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宇文觉脚程极快,他原本就是打算前往望乡楼。然而此时望乡楼已然不同于往日,门前有许多穿着甲胄的兵士,说是兵士,看起来更像是江湖人,这些人身上都衣着重甲,而这种甲竟是金木合铸,细细看来,应是木质藤甲中特意留下许多纹路,这些纹路之中尽是浇筑的金属汁液,故此这种甲胄既坚固耐砍又不怕火攻,乃是世间稀有的技艺所熔炼成的。

这些兵士将望乡楼把守得死死的,就连房顶上也站着许多这样的兵士,宇文觉接连绕着望乡楼转了三圈,都没有找到可以进去的地方,这一时间可将宇文觉难住了。

正在宇文觉犹豫不决之时,楼内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只听得楼内有人大喊道:“不好啦,有人擅闯密室,快快进楼来支援!”

此声一出,楼外把守的人便赶忙一齐动了起来,宇文觉瞅准了时机,抓住了一个落单的鹰扬宗弟子,将他打晕后换上了他的一身金木藤甲,便在后面跟着人群混了进去。宇文觉并未见过这个密室,之前他们来望乡楼时,都是在望乡楼的二楼或者楼内的庭院里,今日才知道原来望乡楼内里还有一个地下的密室。

宇文觉一直低着头走动,生怕被其他人认出来。待走近密室时,便接连听见鹰扬宗弟子的惨叫声,宇文觉循声望去,只见密室门口堆积了许多藤金甲士,皆是半死不活之状,那些所谓的藤金甲竟被打得破烂不堪,仿佛在此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宇文觉顿感头皮发麻,不知又是何人来了此地。

宇文觉担忧又有什么高手插手,于是急忙跟着人群上前,而这里镇守望乡楼的约莫有百十来个藤金甲士,只是凡是胆敢上前阻拦的竟皆被此人打死打伤。宇文觉见藤金甲士减少,便将身上的藤甲褪了去,生怕自己也被此人误伤。

那人一身白衣,衣服上鲜血淋漓,正边杀边往密室里面冲去,看起来甚为疯狂。起先宇文觉总是离他有约莫丈许距离,尔后鹰扬宗弟子被此人几乎杀尽,宇文觉便也离他也就越来越近了。

他边走边检查这些人的伤势,只见他们或是胸口被大刀横砍而亡,或是被人一掌拍碎藤金甲击伤内脏而亡,或是被人拧断关节倒地不起,皆是极为凶残的招式,宇文觉总觉得他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等杀招。再看那人的身影,也总有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他一面想着,却已经逐渐接近密室,他心中忧虑,赶忙跟了进去。

密室之中血腥气息极重,宇文觉先是在门口瞭望了一眼,却见那白衣男子已经迅速奔往角落了,他顺着望过去,那里赫然摆着一个巨大的牢笼,牢笼之内分作三个隔间,隔间之内各有一人被囚禁于其中。那白衣人直直冲向的那个牢笼中,关着一个奄奄一息、满头银发的老婆婆。老婆婆脑袋耷拉着,双脚被铁链子拴得死死的,手上也缚着镣铐,一手拿着布,一手拿着针线,正在无力地做着针线活,而她那布满皱纹的双眸中,正时不时有鲜红的血泪落下。

那匹锦缎看起来似乎已经织得差不多了,老婆婆却仿佛一具失了生气的骷髅一般。

那白衣男子也看见了老婆婆,他正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双手抖动不已。到那白发婆婆跟前时,他手中的大刀忽地“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鲜血顺着他的指尖不住地往下滴落,白衣男子轻声道:“怜君……你受苦啦。”

那银发婆婆,正是哭婆婆。哭婆婆闻声,也缓缓抬起头来,看见眼前这人,身子忽然震了震,随即又费力地朝前挪了挪身子,双腿一脱力,“扑通”一声就趴在了地上,那白衣男子赶忙后退了数步,又立即惊慌不已地将她扶起来,颤声道:“怜君,怜君,你这是做什么?”

哭婆婆抬起头,嘴唇嗡动道:“贱婢,贱婢庆怜君,拜见……拜见大王。”

白衣男子身子一僵,不禁痛哭着将哭婆婆搂在怀里,失声道:“怜君,是我,是殷奉啊!”

哭婆婆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了看殷奉,又伸出手去颤抖着抚摸着他的脸,轻声道:“奉,面具呢……不,不,你快起身,离我远些!”

哭婆婆说着,又忽地疯了一般将白衣男子推开,一边推开他一边叫道:“我中了红绫剧毒,丁痕用此毒逼出我的眼泪,命我织锦,现下我已无药可救,奉,你切莫再近我身了!”

哭婆婆哭喊着,已经将白衣男子踢开。白衣男子摔倒在地时,宇文觉才将此人看清,他一时间也大惊不已,连忙飞奔下来,抱拳跪身道:“丐帮六袋弟子宇文觉,拜见帮主!”

此人竟然是丐帮帮主、王丐殷天笑!

谁知那人一把将宇文觉搀了起来,宇文觉顺带着整个人就浮在了半空中,那人朝宇文觉吼道:“小辈,你看清了,我不是你们的帮主!老子姓殷名奉,丐帮岑阳分舵舵主,老子叫笑面僧,殷奉啊!”

说完便将宇文觉抛在地上,这一击力道过猛,宇文觉觉得胸前热血一翻,险些吐出血来。

他虽倒在地上,却不住地思索,一时间如堕五里雾中。此人直言自己乃是笑面僧殷奉,可是他长得又与丐帮帮主、王丐殷天笑一模一样,而他方才出手时用的招式确也正是他那绝学“挫骨扬灰手”。

宇文觉一骨碌爬了起来,本想接着追问,谁知笑面僧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此时笑面僧已经三下五除二用他的大刀将哭婆婆身前的铁链给劈断了。他正怒不可遏,转身便大踏步地向中间的牢笼走去,宇文觉这才注意到,里面关着的是一个身穿红衣的、亦是奄奄一息的老婆婆,正是红绫子徐枯。

这牢笼也是藤金所制,笑面僧接连砍了二十余刀,连刀刃都砍卷了才将牢笼砍开。他满怀怒气地走向红绫子,二话不说伸手便是一招挫骨扬灰手,直直抓向徐枯的脖颈,谁知这时一根木棍忽地透过牢笼的间隙横了过来,硬生生分隔开了笑面僧与徐枯。笑面僧转头一看,才注意到另一个牢笼中的吴歌。

吴歌亦被囚禁于此,丁痕以吴歌为要挟,徐枯才能乖乖听话释放红绫剧毒,否则她原本无论如何也是不愿配合的,只是吴歌目盲,因为在无名崖洞中自创假的打狗棒法与降龙掌法而走火入魔,功力大大下降,因此并不是丁痕丁疯的对手,也只得束手待毙,两人便一齐被囚禁在这里,徐枯被迫释放出一定的红绫剧毒来供丁痕使用,丁痕将此毒涂抹在哭婆婆的眼睑上,熏得哭婆婆复又流出了了眼泪来,可是也因此哭婆婆沾染了红绫剧毒,织完这最后一匹生死锦,便也命不久矣了。

此时笑面僧知晓哭婆婆无药可救,本就悲伤至极,本欲找徐枯寻仇,又骤然被吴歌拦住,又如何令他不怒?笑面僧勃然大怒,吴歌毕竟双目已盲,反应本就慢上笑面僧一些,笑面僧转身与他相互对了几掌,随即便看出了吴歌的眼疾,于是笑面僧的掌法便变得越来越快,吴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被笑面僧以一招白龙摧心重重地击打在胸膛之上,吴歌倒飞出去,霎时间便有些不省人事了。

这一下非同小可,宇文觉不得不上前帮助吴歌,谁知笑面僧反身也是一掌,宇文觉立时便被逼开了,好在他反应迅速,提早运好了气,硬是以双掌接下了笑面僧的一掌,自己没有受什么大伤。

笑面僧却不肯放过吴歌,他知道不杀吴歌吴歌便会千方百计地阻挠他杀徐枯,因此他竟想彻底要了吴歌的命,谁知这时徐枯忽然开口道:“慢着,休伤他的性命!我有法子救她!”

徐枯此言一出,笑面僧身子顿时就僵住了,笑面僧停下手中招式,将信将疑地看向徐苦苦,闷声问道:“你可别诓我,世人都说红绫剧毒乃是当世第一剧毒,无药可救,你有什么法子救她?”

徐枯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红绫剧毒确是当世第一剧毒,无药可救。”

笑面僧睚眦欲裂:“你安敢耍我?”

徐枯却不为他所动,仍旧淡然说道:“除非,有人愿意饮毒换命。这时最简单的法子,世间什么毒也敌不过这一以命换命的法门。”

“情是毒药,却也是解药。倘若你们愿意使用这一解药的话。”

笑面僧闻言,果然不再暴虐,也不再执意要杀吴、徐二人了。只是攥了攥拳头,回过头去,看着满脸血泪的哭婆婆,眼神中充满无限温柔。

一旁的宇文觉见状,心中陡然一激。这种眼神,决绝却又温暖,坚毅而柔软,既有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又仿佛能容得下满天星河。这种眼神他早先也见过,就是在辜玄剔骨除印的时候。

其实世上真正有情众生,但凡是真心相爱心心相印,此等眼神皆有之,无论是那枉死却甘之如饴的林流亭,还是世间宇文觉所不曾见不曾知的万物他人。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