握拳,长叹一声,道:“是我殷奉对不起岑阳分舵的诸位丐帮兄弟。”

宇文觉也握了握拳头,问道:“然后呢?”

“后来,”笑面僧摇了摇头,说道:“不知怎地,丁疯丁痕这两大高手接连回了岑阳,他们不知从哪儿知道怜君会织生死锦的消息,那都是早先怜君为了讨生活所做的艰辛事了。当时怜君答应我,为我织最后一匹生死锦,以便彻底改变我的容貌,这样就不必再担心为大哥增添麻烦了。怜君早些年哭得太多,近些年已经没了眼泪,因此那原本是她眼泪哭完前织得最后一匹生死锦,最后,最后被那个会易容术的丫头盗了去,为了她所爱的人。”

笑面僧的呼吸已经越来越急促,气已经越来越短了。

他说的自然是辜玄了,辜玄囿于自己的男儿身,为了林长寻而盗锦易容。

“后来,那日林间与丁氏兄妹斗完以后,大泽山庄,就是咱们的岑阳分舵骤然大火,我情知不好,急忙回去救火,而就在这一疏忽之间,怜君便复又被丁氏兄妹掳走。这二人丧心病狂,他们为了生死锦不择手段,待得大泽山庄火灭后,我便又马不停蹄回来找怜君。便是昨日,我再度与丁疯那厮战在一起,然而我的挫骨扬灰手总是敌不过他,他也会挫骨扬灰手,且比我用得还要精妙;我用降龙掌,来来回回却也只有那么几式,扛不住他的三十二路地龙吞天掌,而阴手一指禅却又屡屡被他的挫骨扬灰手克制,因此我总是处于劣势,若不是昨日有高手相救,我便死在他的手里了。今日想来……那高手,或许便是我那授业恩师……空海方丈了。”

宇文觉见他呼吸越来越微弱,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连忙问道:“后来呢?是不是帮主来了?”

“待我……从……丁疯手里逃出后,我焦急于……寻找怜君,却撞上了来此地的殷大哥……他,他说借我面具……一用,要我……先安心……等,可是我……白天见到……那些白纸,实在……坐卧……不安,才负了……大哥,私自杀到了……望……望乡……楼……”

笑面僧说完,头一歪,贴在了哭婆婆的脸上,再也不说话了。

鲜血从他的七窍流出,他整个人已经浮肿得不成人形,一团红雾氤氲在二人头顶,久久挥散不去。而此时的笑面僧就像一个伏在母亲怀中的婴孩一般,神情却安详得很,好似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只要与自己所爱的人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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